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又重阳》penitence

5、选择

　　在寅时一刻，营地之外的世界仿佛陷入了沉寂。没有一丝喧嚣，只有微风轻轻吹过林梢的声音。一只信鸽突然闯入了这片静谧，它轻巧地落在栅栏上，安静等待。

　　越阡缓缓走向栅栏，他小心翼翼地从信鸽的爪子上取下了那张紧闭的信纸。他轻轻展开信纸，但并未立刻阅读，而是转身走向军营。

　　然而，那只信鸽却在他转身的瞬间从栅栏上滑落，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

　　越阡将信纸递给了楚陌，楚陌接过信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轻轻勾起唇角，似乎在等待着越阡的反应。

　　越阡转过身去，随后冷飕飕提醒道，“雾越来越浓了，王爷别个不小心，把自个给玩完了。”

　　楚陌听后，轻笑了一声，“多谢关心，本王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他的嗓音清冷而带着些许戏谑，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越阡嗤笑甩袖，转身而去。

　　随后，两人来到了伙房内。越阡再次仔细观察了泥土的情况，他发现泥土的颜色和质地都有些异样，显然是受到了某种影响。

　　他皱起眉头，心中愈发焦急。真相早已知晓，但眼下机会也只有最后一次了。
　　——
　　在齐国的军营中，一片欢声笑语，士兵们正在举行盛大的庆典。

　　然而，一位士兵急匆匆地闯入营地，“报告将军！属下刚接到线报，楚军内已有一半将士受到疫虫的感染，并且楚国那老狗贼楚陌也中了疫虫的感染。大帐内传出医士正在抢救，现在楚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将死之军了！”

　　这个消息瞬间在齐国军营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士兵们欢呼雀跃，纷纷表示要趁此机会一举消灭楚陌，为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齐国战士们报仇雪恨。

　　齐国最骁勇的将军巴塔木愤怒地一拳打在书案上，仰天长啸道：“虽然至此才发现那楚军狗贼已经转移了三分之二的军队，但看来疫虫还是给他们当头来了一棒。现在只要逮住楚陌，其他人又何足挂齿。今晚我巴塔木就手刃我们大齐的敌人，用他的头颅来祭奠数以万计的齐国战士们。”

　　“好！杀！杀光楚军，手刃大楚狗贼！”士兵们齐声高呼，士气高昂，仿若胜利已唾手可得。

　　林影摇曳，沙沙竹声回荡。薄雾轻轻弥漫，齐兵的腰间挂着一个个白木条，看起来像是香包。

　　观察兵在一旁注视着楚军，注意到士兵们手持火把，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他悄悄靠近巴塔木，低声报告，“将军，安全，可以行动。”并做了一个手势，暗示士兵们准备好武器。

　　“包围他们！”齐兵们迅速行动，将营帐团团围住。

　　一声令下，“杀！”顿时，厮杀声顿时四起，号角打响。

　　主营帐内，楚陌端坐在主位上，眼神深邃。他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微微皱眉。
　　突然，他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勾起唇角，快步走出营帐，手持长剑与巴塔木激烈交锋。
　　几个回合下来，巴塔木后退几步，正要撤退，却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
　　然而，楚陌冷笑着，剑面横落，剑尖直指巴塔木的脖颈。他冷然说道，“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营帐外，瞬间灯火通明如白昼。巴塔木看着倒下的士兵们，心中明了他们已经输了。
　　“怎么可能！！！你们是怎么解决疫虫的？！”他向楚陌吼问道。

　　越阡缓缓走近他，眯起眼睛，“我会治。”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三个字，让巴塔木愤怒不已。

　　“你他｜嬢是谁！”巴塔木大声咆哮。

　　越阡笑眯眯地回答，“枉用。”楚陌听到越阡的回答，唇角微翘。

　　“告诉我，疫虫的母虫你们是怎么得来的！？”越阡的眼神瞬间变得阴狠，仿佛厉鬼一般。

　　巴塔木心生一计，故意激怒越阡，往他衣角忒了口口水，叫嚣道，“不知道！”

　　楚陌蓦然抬起一脚踹向巴塔木，令他猝不及防。
　　这一脚不仅让巴塔木愣住，也让越阡感到惊讶。楚陌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剑刃往巴塔木胸口猛扎一刀。
　　巴塔木猛不丁被捅，往后一仰，叠着沙砾，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看向楚陌的目光里满满血腥。

　　楚陌居高临下俯视他，冷冷地开口，“不是他，他太蠢了，把另一个带上来。”越阡转头看到一个黑色身影慢慢走近，火把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小朱？”越阡惊讶地问。

　　“本王怀疑你是间谍，是因为真的有间谍。”楚陌冷清的声音传入越阡耳中，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不然为何会有楚陌在向他解释的错觉。

　　“你—”越阡刚要说话，却被小朱长吼打断。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休想知道母虫是怎么出现的！你是南疆人吧！南疆特老嘛子就没一个好东西！”小朱被士兵压在地上，歇斯底里大声喊道。

　　越阡半蹲靠近，抬起他的下巴，啪的一声干净利落，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别人话未说完不要插嘴，插嘴是要掌嘴的。”他掐住小朱的脖子，微笑着看着他。

　　霎时小朱嘴角流血，勾唇阴森含笑，咽喉处悄然滚动。
　　不好，他吞毒！

　　越阡下意识出手想扣出他嘴里的毒药，须臾间，他弓起背骤然推开越阡，嘴中吐出一只疫虫。

　　越阡迅速拿过楚陌手中剑刺穿小朱的身体，和随之掉落在地的疫虫，又从腰间取出白木条中的粉末撒在疫虫尸体上。

　　楚陌上前拉开越阡，“小心！”
　　转瞬间疫虫的尾针被楚陌用衣袖甩下，似乎并没有刺中楚陌。越阡看着楚陌手腕上的痕迹，握紧手腕虚浮后退，心中暗道这个人怕不是疯了，竟然用手去挡。

　　要是真的死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手里了，他还怎么杀他，怎么将他千刀万剐。

　　越阡叫人扶半晕的楚陌进入营帐，转身便有条不紊对其他将士道，“剩下所有人用你们腰间的白粉加明火把这片林子给烧掉，这个人高温焚烧一点骨灰都不能飘到其他地方。剩下这些齐国将士统统关押进牢房里，几批人轮流守着，医士随我过来。”

　　“是，属下遵命。”不过这位是哪位将军呀，怎么没见过。不对，咱为啥这么听他的啊？

　　营帐内，医士纷纷围上楚陌床榻，担忧之色布满整个营帐。

　　越阡看着躺在床上的楚陌，心中不解，甚至于泛起酸苦。他轻轻放下楚陌的手腕，仔细观察着他的面色。

　　越阡冷然出声，“银针。”军医见状，立刻递上了银针。
　　越阡接过银针，熟练地施起针来。他深知疫病的可怕，也明白治疗的重要性。

　　“在座的各位且听着，鄙人是摄政王钦点的参谋，专门来负责疫病。照我方子去煎几碗药来，要快！不然等摄政王醒了，你们一个个有几个头够砍的。”越阡厉声吩咐道。

　　“是是是，卑职立刻就去。”医士恭敬地回答道，迅速地离开了营帐。

　　越阡再次把起了楚陌的脉象，他越发地觉得不对劲。这脉象与常见的疫病不同，难道是有蛊毒？不行，他得找师父问问。

　　想到这里，越阡立刻取出了军信鸽，写下一封求救信，然后将其绑在鸽子腿上，放飞了出去。他只能寄希望于师傅能够及时赶到，救楚陌一命。

　　楚陌，你可一定要撑住啊。你的命早有去处，若阎王要取，你也给我不许！

　　越阡临时找个营帐煎药，隔天一早上便收到了师傅的来信。
　　信件缓缓展开，眼前的小锅炉，水在慢慢地冒泡。

　　【阡儿，收到你的来信为师非常高兴。说明你现在很安全，听了你信中的描述我已大致清楚。疫病那年你随我去南疆治疗，其间你经历了许多，为师也正因那段时间对你的观察，才下定决心把此生绝学交付予你。】越阡好像看到了师傅语重心长摸着胡子的样子。

　　【据你描述的情况，蛊虫在他身体内并非是一年两年之事了，早已无法根治。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保守治疗。这下面写的两味药你且和加进疫病的处方中，过不了几天他就会醒过来，之后再保守治疗定时吃药便可。】

　　【阡儿，为师知道你心中之痛，你与楚陌之间终究是孽缘。你此次去上京就是为了与楚陌将恩怨一刀两断。这下面同样也是两味药，可和疫病处方一起用，但结果却是与上面两味药截然相反。你自己好生思量，为师希望你能早点放下一切，了却心事。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国恨民苦，天元归一，命数使然，好孩子早点回来，为师等你。】

　　水开了，越阡看着眼前的药包，那两味药倒也确实难找。

　　十年前，越国战败，皇族覆灭，其中除了楚陌步步为营，老谋深算，其也有他父皇之过，不止于此，是整个越闵皇室的罪。

　　当年坠崖后，越阡幸得药谷师父所救，尚且可苟活于世，一路历经磨难，查解多事。

　　越阡从高处走下，才更加明白所谓民之苦，战乱流亡苦，居无定所苦，高位者掌权不为之民苦，世间苦楚太多。

　　他曾经怨过天，怨过地，但从未想过，他明志读书数载，受过君恩皇策教养，立过为天下海晏河清之志，到后来却以失去皇室身份，不能而为，父母兄弟惨死依然要去颠灭楚国，才乃磨灭前生为民其志。

　　他早已接受师父教诲，回首寻少年初心。

　　再次出世，前往上京，他有两件事，一是听闻战乱再起，他愿悬壶济民，将师父所教，用回曾经立身为民的自己。

　　二是，杀楚陌。楚陌对于他来说，早已不是灭国之因，而只是单单为父母兄弟。

　　天元归一，世间战乱起，并将终于一统，只不过是在此过程中，越国往背弃之了。

　　但无国恨，家仇在。

　　师父说，他和楚陌是孽缘，他竟有些赞同。

　　为民，他亦不想做什么复国大业，楚国兵强马盛，依然是大势所趋。

　　为家，他要杀了楚陌，为死去血亲，给一交代罢了。

　　而如今选择摆在他面前，他早应已清楚不是吗？
　　打开药包，药材磨成粉慢慢在水中沉下，随着深色药汤，噗噗而上。

　　——
　　三天后，主营帐中。一群将领叽叽喳喳乱作一团，无非是楚陌好几天没醒搞得军营人心惶惶。

　　秦恒将军知道疫病之事也是非常担心，但如今局势柯城和西城不能再群龙无首。借此机会秦恒大举进攻巴塔木领首地区，一举收下齐国好几座城。

　　上京那边也在往秦恒那边派兵，也借齐国打仗小人之举毒害楚国摄政王的名头讨伐。

　　看这样子楚陌再不醒就真的要被楚国百姓当作为国捐躯了。

　　一位将领站出列指着越阡气愤，“你到底对摄政王做了什么？为什么直至现在王爷还没醒！”

　　“这位将军您着什么急？依小的您这倒更像怕摄政王活着一样？”越阡不屑呛言一句，轻轻道破真相。

　　越阡上前满眼疲累，不想和这些老匹夫扯东扯西，再次出声打断，“在下看各位将军都精力充沛，要是将军们实在担心或者着急，枉用不反感各位将军到王爷跟前哭丧。大可不必在这，打扰王爷休息！”

　　“或者说在座有能够让王爷现在立刻就起身，并且健健康康站在各位面前的方法。枉某自会非常欢迎，若没有，还请各位出去给王爷静养。”越阡笑意盈盈眯着眼睛看着各位将领。

　　“并且知道怎么治疗疫病的只有在下一人。各位说呢？”将领们被越阡看着瘆得慌，面面相觑，“多劳烦枉公子了。”一个接着一个向越阡赔笑。
　　越阡甩了甩袖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营帐中恢复了一片寂静，越阡推开屏风走了进去，看着床榻上的楚陌，心中百感交集。
　　若楚陌现在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肯定会忍不住立刻刺向他，要他给他血亲偿命。但楚陌现在睡在这里，越阡反而很冷静地坐着。

　　看着床榻上的男人，听说上京中有大半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就是因为想嫁给他才待字闺中迟迟不肯嫁人。

　　现在仔细看来可能却也名副其实，呵！骨子里让他厌烦。

　　越阡起身在营帐中走了一会，摸着脸上的皮肤，摸到下颌，慢条斯理地将右脸的皮撕下来。
　　这张皮不仔细看其实和越阡原本的容貌相差不大，只不过可能原貌更显得秀气一点。

　　蜡烛的烛火摇曳照亮了越阡的脸，楚陌的眼睛微微受到亮光的刺激，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手指微微颤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越阡听到了大声的呼吸声，低头便看见楚陌在看他。刹那间，他竟赶快转身离开。

　　“越阡。”楚陌那清冷的嗓音染上了一丝眷恋，干哑的声音此时却很磁性。

　　楚陌用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靠着枕头。越阡不用回头都知道他在看着自己，看什么？看自己的手下败将吗？

　　【师傅，徒儿知道您的心。但我想您也应知道徒儿的心，救人？亦或杀人？徒儿想，还是当和他面对着面，堂堂正正地告诉他。少年时，总却略输他，而这次我越阡一定会杀了他！这次他因救我而伤，所以立世之理徒儿当选择……救人。】

　　越阡霎时回头，拿起挂在一旁的剑，拔剑而出。

　　越阡冷然看着眼前虚弱的男人，他，真的很恨他。
　　但—
　　没有但是！

　　“什么时候认出我的？”越阡狠厉睨视着楚陌。

　　楚陌漠然，“校场，秦恒扣着你的时候。”

　　“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是我了？”
　　“只是怀疑罢了。”
　　“枉用不是你的字吗？”

　　话落，越阡惘然一愣，他竟然还记得？
　　“那你既然知道是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你自己不会不知道我有多想让你去死吧！”越阡挥剑而下，迎面而去。

　　楚陌正视越阡眼睛，疯癫猖笑，疯狂里暗藏不可捕捉的自嘲，“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大笑起来，这是越阡认识他以来，第二次看他这般笑，每一次那笑，明明那么讨人厌弃，可他心中总有种针扎苦楚。
　　“可那又如何？你杀不死我。”

　　越阡上前一步将剑横在楚陌脖颈上，剑刃处血流至剑柄，滑进他的指缝，“那现在呢？”

　　楚陌眼睑下垂，睫毛被烛光留下阴影，泛蓝的眼眸尽显柔情，但他闭眼了。

　　片刻，削丝断发，楚陌额间发落。嚓——剑回剑鞘，“楚陌，我越阡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说话时，越阡再见以来，第一次居高临下看着他，嘴里的苦涩充斥着整个嘴巴。

　　越阡大步往营帐门口走去，而身后楚陌哑然失笑，“我等你，不要让我失望，越阡。”

　　早知你一定会来找我，我也一定会认出你。

　　楚陌低头自嘲，看着床褥上散落的发丝，没想到，都十年了他还是这样，不想占便宜。

　　少年时，看出一点，便气得不行。

　　或许不是不想占便宜，只是不占他的便宜罢了。

　　自始至终，他要是想占，他和他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