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何时开窍》猫布哩

4、相逢

　　是夜，明月当头。

　　凌烟阁内没了白日喧嚣，山中灵物开始出没，然今晚的动静却尤其怪异，各式各样凄烈的叫声在山间回荡。

　　重黎在剧烈头痛中醒来，身体灼热不堪。

　　早日在藏经楼略览古今，触了心脉，倍感烦闷。
　　现听得这些怪叫，加上各种嘈杂声夹杂着风声，像是什么妖物要破壳而出，让人烦躁心慌。

　　更糟糕的是自己好像犯病了。
　　自幼便如此，只要心绪一乱，这股神力便会出来捣乱。

　　重黎披了外袍艰难起身，随手拿起一旁从经楼带来的古书，试想阅读经文稳定心性。

　　这古书破破烂烂，书名也看不完全，重黎先前一时好奇才拿了回来，这会儿随意翻开，读着读着怎觉这文字并非通用字，弯弯扭扭竟不知是哪个氏族的语言。

　　重黎虽不会念，但这些文字像古老的咒语般一个接着一个闯入脑海，像是要触发脑海深处遗传下的记忆。
　　大漠孤烟，一脸上戴着面具的红衣少女将这些文字唱着歌谣，在石台前舞动衣钵，如同火神一般。
　　炽烈的火焰开始吞没四周，竟像要吞没重黎的灵魂。

　　从远古的不知谁的记忆里抽回，他敏锐的感到体内汹涌的真气开始没有方向的乱窜，搅的他五脏六腑生疼！
　　那磅礴的真气直是要冲破所有经脉，彻底撕裂这具□□。

　　玄灵珠内如云海翻滚，发出刺眼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也映照的重黎那张惨白的脸愈发狰狞。

　　重黎浑身发颤，连着吐了好几口鲜血，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冲了过来点了他几处穴，然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怎么偏偏在今晚...！”
　　玄一把重黎往背上一抗，急步冲出门外，凌空一跃往后山方向飞去。

　　营养不良，体重太轻，好端端一个武神怎长成这幅弱样！
　　玄一腹诽着，背着重黎落到天池旁。

　　而那天池也不复往日平静，池边各类精怪正贪婪的吸食着四处散漏的灵气，嚎叫声此起彼伏甚是凄烈，池水一波接着一波晃晃荡荡，昭示着池底现在不小的动静。

　　现在的天霁不太方便打扰吧，但背上的人心跳越来越不稳...

　　玄一正左右犹豫。
　　“呜哇...”
　　昏迷中的重黎呛到一口鲜血，全呕在了玄一背上。
　　......
　　玄一只考虑了一秒，就将重黎扔入池中，默默飞到离池边不远的树上。

　　没过一会儿，一股澎湃的灵力从池底倾泻而出，威力之大像要破除天际，将整个后山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
　　池边灵兽顿时被灵力冲击，嗷嗷叫着四散了去，连带整座后山的灵物都像被惊动了般，逃命般疯狂乱窜！
　　而池水竟像是沸腾一般，冒着滚滚浓烟，宛如岩浆之池。

　　“啧啧。”
　　玄一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没再继续观望，一个凌跃便朝凌烟阁飞去了。

　　重黎觉得自己应该是又做梦了。
　　梦里与那面具道人面对面在水中漂浮着，手触上那鬼脸面具，正要揭开。

　　忽然，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热从体内喷涌而出，一直被灵珠压制着的神力，不知怎的竟全数释放！
　　磅礴的力量极速穿透他的经脉，破损之处却又在不断重塑，来回重生与毁灭的痛楚居然让重黎产生了疯魔的快意，一种想要破坏的冲动与渴望正快速侵蚀他的神智...

　　恍惚间一只手抓住他脖颈往前一带，熟悉的安全感缓缓回到身边。
　　如同一直以来灵珠如清泉般滋润自己沸腾的血脉一般，温柔的凉意驱散了邪念。

　　重黎像获得了一颗救命稻草般死死的抓住来人，不管不顾的就往上贴。

　　这若是梦也太真实了，这若是梦那就永远不要醒来...
　　耳边清楚传来不知是谁的心跳声，是自己的，又或是...谁的？

　　他像一条干涸的鱼，掉进了池洼，又似一只刚学会展翅的幼鹰，第一次在空中翱翔，前所未有的体验让这深入灵魂的痛楚也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渐渐的，一股寒意从五脏六腑中散出，浇熄了他在失控边缘的疯狂意识。
　　等他眼神清明后一看，怀中抱的哪里是人，而是之前梦见过的大蛇！

　　蛇身之大双手环绕竟还抱不过来，肌肤相贴间还能感受到一片片黑色的鳞片在微微颤动，巨蛇通体泛着灵珠样的白光，血红的蛇信正往外对着漂浮的灵珠一吞一吐，再往上重黎便和那泛着绿光的蛇眼对了个正着，一股沁透心脾的冰寒之意涌上了心头...

　　“啊！”惊慌中挣扎着醒来，眼前一人正窸窸窣窣解他衣带，左脸大片的古怪花纹第一时间映入重黎眼帘。

　　“你，你是天...天...”
　　不知是冷还是紧张还是震撼，重黎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吐出这几个字，手还不忘抓住自己的衣带。

　　“放手，叫师兄。”

　　“你的脸...”
　　重黎问出口才发觉直直盯着别人看的自己有些失礼。

　　天霁扯下重黎的里衣，给他胸口一按，让重黎重新往这石床上躺去，不以为意的拿了个鬼脸面具在自己脸上来回比划：“喏。这样便好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太……太…！”
　　重黎涨红了脸，吞吐半天也没能将“美”这个字说出口。

　　想到此人一次次从炼狱般痛苦中将他拯救，千恩万谢还未言，一出口便是让人误会的话…
　　“我不是要你遮住的意思…”

　　重黎恨死自己了…
　　再想说点什么，到嘴边又都化成哽咽，只得呆滞的躺着，眼角竟不争气的一滴滴滑落起断线的泪珠。

　　“噗，怎么还哭起来了？”眼前人并未在意，笑道：“莫不是被我蛇身给吓哭了？”

　　重黎垂死病中惊坐起。
　　“原来那不是梦...”

　　眼角泪痕未干，但心中已满是绝望。

　　他果真像一只无骨妖死死抱着别人？那肌肤相依的触感，还有那陌生的快意，而且自己好像...又好像不是...猛的抱住头不敢往下想。
　　不太自在的屈了下腿，才察觉到这石床上正冒出阵阵寒气，一低头看到自己上衣早被人尽数扒了去，只得慌忙起身。

　　“别动。这石床对你有用。”
　　天霁递过一碗药水，空气中顿时弥漫出安神的滋味。

　　小心翼翼接过碗，药水散发的清香仿佛让人回到了云亭。
　　重黎一边喝药，一边环顾四周，上下波动的心绪也渐渐安稳下来。

　　洞里除了这石床没有太多陈设，但洞内宽阔敞亮，石壁上长满了各类奇花异草，洞外一直有淡淡金光似从水面散射进来，细细一听，似乎还有飞流撞击石岩的声音。

　　不动声色地又瞄了一眼天霁，先前看到那脸上的花纹只觉词穷，但“美”一字确实形容不出那种惊为天人的震撼。

　　那花纹从左脸到脖子一直往下伸入至湿漉漉的衣衫内，赤果的脚踝上更是一圈绕着一圈，如同黑色的荆棘蔓延而上，直直有种说不出的妖艳美感，甚至…有点危险。

　　忽然，重黎心中一痛，仿佛利刃割开尘封已久的苦涩回忆…

　　“好看么？”
　　低沉的嗓音将重黎拉回现实。

　　天霁在石床边盘着腿，一手撑着脸，歪着脑袋看着重黎。
　　一头青丝如飞瀑而下，发尖微微滴水，浸染了原本就有些湿漉的衣衫。

　　“对不起，我...”
　　重黎猛灌下剩余的药水，只苦恼今日见了恩人，怎么尽做一些无理之事，说一些无理之话。

　　天霁换了另一只手撑着下巴，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重黎稳定了心神：“已无大碍。”

　　洞内潺潺流水声回荡，粼粼波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照映。

　　天霁重重伸了个懒腰，跳下石床，一手揣进松松垮垮的上衣，赤着双脚往洞外走，脚踝上的刺青立刻像是活了一般，扎眼的很。

　　重黎别过了视线，抓过自己的外袍，跟了上去。

　　石门外别有洞天，一道横在峭峰中的断崖最先映入眼帘。

　　“这里是落霞峰，峰顶常年被夕阳余晖映照不分昼夜，是个修行的绝佳之地。”

　　重黎站在落崖边，山水风景尽览于眼底。
　　前有高山入云，旁有飞流穿峰，一大片银白色的飞瀑从峰顶倾泻而下，直直的落入池中，落日光辉洒在溅起的水雾里，整个峡谷都泛起阵阵金光。

　　而天霁背对他立于一棵巨大的红枫树下，似乎已与这绝美的景色融为一体。

　　“传说初代玄武在成功阻止末日浩劫后，带着天神相赠的一抹神光来到瀛洲，龟身化作瀛洲岛，而神光便落在了峰顶，此处每时每刻都能看到晚霞，渐渐的就被水系先祖称为落霞峰。”

　　重黎听着天霁娓娓道来，一想自己朝思暮想的恩人此刻就在眼前，就仿佛在做梦一般。
　　如今头一次见此仙家境地，又想起此前短暂而无趣的人生，意识竟莫名朝宇宙洪荒，天干地支远去。

　　天霁回头，望着重黎那有些空洞落寞的神情，道：
　　“听玄一说，你不想要你那灵根了？

　　一旁的水瀑哗哗倾泻而下。

　　……
　　“看，他就是妖女的孩子...”
　　“火系一脉还未灭绝？被夺了火种还能苟延残喘至今，果然是原罪！”
　　“可不是，听说他们的火焰一瞬间就能让几十座城镇灰飞烟灭...”
　　“太可怕了...难道以后还要再来一次灭火之战...”

　　重黎脑海闪现许多被自己刻意埋藏的过往。
　　这些碎言断句，连带那些嫌弃惊恐的眼神一并再次向他刺来。
　　而自己的父母便是为了这些贪婪又懦弱的人，抛弃他于襁褓之中，白白失去了性命...

　　重黎黯然的目光转瞬即过，声音有些闷：“世人都说，火系修仙有违常道…”
　　天霁：“道又是何人而定？”

　　微风飘过，飘飘落叶轻拂在二人身上。

　　“你母亲是九天玄女的后裔，你体内的神力乃神兽朱雀的印记，这何尝不是你的道？何须妄自菲薄，畏他人言？”
　　沉稳的低语缓缓道来，没有刻意的安慰，但却恰到好处地赶走了那些让人头痛的细碎声音。

　　天霁微微俯身，右手轻轻搭在少年肩上，道：“认真想想，你到底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既已来到尘世，你的道便由你自己决定。”

　　很奇特的感觉，这番话若是别人来说，重黎是断听不进去一字的，但从天霁口中听到，只觉悦耳动听意义非凡，让人如释重负。
　　甚至有一瞬间，重黎似乎碰触到了自己一手构建的高墙壁垒，那堡垒究竟是在保护自己，还是在保护要被自己怒火吞噬的世界…？
　　若自己的道心本就不正呢？

　　……
　　重黎被自己吓到了。

　　肩上的触感越来越冰凉，却也适时驱走了自己的可怕臆想，一股淡淡的药香迅速弥散开来，重黎呼吸不由加快了些。

　　重黎觉得他应是被这药香摄魂了，不然为何缠绕他的阴郁狠厉怎地忽然飘走不见，眼下只瞧得见天霁垂下的一缕发丝，被风轻抚的摇摇晃晃，脸只需往前一点点便能碰上。
　　重黎便微微抬头，一眼望进那浅绿色的双眸，又慌忙偏了偏。

　　片刻后，少年睫毛轻颤，没头没脑道：“我要修行，但我不喜欢金氏。”
　　“你如今已是我派弟子，喜欢金氏做甚？”

　　“…我讨厌人…”
　　天霁一愣，继而轻轻一笑，道：
　　“你终究会遇到你喜欢的人。”

　　重黎的天空放晴了。
　　若先前只是散开了迷雾，现在就是在黑暗中铺开了一条明亮的大道。
　　重黎被那笑容闪花了眼，他想看清楚天霁的神情，但只看到那张俊俏的脸因背光而陷入了阴影。

　　霞光温暖的铺满了峰顶，枫树上一阵窸窣串动，一条猫尾巴甩了甩，躲进了树丛。

　　天霁把灵珠从衣衫里拿了出来，道：
　　“那你这珠子还要吗？”
　　重黎抿嘴，将灵珠一把握在手心，道：
　　“大家都有，这一颗还是留给我吧…”

　　天霁随手扯了一根断发，化作一条细细的黑绳将灵珠串起，轻轻挂在重黎脖子上。
　　“这便好了，接下来就好好想想怎么控制你这朱雀神力吧。”

　　重黎摸了摸黑绳，喉咙动了动，哑声道：
　　“那就拜托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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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日，凌烟阁食堂
凌烟弟子1：“黎师兄，天生灵根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清风：“听江岭说黎师兄自小神力非凡，幸得玄灵珠，才得以凡人之躯承受至今。”
明月：“既如此重要，就不必特意还给大师兄了吧？”
凌烟弟子1：“大师兄的东西定是好的，若是对黎师兄灵力有帮助，我这儿有一颗可拿去。”
凌烟弟子2：“哎，若是黎师兄需要，我这儿有一颗，尽可收去。”
弟子3：“我也有。”
弟子4：“我这儿也还有一颗。”
弟子5：”我有两颗。”
在座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每人从腰间掏出漆黑的灵珠，放到重黎面前。
重黎盯着桌上五六颗和他身上那几颗简直一模一样的玄灵珠，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