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引》彭喜庆

15、第 15 章

　　卫零拔金刀，正以为自己又要搏命。

　　她转头见一个双眸极亮的人在看着她，亮得在卫零这样如的黑夜人生里，像平白燃烧起来的烟火一般的人物。

　　卫零看见他，握着金刀的手松了几分，忍不住唇角绽笑又立刻收敛住，“华镜虚？你你不是成为蛾蛹了？我在做梦？还是什么障眼法？”

　　华镜虚见到她神色复杂，亮出额间的长剑，自证道，“是我。”

　　卫零紧绷的身躯立刻松懈下来，许久没笑过的脸颊此时绽露十六岁少女应有的灿烂笑容，“你来救我的是不是？你恢复好了？”

　　华镜虚见她笑靥如花，还是秉持着正天司的一贯作风，严肃而冷漠的说到：“自然是抓你回去。”

　　卫零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她知道这是他的使命，是二人得以相遇的本质原因，于是压抑着内心的快乐，学他冷着脸说话：“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其实想说的是，你怎么不早点来？但是一想到他估计刚恢复不久，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

　　华镜虚重伤刚愈，念及二人的身份悬殊甚至是对立，他道：“先收拾好，我们船上说。”

　　卫零犹豫了一会儿，这岛上空空荡荡，没什么好收拾，“走吧，我没什么好收拾。”

　　华镜虚“嗯”了一声，扫视岛屿周围，果然又是千疮百孔，和之前经过的地方一样。

　　二人并肩而行，他问：“你的金刀，从何而来？”

　　卫零一边走一说了自己的境遇，并把刀给他：“若是你不信我，像韩绮那样误会我，那么金刀你就拿去。”

　　华镜虚心疼她的遭遇，又觉得她心狠手辣，观察着她那瘦小苍白的身形，觉得她杀不了这么多人，但确实亲眼见过这些地方的血流成河，他很矛盾，“你留着吧。”

　　卫零苦笑，害怕他不相信自己，“你，是不是嫌弃我？”

　　华镜虚被她这句话弄得啼笑皆非，“不是。”

　　卫零故不得自己浑身是伤，还是问他，“你的身体好全了没有？我这段时间愧疚不已......我.....”

　　华镜虚倒依旧是冷静自持，“你若是愧疚，此次回去，不要再乱跑了。”

　　卫零语塞，她余光看向华镜虚那样冰凉如瓷的肌肤，眸光里全是正气浩然之色，他怎么会跟自己混在一处呢？他本就跟自己不是同路人。越想就越觉得难受委屈，时间很短，思绪很长，越想，有的事情就越失真，明明华镜虚就在自己身边，可是卫零却觉得是虚幻的。

　　华镜虚见她脸色忽明忽暗，“你又在想什么？”

　　卫零耷拉着脑袋：“我不逃就是了。反正我爹也不是罪臣了，我会乖乖回去的。”

　　华镜虚也接到了密令，“嗯”了一声，“我们也还是会保护你们回去的。”

　　卫零疑惑，“我们？”

　　二人已经到了船边，船上依旧是熟悉系的面孔，卫零终于见到大量活人了，实在忍不住，冲过去抱住徐月，“月姨？”又转头跟邱东旭打招呼：“东旭大叔！”

　　徐月心里五味杂陈，摸了摸卫零苍白的小脸，叹息一声：“你瘦了。”然后招呼其他人：“你们快把备好的饼子拿来。”

　　卫零早就饿极了，一边吃一边掉屑，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又是差点把自己噎死。

　　华镜虚见她狼吞虎咽，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转头出去，立在船前，看着她手上这满是煞气的金刀，想起附近湖水的赤红和漂浮的肿尸，那群官眷女子们说她是——“形如鬼魅、杀人如麻、嗜血如命”的黑山太岁。

　　可现在看起来，她却是如此柔弱苍白、无助迷茫、饥饿虚弱。

　　正当卫零心头一暖的时候，看见了二楼船舱上的韩绮，以及躲在房间不敢出来的女眷身影。

　　卫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找到，原来是她们指路，也明白了华镜虚那句“护送你们回去”的意思。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韩绮一脸不可置信，走出船舱，厉声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不杀了她？她可是.......邪祟！她也是小偷！那把刀是我哥哥的！”

　　此话一出，船舱内所有人顿时都聚焦在卫零身上。

　　卫零见韩绮在华镜虚面前这样出言不逊，顿时如遭当头棒喝，汗毛倒立，浑身气血上涌，怒视着她：“是又怎样？那你下来杀了我！有本事来啊！别当逃兵啊！别给我暗地下毒啊！”

　　船舱的气氛剑拔弩张。

　　韩绮当然不敢，其他人也不敢，她们都见过卫零杀人如麻的时刻，那是可怕到噩梦也会惊醒的程度。

　　卫零见她不敢接话，又愤怒的举起刀：“你总说这是你哥哥的刀，那你叫唤它一句，它答不答应？”

　　韩绮一拍栏杆，气急了面目涨红，“你胡说什么？刀怎么会说话？”

　　卫零收刀，看着船舱内所有人：“是啊，你说是你的，这就是你的吗？”

　　韩绮本来就是将门虎女，年纪小脾气大，眼看自己辩不过，直奔下来要和卫零拼命，华镜虚见状，拦在二人中间，转头对卫零说到：“说够了没有？”

　　卫零望着华镜虚的冷若冰霜的脸，气愤之余还多了几分委屈：“你也不信我？”

　　华镜虚没有解释，给了徐月一个眼色，徐月会意，拉着卫零的手，往船舱走去，“乖，跟我走。”

　　韩绮见到华镜虚站在自己这边，颇有些得意洋洋，不依不饶质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绑她？她随时会发疯的！”

　　华镜虚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一挥手，叫所有人都散了。

　　韩绮见他不理自己，气势汹汹继续逼问：“小小太常寺鹰犬，竟然不回答本小姐的话？”

　　华镜虚懒得解释，冷着脸径直出去。

　　卫零心里十分失落，韩绮倒也罢了，为什么华镜虚也这样？正觉得委屈，又听见韩绮这样辱骂华镜虚，顿时跳脚，她不顾徐月阻拦，非要冲过去跟韩绮再度撕扯起来，“你这人没心肝吗？什么鹰犬？人家救了你，你居然说这种话！你是人吗？”

　　韩绮见她又来对骂，当即扑了上去夺刀，“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是杀人犯！你是盗贼！你十恶不赦！恶贯满盈！”

　　卫零哪里受得了这种话，也像疯了一样跟她打起来。

　　两个人扭打在一处，华镜虚身为男子不便介入，徐月会意，立刻一手一个分别拉开，把卫零扯进房间关上门，留下韩绮在甲板。

　　韩绮头发缭乱衣襟不整，自己也觉得没脸，回房间哭去了。

　　卫零也是一进门就哭了，抱着徐月呜呜大哭。

　　“她说我我能忍，可是她怎么可以说华镜虚，她怎么配说华镜虚！呜呜呜呜，月姨，镜虚是，是那么好的人。”她口齿不清的说着话，眼泪鼻涕满脸都是。

　　徐月为人心思细腻，立刻就捕捉到了她的心绪，转移话题道：“要去和你家人团聚了，应该开心些才是，不必跟她斗嘴，免得伤了自己身子。”

　　卫零想起父亲那张脸，说不出开心还是难过。

　　“谢谢月姨，如今世上唯一能说的上是亲人的，也就只有父亲了。”

　　徐月颔首，“我记得你是有几个哥哥，怎么？他们对你不好么？”

　　卫零颜色一沉，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涕，“不要提他们。”

　　徐月大致猜了个七八分，搂着卫零的肩膀，柔声细语道：“若是你看得起月姨，今后月姨也是你的亲人。”

　　卫零勉励一笑，“这话应该是我来说，你若是看得起我，我当然没有什么不愿意。”

　　徐月满意的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笑起来才好看嘛。”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徐月的笑容却慢慢在消失，卫零身体十分冰冷，像是被千年冷凝不化冰冻过一般，但卫零神色若常。

　　若不是得病，就是练了邪功。

　　徐月也不好捅破，只能继续维持着笑容。

　　卫零想起什么：“镜虚他恢复了吗？上次他不是变成了蛾蛹？那是什么原因？”

　　徐月刚要说话，邱东旭在外敲门，二人只能暂时中止了对话。

　　邱东旭掏出个包裹，递给卫零，卫零颇有疑惑，“这是什么？”

　　徐月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但还是没有说破，意味深长道：“你打开就知道了。”

　　卫零打开，是香酥和绿豆糕之类的甜食，她很惊讶，好久没吃这种精致的点心了。

　　邱东旭挠了挠秃头，“我们之前多有得罪，也是公务的原因，若是到了卫大人面前，还希望姑娘不要记怀。”

　　徐月十分诚恳甚至是恳求：“上次响马把你夺走，是月姨能力有限，实在是没办法周全，你若是要怪我，只要你提，月姨愿意倾尽所有补偿你。”

　　卫零心下了然，原来是畏惧父亲的权势，恐怕太常寺要归给父亲统辖，担心自己在父亲面前告状......

　　她淡淡一笑，拿起一块糕点吃了，却觉有些苦涩，原来月姨今晚帮自己，是有原因的：“月姨，东旭叔，你别想多了，我怎么会呢，你们算是一路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抓我锁我，也是......我理解的，绝对不会有半分的微词。”

　　邱东旭和徐月这才放松下来，“那就多谢卫姑娘理解了。”

　　卫零吃了几口点心，甜滋滋的十分可口，分给徐月和邱东旭吃了。

　　“那，镜虚的受的伤，是好全了吗？”

　　邱东旭刚要开口说什么，徐月却很是知趣的回答道：“你既然记挂他的伤势，为什么不亲口问他？”

　　卫零显然没了刚才吵架的气势，扭捏了半天，“我怕他不理我就尴尬了。你也知道他这人冷面冷心的。”

　　徐月却不以为然，“他既然为了你肯舍生忘死，你这点尴尬算得了什么？”

　　卫零面色一红，心跳的极快，有想着自己的身世和病情，以及不稳定的精神状态，竟长吁短叹起来，第一时间是自卑忸怩。

　　邱东旭说到：“你抓紧时间吧，回去以后，怕是再见面就难了。”

　　卫零听了一怔，“什么叫再见面就难了？”

　　徐月和邱东旭眼神交流了一会儿，还是徐月柔声解释道：“毕竟我们常年在外，你回到帝都，自然就是相见难了。”

　　卫零听完，故作轻松道：“那也好，不用再为我劳心劳力。”说完嘴角扯了一下，忍不住眼帘低垂，怕被人看到自己的难受。

　　三人聊了一会儿卫零的经历，卫零心不在焉，很快就说自己累了想睡了。

　　等到卫零睡下，徐月二人也出来。

　　华镜虚刚好也进来船舱，徐月上前低声道：“她睡下了。”

　　邱东旭忍不住调笑几句：“吃饱了就睡，真像我。”

　　徐月一个眼神砸过来：“人在休息，你小点声。”

　　邱东旭低头摆弄着腰间的捆仙索。

　　华镜虚“嗯”了一声，“知道了，你们去休息，我先值先半夜，后半夜再替我。”

　　徐月、邱东旭齐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