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引》彭喜庆

41、第 41 章

　　卫零手一抖，差点把墨汁溅出来，脸上瞬间比砚台还黑。

　　容嘉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韩绮说的也没错。只是现在没有证据，对吧？”

　　卫零整理情绪，搁下研磨的方石，重新审示着眼前这个年少敏性锐利的帝王，低声道：“陛下金口玉言，臣不敢辩驳。”

　　“哼，嘴硬。”

　　年少帝王双眸尽是锐气。

　　卫零拿起方石继续研磨，“陛下说臣是，臣就是。”

　　容嘉执笔的手苍白而有力，上面带着一个墨绿的扳指，明光可鉴，像是能读懂人心。

　　“罚你为朕磨墨，”少年帝王还不习惯“朕”这个称呼，此时才用上，迟疑了一会儿，“一个月。”

　　卫零见他虽然厉害，但终究不过是个少年人，舒了一口气：“谢陛下隆恩。”

　　若不是怕被奉常教训，卫零早就忍不了。

　　容嘉此时侧头，“你怕奉常？”

　　卫零心想，这他么真的能读懂我的心思？于是收起内心想法，敛神道：“禀告陛下，未曾害怕。”

　　容嘉搁笔，全然不管卫零所言，冷冷望着她：“可知欺君是大罪？”

　　卫零只能假装把心思挪开，“是，臣惶恐。可人人皆有私隐，求陛下给臣空间。”

　　容嘉怒道：“放肆，你居然敢教导朕？”

　　卫零跪下直视着容嘉:“臣只不过说了些真心话罢了。陛下若是要杀头，臣无话可说。”

　　容嘉眼皮微颤，掷笔于地：“你真是胆大包天！来人，把她关到内廷，先打五十杖！”

　　外头的人一听，五十杖，这是要了她的命！

　　“是，陛下。”禁军立刻进来。

　　卫零被人拖拽了出去，恰好遇到匆匆而来的太后。

　　太后本想来把她叫回去，刚好遇见她被拖拽，忙叫人停下，“怎么回事？”

　　“禀太后娘娘，卫女官出言不逊，冲撞了陛下，陛下命杖责五十！”

　　“你们先松开。”

　　禁军既不敢松开，也不敢不松开，僵持着不动。

　　太后扶着柔弱的卫零，关切道：“我去给你求情，但你要告诉我你说了什么。”

　　卫零苦笑：“一些真心话，陛下好像能看穿人心，让人无所遁形。”

　　“明白了，我去找皇帝。”

　　卫零拉住太后的裙裾，倔强的不想求饶，“娘娘别去，陛下既然想杀我，那就让他杀我，我也想知道，我究竟会不会死。”

　　太后被她这话逗笑了，“说的哪门子胡话，不许你乱说，更不准你.....在宫里。”

　　卫零偏不想去求那人：“天子一言九鼎，岂能收回？”

　　“哎，你们这些孩子，就是过分倔强，明明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偏偏要这样钻牛角尖，把话说的那么绝。”

　　“走吧。”太后就像牵小孩一样拉着卫零的手。

　　卫零觉得太后实在是温柔不好拒绝，跟着她回去君临阁。

　　“太后驾到！”

　　容嘉上前微微低首，“见过母后。”

　　“厉害啊，居然去请母后。”容嘉颇有兴致的看着卫零，讽刺中带着鄙夷。

　　太后把卫零拉在身后，“是我碰巧遇到的，听说你要杖责她？就因几句真心话。”

　　“母后，小惩大戒罢了。”

　　“小惩大戒，要她的命不成？你何时变成这样？”

　　“谁让她不臣服于朕！”容嘉看着太后，说的是卫零，但似乎有言外之意。

　　“说到底，她是文定公卫然的女儿，你有你的权威要人服从，也该考虑后果。”

　　容嘉听到卫然二字，瞳孔快速收缩了一下，随后缓缓道：“可朕已经下了令，岂能收回？母后，你也不能拂逆朕的意思。”

　　太后说话不徐不疾，“那你要考虑清楚，卫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也不要忘记，你的皇位，是谁拥立而得来。”

　　容嘉握紧拳头，“够了！”

　　卫零看着二人的博弈，眼见太后就要力压一头，不禁心中窃喜。

　　太后对着年少的皇帝，成竹在胸，故而十分从容：“所以，皇帝如果不能收回成命，不如下一道命令，好让他们知道怎么打。”

　　容嘉即便敏性锐利，也败下阵来，道：“好，那朕再下一道旨意，让卫零身着厚衫，总行了吧。”

　　太后此时似恭维也似给他台阶下，夸赞道：“皇帝英明。”

　　容嘉从博弈中败下阵来，咬牙切齿的说到：“你们听到了？快把她拖下去打了！”

　　太后看了容嘉一眼，随后吩咐禁军：“照着皇帝的意思去办。”随后安抚卫零：“别太担心。”

　　卫零只是懵懵懂懂的点头。

　　卫零被打了以后，算是扬名宫内。

　　她跟着禁军，回到君临阁，一边走一边有人窃窃私语，然后匆忙行礼：“见过卫女官。”

　　卫零摆摆手，算是回礼。

　　她想，皇帝虽然厉害，但即便能猜透别人的心思，却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决定。

　　总不能杀父弑母吧。

　　总不能把群臣都杀了吧。

　　卫零走到君临阁门口，对着里面说到：

　　“禀陛下，臣已领罚。”

　　“进来。”

　　一边的大常侍出来接应，卫零闻言进殿。

　　门被关上，落下缝隙的余晖。

　　细小的沙尘在阳光下飞舞，漫无目的，一如现在卫零的神思。

　　“是不是觉得，朕这皇帝做的窝囊，连后宫妇人，都能左右我的决策？”

　　容嘉手里握着笔，眼神却没有看向笔尖，下笔顿涩受阻。

　　卫零如实说道：“确实有点，不过皇帝您还年少，以后谁又说得准。”

　　容嘉看着光中尘，低声道：“你看，他们多自由。”

　　卫零愣住，“谁？”

　　容嘉指了指那道光。

　　卫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光束中尘埃浮动，内心有些触动，“原来陛下也是渴望自由的人？”

　　容嘉默然。

　　卫零心想，他好聪慧敏感能完全看破人心，可是却很难面对自己的心意，更不想被人看破心意。

　　卫零低声说道，“我不想选后，是因为我爹知道我身上有病，这病折磨人，实在是不适合做一国的皇后。”

　　容嘉知道她没有说谎，“为什么刚才不说。”

　　卫零叹了一口气：“陛下，其实跟别人说话的态度，不用那么尖锐。刚才臣是......是害怕。毕竟您真的像是随时会砍了臣的头。”

　　容嘉抿唇不语。

　　“太后娘娘说话永远温和，所以大家都爱戴她。陛下，她不是后宫妇人，她也是您的母亲。她做的是对的，规劝您，陛下不是窝囊，是从谏如流。”

　　说完，卫零的肚子“咕了一声。

　　容嘉“嗯”了一声，“饿了？传膳吧。”

　　卫零长舒一口气，“谢陛下。”

　　大常侍得令出去传膳。

　　茶膳司上了三十二道菜，卫零看得瞠目结舌，“陛下，您一个人吃这么多？”

　　容嘉一边浣手一边说到：“每个菜尝一下滋味，也差不多饱了。”

　　“剩下的菜呢？”

　　“自然是倒了。”

　　卫零想着外头有多少人吃不饱饭都当响马水匪了，你这三十二个菜吃不掉就扔掉，实在是......

　　“想那么多作甚？坐下一起用膳。”

　　“陛下，如果臣没有在太后宫中养病，您真的会把后位给臣吗？”

　　容嘉抿了一口茶，“难说。”

　　“陛下，其实您根本就不在意臣，只是想要天下人服从您的权威对吧。”

　　容嘉眉头紧皱，面色不悦的反问道：“你又知道？”

　　卫零见他说话态度还是这样嚣张，气就不打一处来：“陛下，臣先吃饭了。”

　　容嘉见卫零吃饭狼吞虎咽把腮帮子弄鼓鼓囊囊，于是懒懒靠在椅子上，眼角打量着卫零，“你很久没吃饭吗？”

　　卫零一边吃一边说道：“饿死鬼投胎，行了吧。”

　　容嘉没忍住，笑了一声。

　　卫零狂塞一通，吃得肚子圆圆，惹得一边的大常侍也跟着笑了。

　　容嘉细嚼慢咽的吃着，卫零心想，这倒是和华镜虚很像。

　　“为什么你看着我，总想着别人？”

　　卫零收起眼神，直白明了的说，“因为我很想他。”

　　“为什么不去见他？”

　　“不知道他在哪里。”

　　容嘉吃完最后一口饭，搁下筷子，“朕帮你找，你说他的名讳。”

　　卫零怕给华镜虚惹麻烦，只能垂头道：“谢谢陛下，臣，不想见他。”

　　容嘉眉心微蹙，有些不耐烦：“你好生奇怪，想他又不想见他。”

　　卫零也恼了，吃饱了这顿也不管下一顿的死活，张嘴就大声道：“要你管，吃你的饭吧。”说完就起身走开。

　　容嘉表情阴沉，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大声道：“撤席。下午朕要议事，你乖乖呆着，别乱闯宫禁。”

　　卫零才懒得管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臭虫脸，死鱼眼。

　　她信步走到庭院里，扶着栏杆坐下，看着里面的鱼吐泡泡，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掏出辟水珠摸了摸，又塞回去，撑着脑袋想，那晚匆匆分别后，华镜虚去了哪里。

　　二哥不是说四大组织要派人来杀我？人呢？

　　这么平静，还真让人不适应。

　　她本来想练练魂术，结果掐诀什么的都没反应，看来宫内真的算是安全的地方，怪不得没人杀进来。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恍惚间听到外头传来声音——

　　“诸侯盟会拟于五月初五举行，陛下意下如何？”

　　“也好，朕登基后，诸侯来朝，也算是旧俗。”

　　“那就按照从前的仪制来办？”

　　“嗯，也行。”

　　是爹的声音！

　　卫零想要走进去，却被外头的几个侍从挡住，“陛下正在议事，女官不可唐突！”

　　卫零立在门口，想等着父亲出来。

　　她等的太久，以至于双腿有些酸乏。

　　日落黄昏，飞鸟憩枝。

　　门终于打开，卫然手持着一叠文书，慢慢走出来。

　　“爹！”

　　卫然侧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还活着？”

　　卫零走过去，嬉皮笑脸：“是啊，让您失望了。”

　　卫然回头看了看匾额，“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零说了始末，卫然只是冷冰冰的叮嘱：“千万别发病。”

　　卫零忍不住问道：“爹，你把我送进来，是什么目的？太后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卫然拉着卫零，行到僻静处，“太后很强，你应该看的明白，只有她能保护你。她对你好，你就受着。”

　　卫零疑惑：“非亲非故，为什么？”

　　卫然抱着文书，看着眼前的傻女儿，“你心里应该清楚的的身份，谁不想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