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犹生》江梓暮

4、久违的田园

　　一连好几天下雨，雨有时竟能大到无需风的辅助直接打坏伞面，几天内一连换了三把伞还被淋透无数次的我无奈只能就近找面善的人家借个屋檐避雨。
　　几经辗转终于在一个圈养羊群的大叔家里得以驻足。也许是太落魄的缘故，大叔的妻子（被我叫做邢姨）一见我竟认为我是雨中被饿狼撵来的——一遍遍检查我身上有没有伤口。
　　我被这陌生又熟悉的关怀所深深感动，竟想到千里之外的家人，一时间没有忍住眼泪。
　　就这样，我狼狈地在大雨之中暂时找到了安身之处。

　　我新奇地看着他们家里的一切，好像进入了动物园——屋里地上四处摆满了小笼子，装着各种叫得上来和叫不上来名字的动物，惊恐的眼睛里和可怕的叫声里充满着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警惕。
　　大叔的三个孩子倒是一点都不怕生，早就围住我帮着将我背包里的各种东西晾在桌案上，顺便再研究一下这些东西的途用。
　　我忽然觉得不在城市与城市旁行走也别有一番乐趣，除了糟糕的天气和稀少的人烟难免会让我偶尔遭受一些像今天这样的苦头。

　　待至傍晚，大叔才从村落旁的树林里背回来了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枝条。他把这些枝条分散在火炉旁边的地上，应该是要烤干了作柴薪之用。
　　我自觉不能白白待在人家家里却留下好吃懒做的印象，赶忙上前去帮忙。邢姨一边笑着看我笨拙的动作，一边向怀里的娃娃说着这些木质的名字和用途。

　　喝罢热气腾腾的汤，我身上的冷气和紧张感顿时被那入肠的一股浓浓的热流一股脑清除去了。渐渐这种幸福的暖流唤出了我幸福的瞌睡虫，渐渐我不再去想任何东西，幸福地睡去。

　　我是被阳光照耀着醒来的。一睁眼就被阳光刺痛得眼泪夺眶而出。
　　猛坐起来，我的小地铺被移到了一个有着巨大窗子的屋子里。也许是昨天太狼狈了，自认为观察能力一绝的我竟没有反应过来我是不是还在大叔家里。

　　打开房门，就看见了让人心旷神怡的一幕——大叔和孩子们在延伸至远方树林的土地上赶着羊群，对着树林的方向的一个躺椅上躺着晒着太阳织着毛衣的邢姨，欢快的三个娃娃在草地上欢快地跑着，看着孩子们的笑大叔的脸也变得欢快起来。
　　欢快的人们赶着的羊儿也欢快起来，一个个撒丫子跑着排队过去一个站在小半山腰剪毛师傅面前接受脱衣的“洗礼”。

　　我看着这欢快又井然有序的画面也兴奋极了，连脸也顾不得找地方洗便向他们跑去。

　　我捡起地上“成色”稍好的草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比草要高一些的绿色的小花，小心翼翼地蹑行至离羊群不远的地方，伸出手想要进行喂食。
　　不料警觉的小羊们一见我靠近就连忙跑开，无论我如何躬身做出嘘嘘的声音来表达出我的善意，小羊们总是在以我为半径两米的地方逃开。

　　“哈哈哈！”孩子们看我笨拙的动作与略囧的表情，都大笑起来。其中身形最小的小宝从父亲的怀抱中下来，拿起来旁边散落的杂草跑向羊群：“我给它就吃！”
　　果然，也许是小小的身形让小羊判断出为不构成威胁的人，它温顺地啃食小宝手里的草。我鼓起了腮帮，问前面的大宝：“你不试试吗？”
　　大宝微笑摇头，“它们不听我的话。”
　　我吃惊道：“可是你也是小孩子呀。而且还和小羊们待的时间更久！”
　　“我在跟小宝一样的年纪的时候它们也会跟我好。”

　　听罢，我不禁感叹所有生灵也许都是这样，感受得到也更喜欢亲近最纯最真的东西。人类最纯最真的时期，大概现场就只有小宝身处其中了。
　　我怕大宝会因此失落，赶忙笑着说：“这说明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哦！大宝成为大人了呢！”
　　“那当然！我现在都会一个人把羊群全赶回圈里了！”大宝开心的回答道。
　　我抬起大拇指比了“棒”给他，我们一起笑着坐在草地里望着小宝开心的背影。
　　“我以后会跟爸爸一样，会把所有羊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它们现在有几只羊很精，会看眼色！看到我爸爸来了就乖乖的，看到我来了就乱蹦乱蹿，二宝更别说了，差点被羊撂倒了。我们必须树立威风！否则越久越管教不了。”大宝皱着小小的眉头说道。

　　即使同样是天真烂漫的孩子，却只有小宝能够使羊群温顺地接纳，二宝与大宝已无法与羊群互通善意。
　　也许这并不是单单是由于羊群单方面宣布的区别对待，还应该是后者随着年岁的增长早已放弃了那一点点叫做纯真平等与坦荡的沟通桥梁。慢慢地，人与其他生灵的隔阂与禁锢不再有可能消解，心灵相通最后变成了利用与奴役。

　　也许，只有那些善于轻易俯首称臣或者坚持着用真心感化人类的生灵才能得到人们真正的关爱与垂怜。
　　我对着大宝眯着眼笑起来。
　　“要不你养一只牧羊犬？”

　　冬天快要到来了。我又踏上了行程。
　　我是多么舍不得大叔一家啊！跟他们在一起的生活安逸又舒适，我和三兄弟天天去草地上奔跑游戏晒太阳，有时也会帮大叔干活，帮邢姨打扫屋子，仿佛我是这个家里的又一个孩子。
　　我每一天都在狠狠的享受着犹如儿时一般只关心每一次游戏结果的田园时光，而且最让我惊喜的是每一天开心与欢乐后的甜蜜的疲累让我每次回到房间便倒头就睡，那股绝望的不安竟从来没有在这段时期降临过。

　　分离的时候是万分不舍的。大叔夫妇与孩子们红着眼睛挽留我却不得不拒绝的时候更是令人心碎。
　　我还没有为大宝买到德牧，还没有淘到邢姨喜欢的金色耳环，我甚至一度想过把父母家人都搬来接着享受这快乐的田园天伦之乐，也几乎决定搬来后要做大叔的邻居，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停下脚步——毕竟在我没有学会与那种绝望并存之前，它随时可能在我深感幸福的某个时刻忽然排山倒海般一泻千里而来，我无论如何也受不了在幸福之中感受到被它逼得溃不成军的感觉。

　　棉袄里穿上了邢姨亲手编织的厚实的羊毛衫，还未行走几步竟已有些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