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繁日如遮》洱羽

16、第16章

　　离陆沉鹤出发去北加港还有一段时间，跟在他后面的陈厌，从未曾放弃过自荐去北方“出差”的努力。日常逮到个什么和北方这两个字眼有关的话题，他都要若有似无地提上一句，但陆沉鹤都没有理会。

　　外人眼中的陆沉鹤，可不个什么有耐心的人。

　　张落看着一天之内已经提了八遍北方的陈厌，不由地心惊胆战地盯着陆沉鹤的后脑勺，生怕这尊大佛突然发难，陈厌小命不保一样。

　　陆沉鹤今天来张落这面“监工”搬家的进度，路过对面公司门口时，前台妹妹刚想同他身后的陈厌打招呼，就被陆沉鹤斜射过来的冰冷目光吓得噤了声，然而陈厌毫无自觉，冲对方笑了一下就进了门。

　　在小会议室讲完“正经事”后，陈厌暗中给因塔发了个消息，让他想办法把张哥支开一下。几秒后，外间就传来因塔着急的“张哥，救命”的呼叫声。

　　张落出去了，会议间里就剩下两人。陆沉鹤双脚翘在会议桌上，在转椅上躺了个很舒服的姿势。

　　“说吧。什么事。”竟然还特意支开张落。

　　陈厌的这点小伎俩陆沉鹤都看在眼里，他也能猜到陈厌要说什么。陆沉鹤是讨厌心机和欺骗不错，但是陈厌这样拙劣的表演，所有的中心主题都是希望能跟着自己去北方，倒是在另一方面讨好了他的情绪。

　　陈厌走近了他一些，目光恳切：“去北加港，多带一个人，真的不可以吗？陆先生。”车里也坐的下呢。

　　他问的非常礼貌，让陆沉鹤推翻自己已经做出的决定，不是件容易的事，陈厌小心地同他“谈判”。

　　陆沉鹤看着眼前的小东西，然后对他勾了勾手指。

　　等陈厌又走近了些，陆沉鹤拿起遥控器，透明的玻璃立刻变得雾蒙蒙一片。

　　“这么想跟我去北方啊？”陆沉鹤明知故问。

　　如果陈厌能编出些什么让他心情很好的理由，偶尔反悔一下，也不是不行。

　　“嗯。”陈厌很坦诚，“我没去过北方。”这倒是实话。

　　陆沉鹤今天不想听实话。

　　“还有呢？”

　　还有？陈厌想了又想，找了一个更诚实的理由：“张嫂……怀孕了。”所以他希望张哥能多陪陪他的爱人，换自己去。

　　但是陆沉鹤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厌还想解释什么，陆沉鹤却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说：“陈厌，你现在，这么博爱了么？”

　　这不是陈厌第一次露出这种柔软的泛滥的仁慈之心了，跟他三年前刚出山时完全不同。

　　那时的陈厌是个绝对中立的存在，对自己的决定无条件服从，不懂讨价还价，执行命令时也从不缺斤少两，凶而狠，极其符合他七年“野化”的身份，有时候连张落都要及时拉他一把，让他清醒一下。

　　他的温顺和柔软只对自己显现，从不示于外人。陈厌像一把认主的利剑，出鞘时寒芒四射，蛰伏时又紧贴在自己手心。

　　而现在……

　　想到这里，陆沉鹤的目光又阴暗了下去。

　　Omega的神性已经开始在陈厌身上显现端倪，侵占了Beta的中立理性。陈厌的温柔和仁慈，正一分一厘地散给了别人……陆沉鹤无端焦躁。

　　我很担心你。陈厌心底真实的想法根本说不出口，只能站在那里，被陆沉鹤的目光直直盯着，如芒在背。

　　“要真有危险，你够狠吗？”陆沉鹤怀疑。

　　以前是够狠的，现在么……你可能会选择必要时牺牲自己，做个合格的挡箭牌，但我要一个死人做什么呢。陆沉鹤在心里嘲弄他。

　　更何况，审判你的权利，在我手里。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假他人之手。

　　陆沉鹤收回长腿起身，越过陈厌的时候偏头停了一下，靠近他的耳边：“张落，从小就在我身边，待得比你久。”

　　比你更值得信任。

　　陈厌一秒就解析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垂头在原地立了很久，以为陆沉鹤走了，才低低嗯了一声，很轻，几乎无人可听得见。

　　他还沉浸在茫然中，忽然感觉到后颈衣领处被人勾住，向后拉扯。陈厌转头，看到陆沉鹤一只手勾着他的衣领，一只手插兜正往外走。

　　陆沉鹤本来都走到门口了，回头看到陈厌没跟上来，垂着肩站在原地，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但陆沉鹤蒙尘的心情却被陈厌这样失落的背影悄咪咪擦亮了一个边角。

　　小东西……

　　陆沉鹤按下焦躁的心情，回来捞人。

　　陈厌踉跄着顺着对方的力道后退：“嗯？陆先生？”

　　陆沉鹤不耐烦：“没有危险。”

　　陈厌讲不听，他的耐心也几近耗光，干脆让许婆今晚就下药算了。

　　林家的大房子里，林坤泽正对着木质书桌上的一本老旧的日记本出神。旁边的手机频频响起提示音和震动声，林坤泽要么按掉来电，要么敷衍地回个“嗯、啊、不去了”几个字。

　　但是来电铃声锲而不舍，尖锐的声音扯着他的神经，扰得他无法思考。

　　“喂——说了不去了！”夜晚的林坤泽一向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今晚的他，不仅无心应付，甚至连说话的声调里都带着芒刺。

　　“不是吧，林公子，你不来酒吧我们谁买单呢？！哈哈，哥几个等着你呢，啥事能让你这个纨绔愁成这样啊？说出来哥哥们帮你。”

　　你们能帮个屁！林坤泽抓了两下头发。

　　对面似乎喝多了，豪言壮语地完全没在听林坤泽说什么。

　　林坤泽忍着烦躁：“叫经理签单，记我账上。好了就这样，今晚都别来烦我。”

　　“啊？喂？不是——”对面还没说完，林坤泽挂了电话，觉得不够，又粗鲁地拆了电话卡。

　　能让雁过拔毛的林坤泽主动免单的，那肯定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酒吧里的狐朋狗友们面面相觑，懵逼地猜测林坤泽到底怎么了。

　　面前的日记本，林坤泽已经盯了一晚上了。

　　之前陆沉鹤无缘无故地，突然要看林南夫留下来的资料，林坤泽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但对方从事的行业特殊，他只以为是陆沉鹤的走私行当里新增了什么需要和医学相关的业务，毕竟在南加港，圣心医院是权威性的存在。

　　于是他找了个下午回到林南夫久不曾回来居住过的大房子里，把所有他留下来的资料、包括私人文件什么的，都归拢了起来准备带走。

　　他对自己这个父亲的隐私到没有什么在意的，毕竟老头子消失了那么久，偌大的医院都扔给了自己，他还是有点不爽。

　　像是冥冥中的，这本日记就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掉在了地上，摊开的内页还写着林坤泽熟悉的字体，他刚好累了，坐在地毯上随意翻着：

　　“2月16日，小泽不理我，我也不想哄他。都成年了，还是像小时候那么烦人。”

　　“2月17日，小泽说毕业想开酒吧，我同意了，但要求是医院他也得接管。他跟我生气了一整天，那不行，好不容易熬到你毕业，老子我要解脱了。”

　　……

　　林坤泽翻着林南夫留下来的文字，难得感受到了点别扭的父慈子孝的温情。他不知不觉就这么一页页看了下去，本来会是一个充满温馨回忆的夜晚，如果他没有继续翻到最后面几页字的话：

　　“11月x日，我蹭老蔡的车回家，他神秘兮兮地要给山里送东西，还不让我看。我偷摸从指缝里看到一个孩子的身影，你他妈的不是在贩卖人口吧老蔡？我怎么会交到这样的朋友？”

　　“12月，我偷偷地去找上次那个孩子，没找到。临走的时候，他突然现身，问我是不是在找他。这小孩，神出鬼没的，真不可爱。”

　　“？月，又见面了，他好像分化了，我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罪恶的念头，圣母请原谅我，我不能这么做。”

　　“？年？月……我忍不住，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我已经献身了，奇迹没有降临到我身上。我有罪。”

　　“？年……那个孩子竟然同意了……他让我下次带些有趣的书来，他在这里有些无聊。我很激动，只要他能同意，图书馆我也能搬过来。”

　　“？年……要避开老蔡真不容易，差点被发现，下次得更谨慎些。这孩子的记忆力真牛啊，下次我得用卡车带书过来才行。不管怎样，只要他肯配合就行。”

　　“……只要他配合，我感觉神明就快垂怜到我了。阿霁，你或许还有希望。别放弃，为了我，求你了。”

　　日记到这里截止，后面再翻下去都是空白。

　　这几页纸上的字迹，墨水的颜色明显的不同，看起来每页都相隔了一段时间，且越往后书写间隔的时间越久，看得出来林南夫在写日记的时候心情很激动，一开始还能记一些年月日，到后来兴奋的连年份都不记得写了，只顾着表达内心的惊叹和忏悔。

　　林坤泽被这几页纸震惊的惶然不已。

　　在这空旷寂静的大房子里，他心跳的声音像被扩音器以最大功率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血液来回从心房心室里岩浆一样地泵出又海啸般地回涌，他好像摸到了什么关键的节点。

　　他拿起日记放到桌上。本子没什么重量，又好像千斤重。

　　日记里提到的几个特点，他大概能猜到那个孩子是谁。但最让他震惊的还是最后那一行：

　　“阿霁，你或许还有希望。”

　　他闭上眼睛，想到了圣心医院最顶层从不对外开放的顶级私家病房，那间连他都鲜少有资格进去的病房。只有林南夫偶尔出现的时候，在他的带领下，身为院长的林坤泽才能进去个一时半刻。

　　那张病床的床位卡上，清晰地写着：钟霁。

　　再睁开眼时，眸中已经没有了独属于夜晚的林坤泽的漫不经心的神情，白日里圣心医院谨慎又理智的林院长回到了这具身体。

　　林坤泽当即做了两个决定：

　　一、明天马上攒个局，他要确定某些事情；

　　二、阻止陈厌任何陪陆沉鹤去北方涉险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