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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生徒 ...

  •   在我收拾行裝的时候,妈妈是我最为不舍离开的人。她并没有认为我的举动是天方夜谭,也并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她只是在听到傍晚时伏在她床边的我说出“妈妈是什么时候接受死亡的呢”时无声地流下了眼泪。我看到了,再也说不出别的话,眼泪也忍不住流出来。或许妈妈此时已经知晓在这句话面前,为我解答了无数问题的她,已经不能再为我解决任何问题了。

      徒步旅行的确练就人的精神力,但是会无尽摧残人的皮肤。走走歇歇了大半月,脸上帽子没有遮住的部分被晒的棕了几度而且极其粗糙。晚上在旅馆脱下帽子摘下眼镜会发现脸上边缘部分又多了几个色斑,看清楚全部之后会觉得脖子和脸简直如同调色板,生动极了。不过在不停行走的疲惫之中我果然逐渐能够在那种苦闷和阴翳之中透得过气了。

      在沿着一个旧旧的小路走着时,一个身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小姑娘跟着我一起走了很久的路。也许是出于看见陌生外人的好奇,她不停的拉着我的衣角问东问西。
      “你这是要去哪啊?”
      “我不知道。”
      “啊?那你为什么一直在走啊?”
      “我……我算是在找人吧。”
      “找谁?我们村的吗?”
      “可以解答我疑问的人,也许是可以被叫做智者的人吧。你们村有这样的人吗?”

      我很费劲的向她解释了智者的意思后她“咯咯咯”地笑了,“难道你是寻宝的吗?找智者问寻宝的路的人吗?”我听了也笑了。

      也许现在像我这样漂泊的人,不是驴友就是她口中的“寻宝”的探险者了。
      “也算是吧。”

      她继续笑了起来。我也自顾自走。

      走着望见旁边的村户里传来阵阵哀歌的声音,看来是村里有人家在办丧事。
      “又有人死去了……”我喃喃道。

      她发现了我的目光,跟我说了要不要过去看一看,应该可以蹭饭。我笑了笑,应了下来。

      进去办丧事的那家大门,院里遍地围绕着一个棺材坐着头戴腰缠脚绑白布的人,跪在前排的人大多肿着大眼泡,垂着头啜泣流泪。坐的稍远一些的,大多做鬼哭狼嚎状,似有韵律的哭号声呼天抢地,仿佛在极尽哀思,“同时”昭告天下活人自己的极尽哀思。坐的更远的,犹如例行公事一般各做各事,打牌、哄笑,主持丧事的本家人在后面陪着笑脸忙活着给宾客分发白布,给小孩子分发糖果。我看着这个有些乱、但是程序和全部都约定俗成的“仪式”,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拉了拉她的手,“我可以进去参加吗?”问道。
      “当然可以啦!这种场面人越多主人家越高兴!我带你进去!”她拉着我穿过院子边缘簇拥看热闹的人群,冲到主人桌边指着我说:“我来帮忙,还有我朋友也来。”
      我局促地向主人招了招手,怕主人因为我是外来的人而不欢迎我进这种场合。
      “哪用你帮忙!快进去!”

      出乎意料的顺利。

      我和她都领了白布包在头上,找了一块空地坐了下来。

      望着那些来来往往陪着笑脸迎宾接客与在后面打牌嬉闹争抢的人,和前面棺椁旁边悲伤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不知从哪来的悲伤涌入心头。死去的已经永远结束了,活着的还在向明天继续。

      身边坐着的人不断向她问我的由来。不知道她是信口胡诌还是天生神口条,生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向往神灵高堂庙宇的朝圣者。无奈的我笑出声了好几次。

      转过头,前面又是一番清苦的景象。我实在在后面坐不下去了。我向她问:“我能去看一眼死者吗?”她惊讶地看着我:“你不怕做噩梦吗?”我说不怕,便拉着她往前面走。她在后面怕怕地往回拉:“我不去!我不敢看,你自己过去看吧。”我只好放手,让她在原地等我。

      我向着棺椁走,心里觉得越来越沉重。不单单是因为前面肃穆的气氛,也许更确切的原因是我要看到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永久的终点了。我大气也不敢出地缓缓走到棺椁前面。我机械地缓缓鞠躬,一下,两下,三下。我无法说服自己与心里的死者对话,因为我知道死去便是永远的消失,所以后排的人无论喜悲都无非对错,毕竟那是与死者绝对无关的事了。我只是被死亡的人的死亡不断冲击着,浓郁的悲伤好像梗在喉咙里,一阵一阵地泛起酸楚。

      我开始绕起棺椁缓缓地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灰白又瘦小的老人。全身上下的皮肤好像瘪进了身体里,身上的衣服光鲜亮丽,尚有骨架支撑着与活人类似的身体。也许是生前病魔缠身,骨头与皮肤之间好像已经没有任何间隔物,骨肉血身如今已只剩下尸骨尚存。

      这是……我的终点吗?

      我走了一圈,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了眼泪,快步冲出了院子。

      我冲到门口大树旁,捂着下巴想要把喉咙里从中做梗的酸楚咳出来。无论我干咳了多少次,那喷涌而出的酸楚还是弥漫到了鼻子和眼睛,我终于忍不住蹲下大哭起来。

      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拨了拨我的头发问到:“害怕了吧?”

      “嗯。”我小声说。
      “那就别去看,别去想就好了。”
      “怎么才能做到不去想呢?”
      “每天都开开心心地玩就好了!”
      “怎么才能做到永远都玩?总会有停下去想的时候。”
      她没有回应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宾客不绝的门口。

      我一惊,害怕她也会有我这样的烦恼连忙说:“每天保持开心就好了。”

      她转头望着我笑。“小屁孩。”
      我傻了。看起来她只有十三四岁,我都二十三岁了竟然被小自己近十岁的小孩子说小屁孩!

      我皱着眉歪着头冲她咧嘴。

      苏格朗日尔。这是我从路过人群中听到的她的名字。

      最后要离开的时候,还是苏格朗日尔把我送那条旧旧的小路上。我们还是并肩走着,没有了那么多彼此好奇的言语,只是慢慢低头走着。我放弃了追问她为什么说我这个成年人小屁孩的事,因为她对于这个问题似乎只有冲我笑这个答案。

      “我要是男的多好。”她忽然开口说。
      “男的怎么了?男的就会不害怕,就不是小屁孩吗?”
      “我要是男的,就可以跟你一起走了。”

      我脚步一顿,扭头望着她。她还在低头自顾自向前走。
      我是女的不也在走吗?我心里默默说。

      这跟男女有什么关系!我心里又加了一句。

      我连忙快步跟上她:“你为什么想走?”
      她又冲我笑了起来。

      纵使没再说我“小屁孩”。

      我又开始踏上我的旅途。旅途所带来的劳累和寒冷是我继续行路最大的困难。不止一次我几乎想在路途之中停歇时住下的小旅馆长久的休憩下去,虽然住宿条件些许简陋,也不如家里温馨,但是24小时供应热水和整洁暖和的被窝已经是我行走时最奢侈的盼想了。纵使不止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但我不敢多一刻不去行走。停止行走的代价,往往是惊恐且深刻的——也许万籁俱寂的某一刻铺天盖地的那种熟悉的不安与绝望又向我席卷而来——这是比行路上忍受风吹雨打更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行走过的足迹越多,对于生命的感受也愈加厚重。
      我不清楚是否我有了更多与那种绝望并存的勇气,但是我确定当我发现不再在乎除与生命重要性堪同之外的东西时,我比之前更加容易对他人的言行而感到满意和欢喜,也更加不愿意以自己的姿态去评判任何形式的生活与行事方式。
      这实在不是什么与素质提升相关的问题,而是因为走的越深越能觉察到只要不去伤害别人,不论以何种方式度过自己的生命,所有生命本质上都是平等的、浅薄的处于渐渐消逝的过程之中。那么人们如何生活,如何行事又怎有人能做到恬不知耻地做出高贵和低贱之分的评价呢?
      之所以有些轻蔑地形容这个过程“耻笑浅薄”,是因为生命终会消亡是个所有人都明白的“废话”道理。如此浅薄的道理人们却加之野蛮潦草的浮华枷锁妄图将生命修饰得更加虚妄的深刻和高贵。
      人们追求更完美的生活本是无可厚非的事。
      只是这层枷锁却使得越来越多的人们在这种本就无可厚非的追求和渴望的思想之中变得扭曲,从而眼里容不下任何愿意平凡、甘于清贫的人之存在,歧视没有那么高的追求的人、高级精英抱团、嫌贫爱富的现象从此层出不穷,仇富现象也因此发生了。
      一片浮华的修饰过后,同样浅薄的生命在相同浅薄的生命消逝过程之中,开始了浅薄的鄙夷。

      谁都没有犯需要被惩罚的错。这份轻蔑的“浅薄”,也只是我在行走的过程之中某一刻看到别人生活的身影忽然涌上心头的想法。我无法改变任何一个人的想法,甚至连自己的心底里的东西都无法打倒,也许只有继续带着疲劳赶路时才能让我稍感内心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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