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犹生》江梓暮

5、浓墨重彩（一）

　　今年冬天实在太冷。即使我身穿大叔一家赠予的那件厚羊毛衫，深冬时节走多半天的路也终会冻得手脚失去知觉。路过好几个人烟稀少的村落，寒意竟越来越浓，也许是时候转向城市的方向了。

　　我在街头找到一个小旅馆，终于又有了一个暂时的安身之处。我下楼步行，偶然看到了一个家乡菜馆，进去要了两个小炒和两瓶啤酒就坐下了。

　　我尝试打开一度泡了雨水的手机，惊讶地发现竟然还可以正常使用、开关机和充电。我甚至想到了要借电话问妹妹借钱到银行卡上，看来不用了。

　　我无聊地刷着消息列表，成百的小红点点随着开网一下一下都蹦出来，我捡着几个看重的朋友回了回，向真心关心我的人说一句我没事，算是负起了一点让其安心的责任。

　　菜和啤酒很快端上来，我随便在播放软件上点了一个综艺就着饭大快朵颐起来。

　　现在的娱乐性综艺节目做的很到位，嘉宾的行为和动作都很真实和自然，我不止一次忍不住要笑到喷饭。或许也因为我笑点奇低……

　　饭很快就吃完了，但是我又犯了饭桌上的老毛病——吃饭只顾着吃，根本顾不上喝早已倒进杯里的酒。我打了几个饱嗝看着两瓶酒，不假思索的就把没开瓶的那瓶啤酒退了，拎着大半瓶啤酒就出了小餐馆的门。

　　这时候我的样子，一定豪迈且滑稽。手拎啤酒摸着肚子大步流星的走，不时举起酒瓶对着嘴灌下去，果然不久脚步就变得越来越轻飘飘了。看来我的确应该坚持以前滴酒不沾的信念，半杯晕的我刚才究竟是有怎样的自信点两瓶啤酒的？

　　不过虽然步子轻飘飘，但是脑子是一点都不懵，甚至还有一些伤感。
　　我沿着车水马龙的路边行走着，来来去去的车灯实在闪耀，让我眼泪不由得溢满眼眶。

　　感受到满眶泪水存在的我伤感更加浓郁了起来。离开家人与朋友行途至今，除风餐露宿之中认识了很多不错的人之外便一无所获了。我不知牺牲与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换来的这些是否算得上值得，没有人帮我做出结论我便会一直伤感下去，因为我不愿意作为离开家人的始作俑者的我来决定这件事情，我本身如此主观的判断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对新认识的朋友来说都是不公平的，因为他们都会因我的离去而伤心。

　　我颓然地坐在马路边，怎么思考结论对于这份伤感都无济于事。但无论是什么结论，也许我的悲伤在此时一点也不会变少。

　　我把头深深埋在双手与双腿之上，蜷缩着又无声地大哭着。

　　大概是我颓得太到位了，竟然引得一个行人因我驻足。
　　那人一身黑色运动衣，看不清表情，只是伸出手将两张百元大钞递向我。
　　那人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在鸭舌帽之外的长发散开，貌似故意遮住了很瘦但也姣好的身材。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惊得一魔怔，可能加之酒精的作用，眼睛一眯瞪身子便向后仰倒去了。

　　吓得那人赶紧大呼小叫地叫人把我扛上了一个车上，不断地拍打我。也许我在酒精作用下实在是太困太晕，感受到多人的拍打竟却没有抽出力气回答。我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等我睁眼，我竟躺在一个热闹的房车里，两边凑满了四五个人但是人们都没有在关注我——他们都忙前忙后地伺候着坐在中间背对着我的女人——看来是位大人物。
　　我连忙坐起来，脑袋嗡嗡得疼。不过我直到穿戴完好，身上也没有发现任何绳索和扭打的痕迹，看来这不是什么暴力拐卖与抢劫团伙。

　　稍缓之后，我穿上鞋子站了起来。但是依旧没有人顾得上注意我，站在房车中央的我略有些局促和尴尬。搓一搓已经尴尬到出汗的手，我想应该跟头头谈一下了。

　　“那个……请问我昨天是睡在这里了是吗？”我举起手大声说。

　　果然这时众人才都转头看向我。只见所有人簇拥着的长发女人缓缓转过椅子，笑着说：“怎么，想起来交住宿费了吗？”

　　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她的语气是想要钱还是想要什么别的赔偿，虽然她的一身行头也不像会计较这些的人。但是定睛一看，她看起来特别眼熟，熟到好像昨天就曾见过这张脸似的。

　　一想到她所待的环境的特点和那张修饰得无暇的脸，我终于想起那个在综艺里很真性情的女嘉宾。
　　“李艺缘？”她明显被我忽然的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逗到了，“我叫宋艺缘啦！”她接过助理递过的果汁，笑着答。
　　我又深深的尬住了。“那个……不好意思……我记错了，我对于昨天发生什么事都不记得了，给你们添麻烦了。现在需要我做什么补偿吗？”既然套近乎这条路已经被我尬没了，那便本分的接受该做到的事吧。

　　她又开始浅笑：“你酒后失态都会给补偿的吗？”

　　这句话把我惊得一愣，但是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毕竟这话之后的潜台词和所有想象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虽然也浅浅听说娱乐圈经常都会存在一些荒唐的事，但是身处娱乐圈的人心平气和说出这冲击力十足的四个字也是相当有意思的事。

　　“你昨天在路边哭的那个伤心，哭的我们都于心不忍在车里再坐下去了。我们下去看你的时候你直接倒了，都以为你是碰瓷的。我们七手八脚把你扛上车拉到医院，结果医生一看说你就是喝多了睡着根本不用住院。我说姑娘你是喝了多少酒啊？她昨天就往你面前那么一站你就直接往后仰着过去了，怎么拍你都不醒！”伴着司机师傅天津味的话我回想起昨天晚上那半瓶酒，脸不由得红透了。

　　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我少的可怜的酒量，半天支支吾吾说出我知道的啤酒的另一个计量单位：“一箱。”

　　司机瞪大眼睛惊讶地说：“喝这么多？”我红着脸点头。

　　“我跟你说啊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岁数也不大，你大晚上的在马路边上晃着喝酒你是不要命了这是？你是失恋了还是怎么地了能这样式想整死自己？我跟你说啊，什么东西没了都啥事没有，你命没了就真是嘛都没了 ！我真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小年轻，一天天的闲着没事干就要死要活的！生命就一次你们就这样可劲霍霍吧，你们一抽抽寻死去了，留下你们爹妈活着，他们能疯了你信不信？兔崽子养了半辈子说没就没了……”

　　在司机大叔对我的“症状”驴唇不对马嘴的狂风暴雨般的批判之中，我一边紧张地擦汗一边挤出职业般的笑容迎合着：“哎，对对，没错，我特别后悔。以后再也不，不敢了。多亏了师傅您救我，要不我真不知道怎么着了！”

　　“你会天津话？”司机话音未落，一话又起。
　　“我大学就是在天津上的。”
　　“你这受过高等教育，你应该是社会的精英啊！你精英你还大晚上的不回家在外面喝酒？成天想嘛呢介是……”

　　我被这又一波的批判整得欲哭无泪。

　　“你家在哪？我们这里忙完了送你回去。”宋艺缘还是带着那份明星在镜头前标志性的浅浅笑容问我。

　　“我家有点远。你只要在我昨天睡着的地方撂下我就行了。”

　　我仿佛见到了从司机师傅极具责任感的谴责声的巨波洪流之中看见了救命稻草，赶紧走到她旁边说。

　　“你长得很好看啊，应该不是愁分手吧。”她看清了一些我有些乱的长发之间的脸之后说。

　　我被这忽然的打趣搞得有些害羞，“没有，我其实长得很丑，”又有些局促，“喝酒是因为想家了而已。”

　　“你在这工作吗？工作原因不能回家？”她的这句话引得我有一些烦躁不安。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在工作的人。”我忽然的冷淡到不太礼貌的话把她惊得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在极力忍耐不立即翻白眼，而是用一个转头将白眼掩饰得天衣无缝。

　　“没有。我离开家流浪了好久了。昨天想着小酌怡情，没想着喝醉会哭，也没想到会醉倒。”我赶紧找补说。

　　“小酌怡情……你的小酌就是喝一箱？！你这想家想的确实不轻。”天津师傅说话就是利索。

　　我意识到我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坑。

　　“没有没有。我……我其实是只想喝两瓶来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数就不太对了。”数不太对，我这大概也不算扯谎了吧。

　　想喝两瓶结果只喝了半瓶，就是数不太对嘛！

　　“流浪……好酷啊。放飞自我，自由游历，真的挺好的。”她往后一仰，深深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向天窗外面的天空。

　　她对我的选择没有做出价值评判，这让我对她不再抱有厌烦情绪。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虽然她猜错了我行走的原因和初衷，但也许任何人乍一听到也都会觉得很了不起很羡慕吧。

　　“确实，我流浪的这几个月，认识了很多不错的人，什么事都遇见过，还见识了很多美丽的景色。这些经历的确很难得。”我笑着说。尤其是在大叔家的时光，确实快乐似稚子神仙。

　　“那你能抽空给我讲一下你的经历吗？就当我们救你的谢礼好了。”她猛得转身神采飞扬地说。

　　她实在漂亮，神采飞扬起来我都恨不得拿起旁边座位上的摄像机给她记录下来此刻风采。

　　可惜我没有这么做。

　　“我也想听！”她近旁的两个化妆师也起着哄。

　　我有些为难，毕竟这几个月的经历说来话长，长话短说是势必不会让她们满意的。但是我的行李还在那个小旅馆里，快到退房时间了，不带在身边未免有丢失的风险。

　　但我显然是低估了女孩子的好奇心了，当我在两个小时后发现自己的行李出现在车上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当然我也是一个女孩子，这种好奇心我很理解。

　　渐渐的，我也稍微有点习惯待在在一个小小的移动幽闭空间的感觉了。几个助理一直在忙忙碌碌地给艺缘送这送那，不时也还会给她拍照，但是摆拍照姿势的时间比拍照本身的时间长多了。

　　我在旁边坐着看，因为百无聊赖。我很疑惑的是她既然极力挽留我并已经成功把我留在她身边却又不积极地和我说话，简直是在白白燃烧我的生命。

　　我开始用怨妇一样的眼神盯着她看。她不一会感觉到了我的眼神，转头冲我笑了一下：“我这个妆好看吗？”

　　我被问的一愣，看向她那张用了精巧的技艺雕琢加以天然雕饰得几乎完美的脸，相比我经受风吹日晒的灰蒙蒙的脸，明显是天上的仙子与地上的村姑的差别。

　　我撅着嘴回答：“很美。”

　　她笑了。依旧很好看。

　　我虽然由衷觉得她很好看，但是觉得说她很美不是一个最合适的赞誉，总感觉有一些应付的意味在。

　　毕竟当美是客观事实时，再去强调它就会变味了。

　　她们又开始搭配衣服，我依然在运用着我那怨妇般的眼神。

　　不一会车子停在一个路边，车门敞开着似乎在等什么人。司机师傅也下车点上了一支烟。

　　我叹了口气，看来我的旅程真的要在这辆车上耽搁好久了。

　　那就姑且看看你的活法吧。

　　宋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