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引》彭喜庆

67、第 67 章

　　卫零浑身颤抖着说，“爹，我不会杀你。”

　　卫然如深渊如山岳般沉稳的回应：“终有一天，也会杀我。毕竟你生来就是邪祟，作为你的爹，没把你杀死，实在是愧对苍生。”

　　卫零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卫然，眼泪不听使唤快速掉落：“爹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容嘉道：“诸位起身，赐宴。”

　　恢弘壮阔的雅乐穿过层层宫禁，宫内花卉含芳吐艳，粲然开满皇家庭苑。天青、玉白、褚黄三色的墙瓦砖台上的雕瑞兽祥纹，此刻仿若在弦乐中翩然起舞。

　　卫然沉默起身，不再理会卫零。

　　弦乐声越来越宏大慷慨，众人对着皇帝说着溢美之词，又向太后敬酒，仿佛昨天的血盟没发生过，司冠卿也在其中，仿佛昨天死的不是他爹，而是不相干的人。

　　卫零觉得自己脑子快要炸裂，无法解释这个崩裂的世界，也无法面对自己，于是忍不住用酒猛灌自己，疯狂的吞噬桌上的食物。

　　“你是饕餮么？像是几天没吃东西了。”

　　卫零听得旁人耳语，转过头去看，是许砚之，说话惯是尖酸刻薄冷嘲热讽。

　　惠清侯一向无差别嘲讽所有人，尽管看到了卫零身边的卫然，但并不为意，继续嘲讽道：“几天不见，怎么长得这么模糊？怪瘆人的。”

　　卫零心想，自己果然修为增加了，他都无法看清自己的脸了。

　　她也不恼，只顾狂吃，惠清侯见她没反应，继续拱火，“真是没心没肺。”

　　卫零停下吃东西的手，侧身看了惠清侯一眼，许砚之顿时被吓得闭嘴。

　　一边的南甫之眼神闪躲，心想，这女娃怎么浑身带着煞气，比几年前见过的鬼祟还凶狠。

　　台上的太后将这幕看得清清楚楚，面如观音色如莲华，并不展露任何情绪。

　　弦音变幻，十六名舞姬上台，梳着高髻云鬓，插满金色花钿，妆容精致，捏着手中的长长水袖，媚眼如丝望向在场诸人，若是被贵人看中，便可摆脱贱籍身登青云，故而没有人懈怠一分，随着弦乐腰肢柔软水袖展开如万千花束齐齐绽放，美不胜收。

　　所有人被舞姬吸引时，卫零却无尽寂寥。

　　她无心看歌舞，只想在这宴会中，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南如安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司冠卿身上，偶然和卫零对视，又匆匆回到那个人身上。

　　卫零尬然一笑，人家心上人就在眼前，哪里顾得上自己这个萍水相逢之人？

　　她正在感慨时，看见台上的容嘉，目光似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如羽毛般轻抚自己脸颊。

　　二人目光对视，都堪堪又低下去。

　　她转头看着父亲对面的奉常，这老头正流着哈喇子色迷迷看着舞姬，完全就是普通人，怎么御风而行怎么？能驱动符箓？怎么能困住自己？

　　等到舞姬一舞毕，容嘉鼓掌，所有人也跟着鼓掌。

　　太后道：“真是良辰美景，花团锦簇，让我想起了年轻的时候，也在宴会中遇到先帝的场景。”

　　众人心中了然不戳破，也跟着附和。

　　“是啊，见着这么多青年才俊和良家淑女，臣也想起了当年邂逅的场景。”

　　“咱们呢，也老了，该让出场地，给后辈互相认识。”

　　太后很是赞许，道：“咱们虽然老了，但也让小辈们互相看看，先不急。”

　　卫零听着，心想，太后又有什么鬼主意？

　　太后似乎感受到了卫零的心思，俯视着她，随后又转移目光到南如安身上。

　　卫零捏紧了手中杯，坐直了身躯，终究是要对南如安下手了是吗？

　　南如安显然也意会了太后的意思，司冠卿已有正妻，自己再不济也不可能去做他的妾，司冠卿肯为自己杀了林琰峰，不可能为自己杀了容嘉吧？

　　司冠卿身上配着白布，此时只是喝着闷酒，并无任何反应。

　　颜降风搂着自己的孙子，眼风扫过卫零。

　　容嘉敏锐的感知着场上的暗流涌动，并不作声。

　　十六路诸侯，三公九卿，累世宗室，异域外戚，济济满堂。

　　他们儿孙的婚配，全在太后一言中。

　　想到这，卫零心尖也微微一凛。

　　太后依旧是面色和蔼，举手投足间十分雍容华贵，她慢慢从腰间拿下一个红色的同心结，攥在手心，化成一团血舞，凝在手心里，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痣。

　　众人沉浸于眼前的酒色，无人发觉太后的诡异举动。

　　就连卫零也沉浸于心事，没有发觉。

　　异域风情的鼓点慢慢响起，插着羽毛戴着宝石描眉化目的西泽人在场内敲鼓跃动。

　　他们背着的竹篓里，有数只大蛇随着鼓乐扭动。

　　胆小的人已经吓得面色发白，但又怕失了礼仪，不敢逃走。

　　好在蛇舞并无什么意外状况，众人胆战心惊的看完，又纷纷鼓掌。

　　卫零看着竹篓里不只有蛇，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蠕动，只是看不分明。

　　太后看着满庭各怀异心的诸侯臣子，伸手，身边的女官递上名册。

　　太后道：“南家的世女，好像还未婚配。”

　　卫零听到她的名字，半个身子都快立起来，卫然斜她一眼，唇角一勾，“你激动什么？”

　　卫零冷静不下来，“你不懂。”

　　南如安从座次中出来，跪在殿中低顺的姿态看不出任何表情。

　　燥热的夏日，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多饮眼前的美酒，细看眼前身着清凉的美人。

　　“嗯，坐到我身边来。”

　　南如安顺从的走上烛光铺满的台阶，在太后身边坐下。

　　太后伸长了脖颈，向着南甫之说到：“你家女儿总该婚配了吧，没必要守着什么贞洁牌坊度日。”

　　南甫之半眯着的眼睛惶恐不安，立刻恭恭敬敬的对着太后俯首回应：“太后说的极是。”

　　太后也极为满意的转头看着南如安，她一身浅蓝色月华裙，面容皎白如玉，□□汗帖，细腰春锁，侧边斜插金色步摇，雪腻冰肌，眼底里的情绪随着南甫之的话一丝丝褪去，慢慢浮出薄薄的悲凉。

　　卫零环视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南如安身上，感同身受着美人的眉梢间的千回百转，期待着太后将美人赐给自己。

　　太后捏住南如安的手，侧头对容嘉说到：“这样好的美人，不如放在我们皇家，如何？”

　　不知谁的酒杯洒了，“吭啷”一声，砸得地面一声巨响，卫零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正是入席以来一言不发喝闷酒的司冠卿。

　　太后很是惊讶，“冠卿？”

　　司冠卿身上的白麻极为显眼，身形高大的他站起来，隐隐的厚重感让人想起沧海上的高山，于澎湃中危耸，于狂浪中克制。

　　他拿起洒落的酒杯，不拘小节的擦拭，随后斟满酒，半跪着祝奉，“那就恭贺太后，恭喜皇帝，喜得佳人。”

　　南如安立刻撇过头去，眼眶微红的不忍去看。

　　容嘉敏锐的察觉南如安的情绪，但没有点破。

　　南如安也立刻起身，不让自己的失态被发现，掐着指尖颤声说道：“多谢，灵武侯世子。”

　　随后所有人纷纷举杯庆祝，卫然也迫不得已起身庆祝，和太后眼神碰上的那一刻，她仿佛见到了兽类才有的竖瞳。

　　不管如何，她终是得逞了。

　　卫零饮酒时，回想太后询问自己南如安的情况那天，或许她早就定了下来，只是告知自己罢了。

　　卫零不知是因为饮酒过多还是被恶心到了，胃里一阵翻涌。

　　抬眸间 ，她余光看到了韩鼎清的身影，复又左右扫视，没见韩绮。

　　卫零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怪不得韩绮不来参会，是提前知道了这件事，知道风头无两绝世倾城的南如安要入宫为妃，以后力压皇后一头，所以才不来这膈应的席面。

　　她身边的惠清侯此时又嘲讽道：“男盗女娼，蛇鼠一窝，真是好戏连连。”

　　卫零第一次觉得他说话没那么刺耳，还有几分道理。

　　西面最角落的无量侯董显之子董术摇着扇子，连连摇头，感慨，这美人居然没许配给我，真是可惜。

　　显然很多贵族男子都这么想，但此时都意兴阑珊，吃着桌上逐渐寡淡的食物，暗自惋惜。

　　卫零感觉到了众人的颓丧，越发觉得南如安像是一个巨大的彩头，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气得撕了一大片鸡肉往嘴里塞。

　　卫然皱眉，“吃饭还是这副德行，不改改？”

　　卫零正吃得满嘴都是，侧身不理会。

　　许砚之见状，轻蔑的笑了笑：“饿死鬼投胎都没你这么塞东西的。”

　　卫零吃完，也笑他，“黑白无常上吊，也没你舌头这么长。”

　　惠清侯来劲儿了，他最喜欢跟人吵架，“纸糊的人都比你长得具体。”

　　卫零见他来劲儿了，也不甘示弱，“阎王投胎都要把你脸削半分当鞋底子。”

　　许砚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没这么厚吧。”

　　卫零点头，“很厚。”

　　“你眼神不好，我理解。”

　　“那你眼神好，看得清我长什么样子？”

　　许砚之语塞，确实看不太清楚，“你这是又修炼了什么术法？”

　　卫零没回答，毕竟修炼的都是邪术，有啥可说？

　　惠清侯见她不回答，立刻讽刺，“邪术是吧？不方便说是吧？不过你也施展不开，打不过奉常吧。”

　　卫零又打量了一眼那个孱弱的老头，“他真是奉常？”

　　“不然呢？你是？”

　　“可我见到的都是面具人，比他姿态轻盈多了。”

　　惠清侯一脸嫌弃，“你着相了。术法高的，可以让人看不清脸，术法更高的，可以让人看清脸。明白了没有？”

　　卫零仔细揣摩着这话，定睛又看向奉常，奉常还是孱弱的在咳嗽，没有一丝破绽。

　　“怎么对这些这么清楚？”

　　惠清侯用两指捏着酒杯缓缓倒入喉间，“毕竟我跟他们打交道的时间比你早多了。”

　　卫零本来都快要信了他的话，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干脆问自己的老爹，“爹，惠清侯之前是什么人？”

　　卫然不解的看着她，“你还知道叫我爹？你这么近的距离，问他自己不行吗？给你看的卷宗你没认真看是不是？”

　　卫零确实忘了，说到：“爹，你告诉我嘛。”

　　卫然无语瞥了一眼惠清侯，“哦，他啊？平平无奇，嘴巴倒是挺贱，只会铸剑。”

　　卫零眼珠子一转，刚好对上了留停侯的目光。

　　“那留停侯呢？”

　　卫然倒是收起了笑容，敛声道：“他能起死尸，变阴阳，简单来说就是，起死复生。”

　　卫零咋舌，“真是黑白无常般的人物？”

　　卫然也很惊讶，“黑白无常克星，阎罗殿前守卫。”

　　卫零又追问：“他复活过谁啊？”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