《蘼芜尽川》神山无力

4、04

　　砍人事件发生时，沈见川正在查房询问4床病人的恢复情况，当时只听见病房外一片哄闹嘈杂，尖叫声不断。没过一会儿，便有值夜班的年轻护士慌乱跑来找他帮忙，说曾莲医生被病人家属拿刀砍了脖子。

　　沈见川虽然话少性子冷，但也不至于彻底丧失人性、见死不救，何况他身材高大力气也大，制伏一个病人家属不算难事。

　　在救曾莲医生和护士长魏蓉蓉时，由于沈见川是赤手空拳上阵，而砍人者拿着的是一把锋利菜刀，沈见川在反扭砍人者胳膊时不慎被菜刀划伤了手掌心，伤口还不浅。

　　也就是那会儿，岳蘼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空接听。后来警察及时赶来铐住了砍人者，他才看到手机上连着三条未接电话，都是来自联系人岳蘼。

　　“你…很担心我吗？”沈见川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

　　“废话，肯定啊！”岳蘼蹙眉看着他掌心血痕未干的伤口，拖着哭腔娇声埋怨：“你当时一个电话都不接，我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网上有人说那个人是神经病乱砍人，我都快担心死了！”

　　“这么担心我？”沈见川心情极好，尽管脸上还绷着冷淡表情。

　　“我骗你干嘛！我们就算没血缘关系也算是半个亲戚，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岳蘼显然没发现沈见川心情好。

　　两人跨服聊天中。

　　岳蘼怕沈见川出事，纯粹是因为沈曼文把他当儿子养，如果他出事了沈曼文肯定会很伤心。岳蘼和后妈沈曼文感情好，不希望看到沈曼文伤心，所以不希望沈见川出事。

　　而沈见川，则理解为岳蘼纯粹是因为对他有感情才会担心他。

　　岳蘼这会儿对沈见川掌心的伤口越看越心疼：“天哪，怎么伤得这么深呀，是不是很疼？你的手还能正常动吗？”

　　沈见川不仅对疼痛不敏感，甚至还会很变/态地享受痛感。小时候心理最阴暗最扭曲的那段时间，他不仅和人打架对别人发狠，还对自己发狠，常常拿刀自残，麻木地把胳膊划得鲜血淋漓取乐。

　　但是既然岳蘼这么关心他……

　　“嗯，很疼。”沈见川演技非常自然地卖了一波惨，给岳蘼共情能力超强的小心灵再次造成冲击。

　　岳蘼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沈见川的大手，端着一件文物宝贝似的生怕弄疼他：“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呼～”

　　她还真的像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凑近了脸往沈见川的伤口吹气。温温热热的气息，让沈见川本来不怎么疼的伤口反而有点痒。

　　沈见川痴迷地盯着她的嘴巴看。岳蘼低着头检查伤口，浑然不察某人眼里全是控制不住的阴暗变/态欲望。

　　——真想现在就把她这张粉嘟嘟嫩生生的嘴巴亲/肿。
　　——不行，亲/肿怎么够，得先狠狠咬破，流血结痂，然后再咬破，再流血结痂，如此反复才能让她永远记住这份痛感。

　　“好点了吗？”岳蘼抬起头，撞上沈见川饿狼扑食般的目光，差点被吓一跳。

　　她绝对想不到沈见川正在想什么。

　　“还疼。”沈见川还没享受够这种待遇。

　　“那你要是疼得想哭的话，就偷偷哭一下吧，男生也有权利哭。”岳蘼踮起脚，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像安抚小宠物似的，“我挡住你啦，哭吧，别人看不到你哭。”

　　她的手很温软，肌肤滑滑的，说不出来的奇妙触感。沈见川一个大男人当然哭不出来，他只担心自己粗硬的短发扎疼她金贵的手。

　　——原来被人宠爱是这种感觉。
　　——难怪每个人都本能地希望被宠爱。

　　一瞬之间，沈见川忽然很想给岳蘼当猫猫狗狗，当她的宠物，再不济，就算是当她玩过家家时短暂喜爱一阵子的玩具也行。

　　他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却没想到自己也有甘愿沦落到给人当宠物当玩具的一天。

　　“唔……”岳蘼细细的手腕突然被他捏住，困惑地看着他，呐呐问：“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对不起……”

　　“不是。”他已经藏好了满心的贪婪欲望。

　　“那你怎么了？”岳蘼不解。

　　“多摸一下。”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岳蘼被他捏着手腕，心想能不答应吗…于是又温柔地摸了他几下，给小猫顺毛似的。

　　看来“小猫”这个小名真是取对了。岳蘼目光里透出几分怜悯——唉，沈见川真是个从小缺爱的可怜孩子。

　　“好了吗？”岳蘼心里有点急着去继续工作了，但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

　　沈见川没说话，像小猫舍不得主人离开那样惨惨的看着她。

　　不仅是可怜小猫，还是黏人的可怜小猫！

　　岳蘼顿时母爱大泛滥，原本只是把沈见川当成弟弟看待，现在恨不得把他当成孩子，尽自己所能弥补他小时候得不到的那些母爱。

　　然而事业心又在岳蘼大脑另一边蠢蠢欲动，颅内几番挣扎之下，最终还是事业心占了上风——

　　“那个，我要去采访71床患者同病房的那些人了，晚点还得蹲曾莲医生的抢救情况。你乖哦，早点处理伤口了回家休息。”

　　“我和你一起。”

　　好家伙，黏人小猫竟然甩都甩不掉！

　　没办法，岳蘼看沈见川可怜，只好同意他当小跟班。哦不对，是大跟班。

　　砍人者被警察带走后，广慈医院住院部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71床病人韦韵如因为丈夫苏信做出的过激行为，现在情绪也不太正常，无奈身体太虚弱，只能躺在床上干着急。

　　岳蘼敲门进入病房时，韦韵如正在一个劲地流眼泪，整张憔悴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您好，我是临城传媒集团的记者。”岳蘼走近韦韵如的病床。

　　“我不接受采访…呜呜……”韦韵如呜咽着翻过身，背对岳蘼。

　　隔壁床位的病人家属是个大婶，在这里照顾自己年迈的母亲，看见有记者来采访，便热心地招呼：“你是记者？来，我告诉你情况，咱们出去说。”

　　岳蘼随着大婶到走廊交流。

　　“她老公啊，交不起治疗的费用了。”大婶语气沉重起来：“其实她老公人真的不坏，挺朴实挺本分的一个人，从阳城过来打工的。阳城那地方穷嘛，他打工也赚不了多少钱，老婆又卵巢癌晚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肯定是生活压力太大了，一下子爆发出来冲昏了头脑，才拿刀砍人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砍韦韵如的主治医师呢？”岳蘼追问：“如果只是付不起钱的话，找亲戚朋友借钱或者找医院的人通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怎么会选择这种最极端的做法？”

　　“这个……”大婶因为穿白大褂的沈见川在场，不方便说出自己的猜想。

　　岳蘼看出大婶心里的顾忌，只好支开沈见川：“你先去旁边等我一下好不好？毕竟你是医院的人。”

　　沈见川作为医院内部人员，再加上和院长关系熟络，其实已经能猜到韦韵如的丈夫苏信为什么砍人了。

　　但他没有告诉岳蘼，而是眼睁睁看着岳蘼自己去寻找真相。

　　沈见川走远后，大婶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透露：“我怀疑啊，当然这只是我怀疑，没有证据的！曾莲医生是不是故意给隔壁床开了贵的药拿回扣，为了科室能赚更多钱，让病人做一些本来不用做的治疗，或者吃一些本来不用吃的药，我也不懂医学，但是隔壁床的老公那么老实的一个农民工，肯定是被逼急了才做出这种要蹲号子的事儿，你说对吧？”

　　岳蘼对大婶的猜想不予评价，在没有挖掘出真相之前，她不能随意倾向于任何一方，记者的职责是揭露真相，而不是跟风站队。

　　“曾莲医生也是您母亲的主治医师吧？”岳蘼问，“她给您母亲安排的治疗，您家有没有人质疑过费用不合理？”

　　“我妈她病得没隔壁床严重，下周就可以出院回家了。”大婶说道，“而且我老公、我三个孩子都会赚钱，付这个钱还是不吃力的。”

　　岳蘼陷入思考。

　　“不过话说回来，小姑娘你是刚进社会工作吧？看你年纪很小的样子。”大婶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你还小，所以社会上很多事情没见过、想不懂，你说世上哪有医院真的一分钱油水都不捞？”

　　“广慈医院这么有钱，你想想这里面有没有水分？这家医院名字叫广慈，你就真的以为它“慈悲”了？说到底也就是个赚钱的地方！”

　　“多的话我不好再说了，你是记者，你自己接着调查。我说多了怕传出去，医生就不乐意给我妈认真看病了！你也别说是我说的！”

　　真的是这样吗？

　　岳蘼心思沉重，决定先和报社领导荣世昌商量怎么做好医患纠纷这个新闻专题。这事儿如果要刨根问底调查下去，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水落石出的。

　　而且，越往深处调查就越危险。
　　但这也正是她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追逐理想成为记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