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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猎手入场 ...

  •   第一章 | “他随时能杀了我换条更乖的狗。”

      建宁十九年隆冬,京畿道上,雪落满地,寂静无声。

      一支箭凭空刺过风雪,扎进旁侧树干上。紧接着马车声隆隆响起,风声携着雨雪卷起满地尘烟,引得林中鸟雀惊散。

      严玠抓住箭柄,看了片刻,冷汗霎时便从额角渗下,冲着马车低声说,“主子,箭尖上淬了毒。看着像是一枝春!”

      两侧树丛发出异动,潜藏在暗处的影子充满杀意,一场猎杀呼之欲出。天色幽暗,松枝上雪蓦地落地,成了血雨腥风前最后的一刹平和。

      车内人却无半分慌乱,眉眼间似是揉着浓浓的笑意,仿佛在看场事不关己的戏,“无妨,继续走。”

      马车冲破长夜,踏过满地泥污,像是生生要在杀阵中破开一条路来。杀手已经现身,几十人排开阵来,死死咬住前方马车。

      朱念之拉开车帘向后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不屑,“一群废物,就敢来杀我?”

      风雪从窗缝里灌了进来,朱念之抽出腰侧长剑,借势跳出了车。身后杀手闻声而动,他却置若罔闻,双目发红,像是嗜血的凶兽,“好久没见过血了,今日正好,杀些人玩玩。”

      “陛下仁德,大成已久不经战事,我的剑也是渴了许久。人血么,是最滋补养剑之物了。”

      朱念之皮笑肉不笑,招招凶狠至极,近处尸体已横陈一片,血水与泥土融合在一起,像朵妖花开在地面上,月光下异常靡艳。

      “哎呀,弄脏了我的袍子,你们说这可怎么办才好?”朱念之面上阴戾,声音却温柔至极,“不能再打下去了,我啊,得回去浆洗衣物了。”

      朱念之鞋尖挑起近旁死尸的脸,目光中满是鄙夷,“你说说你,脸上、手上都糊满了泥巴,只怕轮回的路也要脏了。下辈子,还是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倒映在月光下,倒真像是邪魔转世。

      朱念之不欲与这些人久缠,拍了拍袍摆便朝马车方向走,有些可惜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暗杀我的主意就别再打了。陛下如今要抬我,三皇子再怎么心急,也别总想着违逆他的父皇。毕竟君臣父子,有些礼数,还是不要乱了为好。”

      严玠心领神会,立刻跳上马车。他知道主子最是讲究,如今刚过戌时,赶着些进城或许还有好客栈可住,主子还能舒舒服服洗个澡,也去去身上的泥污。

      “主子,您怎么知道那些是三殿下的人?”严玠赶路有些瞌睡,想给自己打起些精神。

      朱念之像是睡着了,身体随着马车摇摇晃晃,面上却坐得很静,端庄肃穆的,完全没有方才的凶狠。他轻眯着眼,眉目如同化开的春雪,有摇坠的笑意。

      “不是季祁明,”朱念之沉默良久后说道,“那些人,是皇上派来的。”

      “我见了为首那人夜行衣下的四兽麒麟服,此人必定身份贵重。今日新太子祭天,此子想必是在仪式上近旁戍卫,事毕没来得及换衣服便匆匆赶来。季祁明随了苏恪的性子,向来谨慎,若要出手,必是找查不出来由的人,他也调不动骁骑卫。”

      “陛下当年为了清理朝中结党势力,以诛逆党之由大兴刑狱,几乎杀了半数朝臣。”严玠回想起当年惨状,仍有些心惊,“不想如今行事,竟也会出此纰漏了。只是为什么,陛下要向您动手?”

      两年前朱念之尚在邺城,但也听闻了东都内血流成河的惨状。那时宣武帝季钦道四十三岁,上无太后左右朝政,下无边境侵扰之忧,便由先太子主理,重提改革之事。先太子殿下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行事未免激进,一时触怒东都权贵,地位一落千丈。几日后三殿下季祁明便在东宫搜到了谋反文书,那时全天下都知道陛下对先太子十分看重,想着无论如何此案都会仔细审理,以还殿下清白。谁知第二日刑部尚书苏恪便接手此案,苏恪雷利手段,三日便以太子谋反结案,并株连逆党千余人。朝中半数臣工都受了牵连,东都权贵去了大半。

      当时天下热议,苏恪大奸大邪,诬告太子,罪不容诛。但朱念之知道,其后真正的操盘手恐怕正是这位事后哀叹爱子走了错路的慈父。天家父子情向来淡薄,杀一人以安天下,向来是帝王心性。宣武帝是雄主,对他来说,从来不存在第二种选择。

      此案过后,季祁明凭首告之功,封了肃王。苏恪也靠着从龙之功,一跃成为中书省左相,权势倾天。宣武帝以为得了条听话的狗,谁知第二年苏恪便将幼女嫁与三殿下季祁明,大有连势之嫌。建宁十九年,宣武帝从宗正寺中提出先皇后李氏之子季临安,不日便册封为太子,以与苏恪形成对抗之势。

      “不是纰漏,就是要让我看出来,” 朱念之手指揉搓着脏污的衣角,对这身衣物颇有些嫌弃,“皇上这是告诉我,若我不听话,他随时能杀了我换条更乖的狗。”

      “皇上心知肚明我看得出他的盘算,所以懒得遮掩,反而大大方方。我喊那句三殿下,也是为了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但是么,”朱念之冷笑道,“他要我保太子,我就一定要保太子么。”

      “如今这位太子殿下,不过废物一个。我若押宝在他身上,才是真的自取灭亡。”朱念之静默良久,似是漫不经心说道。

      一路颠簸,朱念之渐渐有些昏沉。眼前的路似乎与记忆中那条带着血色的长阶重合,恍惚中他又在这条路上跑着,像丧家的弃犬。狼奔千里,无依无凭。

      “小宝,”母亲的声音依旧温柔,轻拍拍手招呼他过去,“小宝快过来。”
      母亲的笑容像海棠花,春日里明媚,亮得像太阳。

      朱念之几乎是爬过去的,他现在可能有些狼狈,泥水也沾在脸上。但他还是往母亲身上蹭了蹭。

      “母亲,”他轻轻地喊,小狼一样磨着性子撒娇,“母亲,我好想你。”

      眼泪糊在脸上,视线里又是刺目的白。该死,他又看不清了,但母亲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又轻拍了拍他的背。啪,啪啪,到此为止,第三次抚摸没有到来,母亲身影泯灭,又化成血雨凿进脊背。

      随后天旋地转,又变成了冠礼那日。本来已经约定好了,母亲要给他做长寿面吃的。君子今日,百磔成人,这是母亲送给他的字幅,提前两个月就写好了,现在就挂在他房中。

      但是没有母亲。他发疯一样地找,什么身份气派,他都不要了。眼泪糊在脸上,不重要了,只是母亲,母亲在哪里?

      父亲亲自给他加冠,赐了他“元颂”的字。“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顾久恩荣,长歌以颂,长青万年。”这是父亲对他的期望,朱念之从此以后要担起家族,挑起时代的恩义。

      “父亲,母亲呢?”朱念之趁父亲给自己加冠,小声咬耳朵问。他知道处置这几天就要下来了,这处置本来是给他的。他私放罪人,违背国法,是母亲替他担了这个罪名。

      “这也是你母亲的意思。”父亲没有看他,微笑注视别处。成大事者,要先学会残忍。父亲已经教过很多次了。

      “孩子,你母亲舍命保你,也是在保整个朱家的以后。”父亲的脸也异变起来,数不清的决心与壮志抱负填塞在皮肉里,像战场上的铁甲,“君子今日,百磔成人。母亲的教导,都忘了吗?”

      醒来时一场热汗,像爬了满身的蚊虫,止不住的心烦意乱。

      严玠在马车外低低地喊,“主子,您又梦魇了吗?快醒醒,有个醉鬼堵在咱们车前,怎么样都不要咱们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读者。谢谢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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