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引》彭喜庆

68、第 68 章

　　卫零震惊不已，“你？”

　　卫然端肃的眉目望着卫零，“是啊，你爹我，早年间也是个不怕死的。”

　　卫零不敢说话。

　　卫然继续说：“要不是我还有使命，我也不想活了。”

　　卫零低声道：“什么使命？”

　　卫然：“弄死你。”

　　卫零：......

　　“你娘万念俱灰，复活不了了，所以，你可知，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祸害。”

　　卫零气得扭头，不敢再问，毕竟卫然是自己亲爹，总顾忌几分，不能肆意辱骂。她怀揣着复杂的情绪，侧目望向跟人斗嘴面红耳赤的惠清侯。

　　太后又陆续赐婚，卫零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来，一边的惠清侯讽刺：“这群王公贵族，真像猪圈里的母猪配种，一个个圈起来配种。”

　　宴会过半，卫零有些倦意，从漏门出去走走。

　　夏风带着潮湿和燥热吹的卫零清醒了几分。

　　甘泉宫中，游鱼穿廊，卫零蹲下身来，伸手想要抚摸水中的鱼，却见水中倒映出一个熟悉的脸庞。

　　卫零转头，见华镜虚青玉蛾佩，紫金长绦，一行一止，衣饰不乱。

　　“是我。”华俨说话温和轻柔，却在卫零心中炸出惊雷。

　　卫零在宫中渐渐养成的克制隐忍，让她没有惊呼出声，只是波澜不惊地说到：“华，镜虚？”

　　卫零一瞬间失神。

　　她定了定心神，寂寂道：“你怎么会在这。”

　　“等你。”

　　华镜虚语气平稳。

　　卫零站起身来，欲言又止，该说什么呢？

　　是说自己面目全非的人生，还是尔虞我诈的宫禁生活？是父亲在眼前不能弑父报仇？还是被奉常压制苟且偷生，自己沦落为皇帝的笔墨，抑或是太后诡谲的阴谋，自己命快没了？

　　“等我，是要跟我说什么？”

　　华镜虚低声道：“他们要把你，困在地下，永世不得见阳光。”

　　卫零退后两步，惊讶道：“为什么？”

　　华镜虚来不及解释，看似孱弱的奉常已经到了。

　　她摘下嵌着辟水珠的金镯子，塞给华俨，“快走！”

　　华镜虚被奉常一击打退，昏死过去。

　　卫零噙泪转头道：“奉常大人，千人千面，真是让臣女大开眼界。”

　　奉常像是被晚风吹得骨头发冷，剧烈咳嗽几声，“卫姑娘谬赞，老臣其实是第一次以真面目和姑娘见面。”

　　卫零看着周围渐渐亮起绿色灯笼，十六路诸侯如同列仗般鱼贯而出，每个人都在甘泉宫的特定位置。

　　“原来如此，”卫零明白了什么，“这一切都是幌子，是为了将我诛杀？”

　　奉常站在阵眼，“不错，诸侯回来的目的，不是什么婚配，不是什么盟会。”

　　卫零脑海中浮光掠影般将这段时间的事情过了一遍，找不到任何破绽和缝隙，但是......

　　但是，卫零突然想到了一个细节，容嘉那天晚上，没有再为难自己，没有再掐着自己脖子对着自己怒吼。

　　而是转身离开。

　　随后一切如同春雪初融般渐渐清晰起来。

　　宫内的绿灯，禁卫的鬼魅，皇帝的诏书，太后的匣子。

　　诸侯盟会上的种种。

　　他们不在乎皇权，皇帝亦是傀儡，太后随时可杀。

　　但他们却各个都来参与盟会，尽管互相有血债，却今晚依旧赴宴，所以他们所在乎的.....只指向一件事了。

　　“当初设立诸侯的目的，并非完全拱卫王权，而是辖制‘引’。”

　　卫零释然而又苦涩的一笑，“所以在九渊政教合一之后，神权高于王权，但又听从于王权，互相制衡是吧。”

　　奉常戴上面具，“是。”

　　卫零明白了，太后并非是想杀了自己，而是想汲取自己身上的力量，压制奉常所代表的神权，实现真正的政教合一。

　　但她失败了。

　　也许爹真的想过太后能另辟蹊径救自己，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于是不得不向奉常妥协，夹在中间，两边难随。

　　“卫姑娘，”奉常刘雍叹息道，“永别了。”

　　刘雍举起手，十六路诸侯齐齐发力，凝聚而成的绿色光束带着巨啸向卫零破空而来。

　　卫零抬头看见，月亮也变成了荧绿色。

　　她想小时候自己被锁在阁楼里，看见街上海棠花开了，无数和自己同等年纪的男女在花灯中泛舟，满塘的花灯流光溢彩，少年少女们薄衣春杉，佐酒相伴而笑。

　　后来流放时因为疫病被困在惠清，雨打新枝，春山点翠，微风袭来，树枝乱颤中春意蜿蜒，偶然可见雨停后的夜晚，夜火流光，无限静谧。

　　卫零闭上眼睛，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但是等了很久，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夏风隔花摇枝，甘泉宫人影摇曳，绿色光束如流星落在风中，被黑色的泉水裹挟住。

　　太后此时也出来了，看着眼前的场景，对着随后出来的卫然说到：“你女儿，没人能杀了，你应该为她自豪。”

　　卫零睁眼，看着身体里迸发的黑泉如山门大盾般挡住了绿色光束的致命一击。

　　甘泉宫的水都慢慢汇聚在眼前，涌动着，卫零抬手，门被打开，绿色的光慢慢黯淡下来，她捏着那团荧绿，道：“居然杀不死我么？”

　　奉常抬起另一只手，众诸侯变换阵型，天地翻转过来，将卫零活生生困在地下，深至百里，不见天日。

　　卫零没有反抗。

　　卫零只感觉自己身体在下坠，根本不知道自己下坠到了哪里。

　　周身的虚空都被这极度的下坠而顿感破碎。

　　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她最终悬停在了地上，身体落地的瞬间有水流在身下涌动，让她没有重重落地。

　　卫零凭借着神识，在地上慢慢站稳。

　　绿色的烛次第绽开，卫零顺着微弱的灯光看去，周围全是漆黑，不知延伸到多远的地方去。

　　她顺着光的方向往前走，不论左右前后，怎么走，都没有尽头。

　　卫零逐渐明白，这里是不存在于现实的幽闭空间，可能还被封印了千重万重。

　　她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头顶无穷的黑暗，陷入了绝望。

　　这究竟在哪，是谁手中的封印呢？

　　外头传来声响：“卫零？”

　　是留停侯木成舟的声音。

　　“干嘛？”

　　“困住你呢，不是我们行医之人的本愿，今后你就随我去管辖的郡县，好好封着。”

　　卫零在幽闭空间内是感受不到外界的震动，“具体是去哪儿？”

　　“哦，我们留停境内，别的不多，山多，就埋在山里，你觉得怎么样？”

　　卫零才不管去哪，只关心一些更实际的问题：“那我饿了怎么办？我来葵水了怎么办？”

　　留停侯哈哈大笑：“你别担心，我会帮你解决的。”

　　卫零跟他没有别的话想说，只说到：“那我现在是在个什么东西里面啊？”

　　留停侯说到：“你自己觉得呢？”

　　卫零想了想，“葫芦里？锦囊里？地灵龛？还是井里？”

　　留停侯哈哈大笑：“你想多了，你就在许砚之为你锻造的骨灰盒里。”

　　卫零转念一想，确实，这是许砚之能干出来的事。

　　木成舟说的不错，卫零每天醒来，都能吃到山珍海味，不用担心任何吃食问题，她一边吃一边问：“为什么是你，是你负责保管封印的我？”

　　木成舟很是得意：“因为我活的最长。我是唯一一位，开国以来还留存的诸侯，不然为啥叫留停侯？就是留在世间的时间太长了。”

　　卫零恍然大悟，“我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特别会说话。”

　　留停侯说到：“变着法骂我是吧？”

　　卫零吐了吐舌头，毕竟今后除了留停侯，没啥人跟她说话了。

　　“我挺想一个人的。”

　　木成舟“嗯？”了一声。

　　“可是我和他......”

　　“看开点，人生这么长，没什么是值得在乎的。”

　　“不过抓你比想象中的容易多了，你也不抵抗。”

　　卫零立刻用他的话说到：“无所谓，人生这么长，没什么是值得在乎的。”

　　木成舟：“好你个女娃子，牙尖嘴利的，跟卫然那小儿一样。”

　　提到卫然，卫零难免有些伤感，“我真的，杀死过我爹和我娘吗？ ”

　　木成舟沉默了，许久没回答。

　　“为什么你们不在我出生时就这样困住我，要等到现在呢？”

　　木成舟：“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知道那么多对你有什么好处？”

　　“可以告诉我吗？真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木成舟没有动摇，说到：“就不告诉你，谁叫你牙尖嘴利的。”

　　卫零无奈，“我不抵抗，也是因为我爹在宴会上说的话，如果我真的是祸害，确实没必要再抵抗了，反正结局都一样。”

　　木成舟倒是很意外，“我以为你会反抗到底。”

　　卫零在禁咒空间里面走来走去，伸了个懒腰，躺在“地上”，“如果我反抗，你们也未必是我对手，我爹说，如果我要再杀人，先杀他。我不想了。”

　　卫零说完其实有些心虚，她根本不了解其他诸侯的实力。

　　木成舟：“女娃子年纪不大，口气道是很大，赶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