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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醉鬼救美 ...

  •   第二章 | “你不是我梦里的娇娇娘吗?”

      来人一身雍容气质,齐眉勒着玄色抹额,花纹繁复,像是双龙戏珠的样子。凛冬风雪正盛,却未着氅衣,只穿了圆领袍衫,上用暗线绣着对蟒,显出逼人的凌厉。面上一幅酒醉模样,神色懵忡,眉眼间却有揉不开的锋锐。

      那人一只手堪堪扶着车轴,大声叫嚷,说出的话却是囫囵不清,“下来,给我看看腰牌。我要、我要查有没有流民趁乱入城,扰天子高枕!”

      严玠挡在朱念之身前,“什么不三不四的醉鬼,平白扰了我们公子清睡。”

      那人看到朱念之下车,索性凑得更近,几乎紧贴着朱念之。看到朱念之不悦,方才有些讪讪。
      “查你腰牌,你还不情愿了。吉昌,”那人扭头看向身后小厮,“把这些不听话的刁民给我打死!”

      小厮倒像是个明事理的,知道自家主子吃醉了酒不省人事,只一味地道歉。又时刻关注着那人状况,唯恐自家主子伤着。

      “连你也不听我话,吉昌,吉昌,”那人竟哭出泪来,眼睛熬得通红,“他们都把我当物件,没人看得上我。吉昌,你可是一路跟着我过来的,你竟也、竟也!”
      似是气愤得说不出话来,那人索性坐到地上,撒起泼来。

      吉昌本身个头就小,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光景,如何招架得住自家人高马大的主子。故而不住看向朱念之,里里外外都在暗示朱念之上前搭把手。

      朱念之甫一上前,那人便一把搂住朱念之,称心快意道,“神仙哥哥,我认得你,我们啊,有前世注定的良缘!”

      朱念之没见过此等场景,只想尽快脱身。他面上一凛,已是动了杀心。
      此刻四下无人,若当街了结这主仆二人,料也难惹上什么麻烦。

      那人像是察觉到什么,揪着朱念之的腰带,逼得他撤不开手,口中一味哭哭啼啼。
      “神仙哥哥,你也不要我吗?”那人此刻已落下泪来,颇为凄切,“所有人都陪我演戏,把我当暴君做疯子。人人都恨不得我死,又要我死在好时候,好做他们这滩烂泥臭虫的遮羞布!”

      那人脸上一副痴憨样子,像涉世未深的孩童,此刻只一味委屈,
      “神仙哥哥,你是我梦里的娇娇娘。如今却为什么不肯认我?”

      想来这人就是刚立的太子殿下季临安了,朱念之面上微矜,脑中快速反应着。先皇后李氏诞下皇子后便撺掇其兄谋反,事败后满族诛灭,其子季临安也被送入宗正寺。宣武帝忌惮李氏血脉中的反骨,始终对季临安不管不问。直到苏恪与三皇子季祁明联合,朝中苏党成为大势,皇权一度受到威胁,皇帝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便宜儿子,遂将季临安提了出来,册封太子入主东宫。宣武帝召自己入东都,为的也是要朱家所代表的昭王一脉,可以联合太子与苏恪一党形成平衡之势。

      季临安说满东都都盼着他去死,这话倒是不假。季临安活着只是一颗棋,是东都权力斗争的遮羞布,为所有势力提供暗中滋养的时间与机会。一个没有根基的皇子,骤然坐在太子之位上,担着被架空的权力,活着就是要替天子执刃,除尽朝中不听话的猎狗。事败则死,事成则为天子忌惮,如何都不得善终。

      倒是和自己一样,如今只是把刀,若是主子认为不快不好用了,随时都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朱念之心中也有些凄凉。腊月的风寒冷砭骨,他也生出了些天涯亡命徒的感觉。

      “阁下处境确实可叹,但和我有什么关系?”朱念之对着季临安,横眉冷对道。

      朱念之的慈悲心只有一瞬,他还没蠢到愿意为了旁人去赌上自身前程的地步。父亲如今只有虚职,朱家上下全指着他,他没有资格在东都这个虎狼环伺的斗兽场里,押宝在一个看起来毫无胜算的人身上。他来东都,为的从不是要为人之刃,受人掣肘的日子朱家已经过够了。他要做的,是绞碎这昏聩无道的天!

      季临安看朱念之如此反应,既认出了自己身份,这出苦肉计恐怕也是难以奏效了。

      “太子殿下真是好手段,”朱念之拉开距离,一双眼睛在东都的夜里明亮异常,“英气逼人的飒踏少年郎,竟肯为臣这凡夫俗胎做这么一出戏来。”
      “臣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季临安听后没反驳,颇为幽怨垂着头,又恶狠狠瞪了吉昌一眼。

      吉昌得了这指令,脸上有点羞愧难耐的意思,但被季临安催促着,索性硬着头皮把这戏做完。

      “公子,大人!”吉昌一把冲到朱念之身边,竟是猛地抱住了朱念之,如何也不肯让他离开。
      朱念之翩翩白袍,此刻腰环间陡然吊上个半大孩子,倒像观音身后的飘飘袂带。

      “我们殿下自小孤苦,没人疼爱。今日见了您,实在是欢喜得紧,这才出此下策。公子,您若不管,殿下说他今夜便要自戕,横竖这世间活着也是没意思!”

      季临安此刻黑漆漆一团蜷在角落,一双眼睛漆黑无措,听声后颇为委屈地抬头看了朱念之一眼。

      话说到这份上,又彼此亮明了身份,朱念之若再推拒下去,便有些不忠不孝的嫌疑。

      “严玠,”朱念之终于松口,“去把殿下扶上马车。我和你们一起在下面走。”

      季临安见此法奏效,索性扑到朱念之身上,死也不肯撒手,口中叫嚷着,“我要和你一起!一起!”

      朱念之推拒不得,只好与季临安同乘一辆马车。到了客栈后季临安又撒起泼来,非要自己和朱念之一间房,朱念之也懒得计较。只要脑袋还在,剩下的,倒也没什么要紧。

      深夜的东都安静异常,几只猫从街上窜过,发出点柔腻的叫声。思春温曲里,玲珑杀机现,有几分这个意思。

      朱念之揉着眉心,正欲宽了外衫睡下,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人群争执声。细细听去,似是还有严玠在内。

      正欲再听个仔细,便有人踹开房门,大声吆喝,“东都府衙巡查,把牙牌都交出来!”

      朱念之回身看了看榻上睡死的季临安。

      季临安身形高大,此刻怀中却抱着只小小枕头,正了无烦忧酣睡着,像只温顺纯善的大熊。确有几分可人。

      想着不会是什么大事,若再惊醒季临安那厮,少不了又要胡搅蛮缠一番,反倒多出许多麻烦。朱念之起身出去,顺手关上房间的门,
      “小哥有何差事?在下一定配合。”

      话未说完,一把刀便横在朱念之脖颈上,堪堪悬停,
      “官爷要你交牙牌没听到吗?还废话什么!找死!”

      严玠挣破身边衙役,冲到朱念之身边,扶住自家主子,在随身布包中翻找着,
      “我们是邺城来的,这是昭王世子。因着才到东都,牙牌还没来得及做。朝廷文牒在这,你们看看。”

      严玠将文牒递出去,那衙役却是看都没看,直接一把打翻在地,捏住严玠肩膀,
      “说了要牙牌,只认牙牌!没有牙牌的一律当贼人处理!”

      府衙冲后挥了挥手,一下上来七八个壮汉,当场就要抓了朱念之回东都府衙。

      “小哥别动怒,”朱念之将严玠护在身后,“抓人总也要有个理由。东都遍地权贵,万一抓错,事后你们也不好交差不是。”

      人群退出一条道路来,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走出来,面上看不出情绪,像是管事的,
      “叨扰二位。近来朔州事多,陛下怀疑是东都出了细作,责令府衙加强夜间巡查,若有异常可就地斩杀。公文上明令只认牙牌,二位虽一看便是上流富贵人家,只是依法办事,没有牙牌便要下狱,府衙审过之后再一律论处。”

      “还请二位体量一二,”那人朝着朱念之作了个揖,眉眼间却尽是肃杀之气,“在下是府衙司法吏员,官职卑小,实在活得艰难。若此次不能依法行事,只怕张府丞会杀了在下。”

      东都府丞张阶座主是苏恪,此举必是得了苏恪授意,要趁着自己在东都还未站稳脚跟,便立刻除去。若是正常司法活动,断不会是吏员深夜带着几个没有官阶的衙役,问都不问便要直接拿人。看那几个衙役粗鲁草率的样子,想必定是在市井中随便找了些浑浑无赖来。只等自己一死,就成了这几个混混挟持吏员谋杀昭王世子,不止苏恪,连张阶怕是都能置身事外。

      不好,这是连后路都想好了!朱念之心下一转,若被此人带走,只怕今夜就要送命!

      朱念之探身回去取剑,脑中飞快思索着。若是火并一场,凭自己的本事,逃生自然不成问题。可如此一来,便算是朝廷、与皇帝公然为敌,扰乱东都治安。没人会知道其中内情,只道是他初来东都狂妄无知,出手伤了朝廷命官。但若是不做反抗,自己一死,王府的未来便也要断送!

      “拿下!”吏员耐心耗尽,招呼身后衙役。
      风声迅疾,四下里杀心毕现。

      朱念之正欲起身拔剑,回过头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季临安高他半个头,顺势搂住朱念之,眼神中满是狎昵,“念之,看哪呢?”

      季临安将人揽在怀里,用宽袖遮住朱念之面容,一幅金屋藏娇的小心样。似乎还是不放心,又轻捏了捏朱念之衣角,贴着耳朵小声道,“别怕,我来了。”

      朱念之没有答话,季临安愿意逞英雄,他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满东都最不怕得罪人的,恐怕就是眼前这位正慷慨挺身的太子殿下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吏员大人,不知官阶可有九品?”季临安神色阴郁,语气却依旧调笑,“你们府丞张阶呢?叫他来见我。”

      季临安手上极有分量,似是常年拉弓习武,捏着那吏员的肩膀便将他提起,
      “本宫今夜心情甚好,来民间寻欢作乐。怎么,如今府衙还要管天家的私事不成?”

      差役以头点地,哆嗦不停,“殿下,卑职依律办事,不慎冲撞贵人,实在惶恐。”

      “问你什么答什么,”季临安踩在那人背上,略微使了些力气,“说,你是要管本宫的私事吗?”

      “太子殿下恕罪!”身着彩绣麒麟绯袍的男子从侧旁走来,一幅八面玲珑的活络样子,“底下人不会办事,殿下莫要生气。”

      “东都府丞张阶,见过殿下!”
      张阶行了大礼,又跪又叩的,季临安也不伸手去扶,只居高临下看着。

      “这是我帐中人,”季临安拢住朱念之腰身,一只手转着朱念之垂下的头发,“长的么,自然是闭月羞花,柔怯带娇的。我看着像天上的月亮,半句重话都不舍得说。”
      “你们倒好,来了就又刀又剑的,喊打喊杀,吓坏了本宫的心头肉。”

      朱念之闻言直想笑,又生生忍住。季临安这幅样子,倒真像个色令智昏的酒囊饭袋。
      季临安凑近,鼻息喷洒在他颈侧,带出些痒意,轻声道,“出气了?高兴了?”

      “我们家小美人高兴,所以本宫也高兴,”季临安笑得爽朗,下巴示意张阶起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本宫不再追究。各位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张阶跪得太久,起身时略有些头晕,脑中却清明异常。恩师再三叮嘱今夜务必拿下朱念之,他若办不到,只怕明日东都府丞就要换人。

      “殿下,”张阶拦住已经往回走的两人,“您眠花宿柳之事,陛下不快已久。今日若还要为此误了国事,只怕因小失大!”

      “东都近来细作横行,朔州又屡有乌桓作乱。值此当口,陛下严命府衙加强盘查,不得有任何疏漏。大成数百年基业,若法度不可畅行,只怕是有害社稷啊!”

      “是啊,美人到处都是,本宫何必非要栽在这一棵树上呢?”季临安笑得挑挞,眉眼间尽显浪荡,“念之,你说说,我到底为什么,要为了护着你得罪父皇呢?”

      “殿下弃了我,去寻他人吧。”朱念之一双桃花眼噙着两弯水波,似是满面歉疚,“君恩浩荡,臣实在是,不配承受。”

      朱念之含羞带怯地看了季临安一眼,桃花绚烂,海棠未醒,四下里都是春天烂醉的颜色。
      美人嗔怒,当真惊心动魄。

      季临安得了趣,眉眼愈发舒展,似朗夜的星。他将朱念之环在身侧,贴着脖颈低声道,
      “弃了你,我怎舍得。”
      语气柔缓,字字句句,像是出自真心。

      张阶咳嗽两声,尴尬异常。人都说这位太子殿下私下里是个不可一世的混帐,今日当着这许多人面还能如此不顾廉耻,真是旷古难见的顶级废物。

      “可本宫得罪的到底是父皇,还是当朝左相苏恪!”季临安似是调侃着说道,
      “人人都说左相弄权,本宫不敢信。今日一见,才知朝廷如今是他苏恪说了算,连君父的事他也要管!”

      “父皇是责令东都府衙严查入城百姓,可你们昏聩至此,竟连堂堂昭王府的文牒也不认,只看牙牌。本宫再三教导,你们不仅不知悔改,反倒顶撞起来。如此无君无父,父皇断是不能容的。”

      季临安偏过头去,目光中满是森寒,“还是说,张大人一早便投靠了左相,想着左相手眼通天,故而即便在皇城里,也敢公然与君王逆行?”

  •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读者,谢谢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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