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J的恶魔》夏至和

14、信号波

　　“你说，恶魔会有感情吗？”
　　侦探面色凝重，“我倾向于认为……是有的。”
　　“不然，为什么恶魔可以理解人的感情？”
　　“恶魔当然不能理解人的感情！”恶魔自己都乐了。
　　“可是，恶魔能引诱人的感情，如果不能感受、不能理解，又怎么能抓住人的心理，引诱人签订契约呢？”
　　“事实上，”恶魔汗颜，“大部分小恶魔是做不到辨别人的心理情绪的，这是需要消耗力量的，它们没有那个能力。”
　　“至于大恶魔……只是能辨别，但不能感知。”
　　“在至今为止的大量案例中，都有受害者反馈，能感受到恶魔的情绪，认为恶魔可以与自己共情。”
　　“他们坚定地认为恶魔有感情。”
　　“那是因为……”恶魔叹了口气，“波。”
　　人类彼此之间之间共情，无意识地模仿对方的大脑活动。
　　归根结底，都需要能够捕捉到对方散发出的情绪信号。
　　恶魔称之为波。
　　恶魔不懂情绪，不能亲身体会到情绪，但能接收到“波”。
　　这是一种天赋，但也需要消耗一定的生命去接受并分析波。
　　恶魔能散发出波，没有情绪，只是仿照人类散发需要的频率。
　　虚假的共情，引诱猎物的手段。
　　一个诱饵。
　　一个人类不知，只有恶魔自己知道的秘密。
　　不过，现在侦探恶魔随便聊什么都行，反正契约死死限制着一切。
　　本该最忌惮、警惕的人，反而成了最能信任倾诉的对象了。
　　【荒诞啊。】
　　“所以，恶魔有感情吗？”
　　恶魔又问道。
　　“也许……也许，如果有机会，你能试试吗？”
　　“好啊……我不想试。”恶魔面无表情。
　　无论结果是什么，她都不想试。
　　因为现在的她，会感到受伤，会恐惧受伤，会不敢面对。
　　——
　　“又要出任务了……”任镜在办公，程星就拖一把椅子过来坐在她身边，在桌上摊成一团，懒洋洋地抱怨……虽然她自己是想装可怜的。
　　“二类侦探嘛，常出任务正常的。你也可以来当后勤，但我说实话，后勤实在是太累了。还不如出任务呢。”
　　“我都想换回去了，没机会啊……”
　　一小段沉默。
　　“镜姐，我真的觉得上次我抓的那个恶魔挺灵性的……我看到它就感觉，它一定特别悲伤。”
　　任镜本来像是扑在光脑上一样工作，这时后靠到椅背伸了个懒腰。
　　“哎，”她叹了口气，“星星啊，侦探的工作就是别多想，恶魔也别多想，侦探也别多想，什么都别多想。你以后会明白的。”
　　“残酷的恶魔永远不会懂人的感情。”任镜这时却笑了，“你要永远记住。”
　　——
　　“我提醒你哦，”任镜浅笑着为程星整理衣衫。
　　“进入领域，尽快通过表层，进入里层。”
　　“不要久待，不要深究。”
　　“好！”程星看起来十分雀跃。出任务前，任镜竟然专门来送她，她就开心极了。
　　“镜姐再见！”
　　“等你回来。”
　　“陈雯？”
　　“程星！你来了！”陈雯向她热情地挥手，“上次我们本来是搭档，结果发生了那样的意外……”
　　“这次，我们终于能正式搭档了！”
　　“小朋友！”陈雯笑着把程月抱到后面的座位上安置好，“是你女儿吧，已经长这么大啦！”
　　“哎呀，真可爱……阿姨贴贴……啊！”
　　“她拒绝我……”
　　“这次一起出任务，一定很有趣吧！”
　　“额……陈雯？”程星小心翼翼地出声。
　　“嗯，怎么了？”
　　任镜没有看到程月，应该是隐匿的力量的缘故，但陈雯不仅看到了孩子，还就这么接受了一个普通人类小孩一起行动？
　　“孩子……”
　　“啊，什么孩子？”陈雯一脸懵。
　　“啊，放心吧，镜姐跟你关系这么好，她那么厉害，肯定会把程月照顾地好好的！”陈雯鼓励道。
　　“你想，为了孩子而战斗啊，我们一定要加把劲，乘胜而归！”
　　“嗯！”程星也回以一个完美的、积极的笑容来。
　　【隐匿的力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只是物理层面的隐匿，应当还有别的表现……还是说，恶魔动用了其他的力量？】
　　【目前的记载中，并没有这样的力量，也可能是因为其特殊性，一直存在，却从未被发现……】
　　【就像，山村……】
　　——
　　“程星？”受身体限制，程月讲话奶声奶气的，完全符合一个学龄前儿童的基本特征。
　　“怎么了？”程星温和道。
　　“我还没有出去看过。”程月听起来不太开心，“每天被困在室内，两年多了，我活了两年多，从未见过天空，感受过风、气温的变化。”
　　“没有见过时间轮转的光彩，没有见过其他的人。”
　　“你才这么大，”程星叹气道，“人生就是这样的啊。”
　　“世道几百年前就彻底变了。”
　　“据说那时，人们在室外自由奔跑生活，只有一点很轻的雾霾和污染。”
　　“环境原因，后来土地不再方便植物的生长。植物变得昂贵与稀有，人造氧产生的废物不停地往宇宙里扔。”
　　“房间里配备氧气系统，所以我们能在室内轻松生活，家庭办公盛行，只不过代价是家里也要装上严密的监控。”
　　“孩子，哪一个不是在室内长大的呢？”
　　“室外的公园，进去玩一次就是奢侈，扣费太严重了。”
　　“为什么不在公共区域种树？”
　　“太贵了，会被人偷的。偷树的人太多了，多到无法禁止，多到教育或拘留他们都要消耗过多的警力资源。”
　　“当然……和偷树的人相比，还是找不到工作饿死的更多。”
　　“于是，就不种了。”
　　“据说如今，外面的环境已经变得很好，空气清澈，氧气充裕，植物茂盛。只是之前有一些过于严重的污染遗留，现在人们还不敢去探索。”
　　“即使辐射指标合格了，也总还是有防不住的，潜藏着的东西会对人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但外面，你不用人的身体出去的话，可以试试作为恶魔去看看。作为一个工作狂，从来不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吧。”
　　“这是契约之外的，抛开你人类身份的东西。”
　　【用人的思维去思考，用人的视角去看，此刻，在怎样的躯壳里或许也没什么区别吧。】
　　【成为人，就会敬畏天地，热爱自然。】
　　【敬畏生命，然后……】
　　【不愿伤害。】
　　“见一见这人世间，挺好的，我想去但去不了呢。”
　　侦探的规则管制很严格。
　　“我可以带你去，”恶魔说道，“带着我人类的躯体，带着你，不受伤害，不被发现，但能感受。”
　　“绝对的安全，不想试试么？”
　　“我想去看看夜空，运气好说不准能看到一颗星星，我可以猜一猜，亲眼看到的、满天星斗的夜空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我们可以相互陪伴，不是吗？”
　　“谢谢，但不用了。”侦探苦笑。
　　“为什么？”
　　“燃烧人类的灵魂用以取乐……我接受不了。”
　　恶魔的力量，是吸食人类的灵魂得来的。
　　“你自己去看看吧，回来讲给我听也好。”
　　“没有你，我就看不到了。”程月难得的不讲道理。
　　“那可以，我们一起去。”侦探的脸上没有笑容。
　　恶魔觉得，痛苦也好，别扭也罢，首先，你在就好。
　　即使此刻情绪万千，你也必须承认，我们一起见了从未见过的夜空。
　　不是么？
　　该一起看的东西，就不要自己去。
　　——
　　污染的痕迹从未褪去。温室之外，是无人问津的贫瘠的土地。
　　是被使用到濒死的世界。
　　但生命永远坚韧。艰难的环境让它们难以生存，它们就会改变自己，适应环境。
　　即使变成与最初的自己截然不同的模样，它依旧凭自己的努力活了下去。
　　铁锈色，紫红色，土黄色，银黑色。
　　这些本不常用来形容植物的颜色，可如今，一片森林，就是一片翻腾着的、这样的海洋。
　　侦探伸手摘下一片叶子，这是片根部浅灰色的叶子，颜色逐渐变深，到尖端已经是黑色，叶面上不规则的分布着密集的黑色斑点。
　　“脆的。”侦探有些惊慌。
　　一捏就碎。
　　“植物……不该是绿色的么？叶绿素的颜色。”
　　“叶片该是有一定柔韧性的，里面是有水分的……”
　　“没有叶绿素和水分，怎么进行光合作用获得能量、释放氧气？这些植物……是怎么活下去的？”
　　“没有光合作用，它们如何净化空气……”
　　“侦探，”恶魔只是静静看着，“你去过公园吗？”
　　“那里，不是这样的……”
　　“那看来，外面也变了啊。”恶魔感慨道。
　　红砖，白墙，或是各式各样的颜色的墙，窗框，尖顶，小圆顶或是平顶。
　　各式各样的建筑，各种规划的排列，依稀，可见过往世界的痕迹。宽阔或狭窄的道路，高架，绿化，河流。分布依然明晰，只是河流的颜色变了，表面清澈，底色深沉，彩色的油花飘在上面，像是故障的家务机器人倒多了清洁剂。
　　【这阳台上还挂着衣架呢……】
　　【过往的人遗留不要的东西啊。】
　　植物攀援而上，生长其间。藤蔓缠绕，叶片掩盖，让你觉得此间像是已沉睡千年。
　　看不出生机的植物丛林下，彻底死去的人间。
　　实际上，也才几百年。
　　人与人之间，会无意识的感应到对方传播出的“波”，产生共情。有时，人甚至会将收集到的他人的波误读为自己的感情。
　　因你悲伤而悲伤，因你快乐而快乐，因你紧张而紧张，因你愤怒而愤怒。
　　恶魔对波的解读与人对波的解读，从根本上是不同的，就像温度计读数与将手指伸进水里感受水温的区别一样。
　　所以程月常常会为自己感受到的东西而困惑。
　　她不知道这些潜移默化、难以发现的东西是什么，她意识到这是情绪，她开始思考，这究竟是什么情绪？
　　她看着侦探，侦探看着死去的人间。
　　悲伤与爱在心里流转，她不懂这是什么，不过她感受到了。
　　有却没有，存在但不发自内心。
　　她心想，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
　　“将他人的波误认为是自己的情绪”，清晰的知识在它刚刚诞生时就烙印在脑海里。
　　可身处其中的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捕捉到了侦探的波。
　　她心里有属于自己的迷茫。她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缺失，就像她看见侦探的脸色变化，意识到一个人在看到眼前这番景色时，心里一定会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情绪。
　　可她本该作为一个人，却没有感到。
　　也很正常吧，毕竟，恶魔是没有历史也没有文化的东西。恶魔的生命漫长，不在乎过去，不在乎未来，不在乎时间的流逝。
　　没有感情，没有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