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J的恶魔》夏至和

13、恶魔的一天

　　疲惫也总会有。
　　“嗯……想要休息就是疲惫。你觉得你困了、很难思考了，不能专注了。你觉得你很虚弱，身体都开始不听使唤了。”
　　“这或许，就是你累了。自己感受一下，你会感受到什么是疲惫的。”
　　“哦……”恶魔皱起了眉。
　　她抗拒“疲惫”。
　　但年幼的她，每天认真学习十分钟，就会呆坐一会儿，或者不自觉地就趴在课桌上，玩手指，有时直接睡了过去。
　　“我一直在疲惫，”她会为自己的状态疑惑，“为什么我趴下了？为什么我呆住了？为什么我好像……很难自控了？”
　　“哦，原来我累了。”
　　“人怎么可能不会累？”侦探笑了。
　　“那，为什么我可以玩一天，却学十分钟就累了？”
　　“哈，因为活着和学习，对人的消耗是完全不同的呀。”
　　拼命学习的恶魔，这多奇怪。恶魔明明很热爱生活，明明很快乐。
　　可她就是要拼命的学习，好像明天就是终章。
　　她明明是个孩子，就已经开始经常的努力，也就经常的疲惫。
　　为了什么呢？她知道自己可以慢慢学，她知道她的身体自有发展的规律，她必须、只能慢慢学。
　　可她就是忍不住拼命，像是渴望成长，甚至渴望被揠苗助长。
　　像是有什么负担，像是恐惧意外死亡。
　　像是只要活着，就会有负担不断压到你身上一样。
　　即使是个孩子。
　　“程月，”侦探对她说，“别想太多，别太有负担。你现在是个孩子，一天的精力就是有限的。”
　　“你就是容易累，你就是很难把东西学会，你还是个孩子，你需要时间成长，你明白吗？”
　　“放轻松，人的一生还很长，你要给自己时间去犯错，去慢慢学。”
　　“现在，你就该玩。”
　　“这就是孩子。”
　　程月静静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又扭头去做自己的事儿了。
　　收效甚微。
　　侦探觉得程月没有理解。
　　可能，也理解不了。
　　——
　　“疲惫，”恶魔说，“侦探，恶魔不会疲惫。”
　　“恶魔也不会好奇。”
　　“恶魔不会感受，没有情绪。”
　　“恶魔没有感觉……就像是一台计算机，只能接受、分析数据，却不能感受到数据。”
　　“我能感知到你碰到我了，但这对我而言，就像是冷冰冰的一条通知信息。”
　　“我无法真实的触碰到你。”
　　“我没有体验，没有身在其中。”
　　“我做惯了看客，看世界，看恶魔，看人，看自己。恶魔就是看客，没有感情亦没什么自我的看客。”
　　“我以为世上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没有生命，只是存在的。”
　　“我以为皮肤就像一块能够弯折的铁板。”
　　“我不知道……”
　　程月轻轻捏着程星的手，一下一下，她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动作，像是被什么东西深深吸引了。
　　“柔软、温暖、有弹性。”
　　“皮肤之下，你能感受到血管鼓动透出的……脉动。”
　　“一次触碰，也像一次灵魂的交流，有些冒昧，一下子就触碰到了什么和对方的灵魂很近的东西。”
　　“而且，这是双方的。我们……互相感知着。”
　　“需要一个拥抱吗？”侦探微笑着展开手臂。
　　她们共享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你看，”侦探说，“你是个人了，真实活着的人。”
　　【漫长地存在着却没有活过，不好么？】
　　【不用经历一般人活着所需经历的一切苦痛。我的苦痛……】
　　【可是，永远做一台机器，又是那样可悲。】
　　【皮肤的温软与柔软……对我来说，也是多么可贵的感知……】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让人可怜，不过，她越渴望人类的身份，越像人，与人共情。她所造成的伤害或许也能小一点……】
　　——
　　恶魔的一天是平淡的，当然，我说的是“恶魔”，不是“人”。
　　恶魔不需要休息，恶魔不需要睡眠，恶魔不存在“疲惫”，恶魔不存在“懒”。
　　它们没有这样的概念。
　　它们不会去感觉一天的开始或结束。
　　不会觉得，“我活过了一天，马上，又是新的一天”。
　　就只是活着而已，一直活着。
　　没有感受，没有情绪，没有什么思考或改进。
　　不断地、不断地套用被教育的引诱人类的公式，愚蠢地执行任务。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情绪吧。
　　“我们所接受的教育就是，身为恶魔，我们是罪恶的。我们诱惑圣人的灵魂，让他们自甘堕落。
　　我们作恶多端，并乐在其中。”
　　“恶魔，生来即恶，与善相对。”
　　“压迫，折磨，虐待……创造极端的、痛苦的情绪，恶魔因此感到快乐。”
　　每一个恶魔都相信自己能从作恶中感受到快乐。
　　只是，它们真的感受到快乐了吗？谁知道呢。
　　它们只是相信。
　　“可我感觉不到快乐。”
　　“诱惑人真是这世上最简单的工作，我看着人类轻而易举地堕落，看着他们为我献出灵魂。”
　　愚蠢地套用公式让恶魔显得拙劣。
　　一切都在进化，人总在越来越聪明，只有恶魔永远这样愚蠢。
　　这让对付恶魔有时简单的惊人。
　　但奇怪的是，最简单、愚蠢的诱惑手段，依旧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冲上去献出生命。
　　“我知道，换成其他任何一个恶魔，此刻，她都会感到作恶的快乐。”
　　“可我没有。”
　　“我感受不到快乐，看着那些人类扭曲的面庞，我只觉得，任务完成了。”
　　“今天的我回想起那些面庞，感觉到有一种……恐怖和恶心。”
　　“我只是做了我的工作。”
　　“这是罪恶的吗？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我是。”
　　“可是，我不觉得我是罪恶的。”
　　“只是……我现在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的视角……不太一样了。”
　　——
　　程月，不，在她通过扮演“成为”一个人之前，在它还只是个恶魔的时候，它没有名字。
　　它是一只普通的流水线恶魔。
　　出生时，有一串编号，这就是它的名字。
　　后来，它抛下了这个名字。
　　因为，“我不想被名字定义。”
　　它讨厌规定。
　　它很强大，很多时候恶魔们也就按它要求的那样，不用称号称呼它。
　　恶魔们用它的本源能力称呼它，“隐匿”。
　　“隐匿？”侦探有些惊讶。
　　“是啊，我是隐匿。”恶魔随口道。
　　“这种能力……资料库显示，已经很久出现拥有隐匿能力的恶魔了。”
　　因为这种能力太没用了。
　　她想起郭扬的评价：隐匿？废物能力。
　　遮挡一些物体，力量强大一点，遮挡一些生物？
　　通常，这可不是能引诱人付出灵魂换取的能力。
　　曾经有连环杀手换取了这种能力，用来隐匿地完成自己的渴望。
　　但是，要在人群中找到一个连环杀手来引诱？
　　这对傻恶魔们来说可太难了。
　　这样没用的能力……
　　“这种能力，一直不出现，协会推测是因为引诱人的成功率不高，被女皇淘汰了。”
　　“淘汰？可能有一部分原因吧，”恶魔笑道，“不过，女皇不喜欢隐匿。”
　　“我觉得她不喜欢这种能力。”
　　“女皇是一切的源头，我们的创造者，或许强大的她，会有一些情感呢？”
　　“你知道，我可一直是恶魔里的业绩第一，可她就是不喜欢我。”
　　“她还是喜欢她的七位使者。”
　　“或许因为我是流水线的产物，而那七位，可是她一个一个，亲手创造的吧。”
　　“最初的七个造物。”
　　“流水线？亲手制造？”侦探惊诧。
　　“对。”
　　——
　　隐匿或许是有些天生的不同的。
　　它更聪明一点。
　　“恶魔总是更喜欢侦探的灵魂，因为寻常人的灵魂力量，交易过来也不能直接吸收用以强大自身，只能随身携带使用。”
　　“但侦探的灵魂力量是可以直接吸收的，而且，惊人的精纯又强大。”
　　“恶魔可不会进食，我们没有其他能量的来源。”
　　“我们存在，使用力量，消耗的都是自己的生命。”
　　“从诞生起就在不断衰弱，直至灭亡。”
　　“活下去，一是吸食侦探的灵魂力量，二是吸食女皇赐予的力量。”
　　“女皇是可以直接吸收人类的灵魂力量的。”
　　“恶魔的本职……也可以说生存方式，就是狩猎人类的灵魂，将灵魂进献给女皇。女皇会按比例给我们赐予力量，延续生命。“
　　“我们都是她的子民，进献是一种交易，更是一种荣耀。”
　　“这是我们生的意义。”
　　那时恶魔还是个刚刚诞生的小恶魔。
　　它就像所有的流水线恶魔一样，弱小，努力动用自己的力量，也只能隐匿一点没有生命的物体。
　　“隐匿这样的力量，套用寻常的引诱公式可没什么用，如果可以用灵魂交换到更加强大的力量，谁会愿意用灵魂去藏匿一样东西呢？太少了，基本上，直到我消亡都遇不到吧。”
　　隐匿的傻恶魔们就这么一个个饿死了。
　　可有一个恶魔不一样。
　　它竟然会思考。
　　“但我会骗。”
　　“我不要人用灵魂换取能够隐匿物体的力量，我要他们用灵魂换取一些别的，他们想要的东西。”
　　“像是珍爱之人的性命，像是想要掩藏的秘密不被发现，像是不被他人审视的目光注视……”
　　“一切可以在契约的规定下完美完成的……骗局。”
　　“再后来，我想，还可以规模再大一点。”
　　“可以让我在有限的时间里，有效的收取更多。”
　　“我构建契约骗取了一些人，没有收取灵魂力量，而是让他们达成心愿后失忆。”
　　“是，我圈养了他们。”
　　它一步步成为了永远的、女皇之下的第一。
　　尽管它自己并不在乎，毕竟，它没有情绪，只遵循生命的本能想变得强大，想活下去。
　　“和人类对比来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缺失了什么，感情、感受、其他？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没有活下去的目标，就只是要活着而已。我只知道恶魔就该去引诱灵魂然后活下去，这就是我该做的事吗？我就这样做，我也只能这样做，我想不到其他的，我可以做的事。我就这样，不断地做‘该做的事’，不断地，没有自我地随波逐流。”
　　“我每天回应无数人的心愿。”
　　“我不断地交易，从不停息……”
　　“不，也不是。”
　　“偶尔，我会停一会儿，这就是完全无意识的愣一会儿神。”
　　“我从来没有在意过。”
　　“可这，实际上，或许是我累了。”
　　“我今天突然发现，原来，我是会累的。”
　　“哈哈，恶魔，竟然会疲惫吗？”
　　“因为不知道什么是疲惫，没有谁告诉我那是疲惫，因为所有恶魔都坚信自己不会疲惫。”
　　“所以，明明在疲惫，却没有发现，即使发现，也不会意识到这是疲惫。”
　　“这样，恶魔的一天就过去了，恶魔的一生就这样延续。”
　　“无意义地延续。”
　　“此刻我开始自我怀疑。”
　　“你说，如果恶魔会疲惫，会不会，恶魔其实也有感情？”
　　“我想要扮演人类体验人类的感情，如今却发现，也许我本就……该有这些的。”
　　“只是我……可能从未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