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春朝》椿井吟

9、他山攻错

　　卫元姝的气焰在此人道出自己的身份后消了些许。经由上次和亲队伍遇袭，她深知朝廷对下一次与北瞿的和亲有多重视，犹记得崔贵妃让她这几日收敛性子的警告。

　　“原来是北瞿二王子，我是昭懿的二姐，是特地过来探望她的。”

　　那男子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二公主，在下失礼了！想来二公主也算是我的姐姐，唤我铎朔便可。”

　　卫元姝略微艰难地笑着，她并不知道铎朔是何时进来，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一想到此，便觉得难堪至极，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而现在铎朔过来了，她就算真见到卫昭懿也不好表露些什么，还得在一旁拿腔作势，于是干脆辞别道：

　　“方才丫鬟说六妹已经歇下了，既如此我改日再来探望，二王子请便。”

　　铎朔淡笑着看着卫元姝仓皇离去后，目光瞟到了青禾身上，向她走近低声问道：

　　“你主子当真歇下了？”

　　青禾垂首应答道：“确是如此。让二王子走空了一回，奴婢替六公主给您赔不是了。”

　　铎朔地双瞳绕过青禾直看向寝殿内，良久不语，而后眉心慢慢蹙了起来。

　　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随即又恢复原样，轻笑着说道：

　　“看来我来得凑巧又是不凑巧……也罢，那我就等六公主醒来后再过来看她。”

　　铎朔说完后便走出了院子，青禾微微俯身作恭敬状送别，直至看到付温珏彻底迈出了大门口，一颗悬挂许久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她极力劝阻他人莫进殿内，不仅是因为卫昭懿叫她别让任何人进来，而且是她知道此时卫昭懿是真的不在殿内休息。

　　方才记挂不下，青禾找到几日前按徐大夫的药方配成的伤药，想帮卫昭懿再次处理一下伤口。谁知她一进门，抬眼望去偌大的床上却空无一人。

　　她不知道卫昭懿在作何打算，但她知道兹事体大，不可让人发现卫昭懿不见了的事实。

　　虽暂时躲过两人，但她心中的紧张感并未完全褪去。守着殿门的同时，只得盼着卫昭懿早点回来。

　　——
　　卫昭懿重新换上衣物后，佯装刚小憩转醒般唤了宫人前来。殿门推开，走进来的人还是青禾。

　　卫昭懿自回宫后每每望向青禾时，脸上的神情总是控制不住流露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而自己今晚从郑中阿口中知道她和自己的死亡却有关系时，怊怅的神色明显更甚。

　　她避开了和青禾的对视，淡淡地问道：

　　“适才可有人来找我？”

　　青禾默默垂首，说话的语气与平常无异：

　　“公主您刚歇下不久，二公主就过来了。还有二王子也前来探望你。不过公主放心，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人进来殿内。”

　　“二王子？可是北瞿的那人？”

　　青禾应声称是，卫昭懿闻言双眸微眯略作沉思。

　　“公主，既然您醒过来了那就吃点膳食吧，我现在就去端过来。”

　　卫昭懿想了想现在这个时辰，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况且你一来一回的也麻烦……”

　　“那晚膳我还热着呢，我现在给你端过来。”

　　卫昭懿此时才反应过来，自从她说不吃晚膳后青禾就一直热着那膳食。即使知道卫昭懿有可能就这样直接躺到第二日都不会食用，可她还是为着那万一，默默地替她准备好了一切。

　　在青禾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卫昭懿叫住了她，半带着不自然的语调，似是惶恐，又似期许：

　　“你最近可遇到了何事？又或者说，你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青禾并没有转过头，卫昭懿看不到面前背对之人此时的双眸黯淡得如同扬了一层灰，以及那框中极力隐忍下的若有若无的水光。

　　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转身，装作不经意般笑着同卫昭懿说：

　　“我现在想对公主说的话可多着哩，以后公主前往北瞿，我可不能够在你身边了，您应当从现在就开始慢慢懂得照顾自己，就像现在这样记得好好用膳……”

　　两人再次对视，这一瞬卫昭懿突然感觉眼前之人的眼眸真切地卸下了尘封已久的伪装，她木然了良久，直至青禾的话再次响起：

　　“公主，你真的还是不愿意让我跟你一起去北瞿吗？……”

　　卫昭懿闻言怔愣了一下，似是不相信耳中传来的话语，眉头不自觉地再次锁了起来，喃喃道：“什么……”

　　青禾又马上缓和过来，眼神重新覆盖上不容窥探的色彩，恭敬平和地说道：“没什么，我这就去将晚膳端过来。”

　　卫昭懿迟迟不能回神，脑中不断盘旋着青禾刚才最后说的那句话，重新打乱了她对青禾的考量。

　　青禾曾请示前往北瞿，极有可能说明青禾她自己也不知道和亲队伍会于半路上遇袭。

　　但她为何跟自己的死亡也有关系？

　　殿外又传来了声响，再次阻断了卫昭懿的思绪。卫昭懿只听得殿外宫人恭敬地叫说为二王子，她反应过来来的人是铎朔。

　　她起身整理的同时，也在一边听着门外的宫人对他屡屡阻拦，刚要出言放人进来，却听得那人别有深意的话语：

　　“我适才看见一个人和六公主好生相像，还以为六公主已经醒过来了……”

　　卫昭懿心下一警，马上推开了门，第一次见到了她将要再嫁的和亲对象。

　　铎朔本就是天潢贵胄，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皆是天生傲气，北瞿部落特有的生长环境更添了他几分狂放和不羁。

　　卫昭懿垂首恭敬道：“不知二王子前来，实在有失远迎，还请入殿一叙。”

　　铎朔笑着同卫昭懿点头致意后踏入了殿内，卫昭懿遣散众人后关上了殿门，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

　　铎朔径自坐在了椅子上，眼神打量着卫昭懿，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

　　“六公主，方才我捡见到了一个和你长相极为相似的一个女子，要不是那女子身着婢子服饰，我还真就追上前去了……”

　　此话一出，两人的眼眸直直地对上，一个在探究，一个在端详。

　　卫昭懿行若无事般问道：“二王子真是说笑了，你我素未谋面，你又怎么认得出我呢？”

　　铎朔闻言收回了散漫的姿态，那副精致的脸带上了些厉色，俨然说道：

　　“六公主不妨猜猜，我是在何处见过的你。”

　　卫昭懿缄默不言，铎朔又接着抛出一句话：“既然六公主想不起来，我就来帮你回忆一下……”

　　铎朔说完后双目更显犀利，起身俯视她道：“和亲队伍遇袭那日，六公主去了哪里？”

　　卫昭懿猛地看向了他，脸上没有怒色，没有惊讶，没有心虚。虽然铎朔并未直接点明，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铎朔所言何意，俩人对此心照不宣。

　　卫昭懿不动声色地在铎朔原来座位的对面坐下，悠悠地给对方倒了一杯茶，慢声慢气地说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遇袭时我有一段时间消失了，你不妨再告诉我你为何那日出现在哪那里，和亲队伍遇袭和你有什么关系？”

　　铎朔见卫昭懿已然承认，也不想再继续藏着掖着同卫昭懿打哑谜。他再次回到座位上，拿起卫昭懿刚倒好的茶喝了一小口回答道：

　　“不管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遇袭一事与我无关。我赶到那里时事情已经发生了，且无一人存活……”

　　说到这里，他看向卫昭懿的目光又变得深邃起来，语气更加低沉地接着说道：“包括六公主你……。我很好奇，当时我不过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再回来时你的尸身却已经消失了。这里的两个谜团，六公主可否替我解答？”

　　卫昭懿明知故问般幽幽地说道：“哪两个？”

　　铎朔也不恼，直接明言道：“我亲自探了你的鼻息，也感受不到你的脉搏，你那时候就已经死了，你是怎么又活过来的？至于另一个问题……你那时候去了哪里，又为何走后重新回到原先被杀的地方？”

　　卫昭懿淡淡地撇了他一眼道：“你倒是知道的挺多，只不过二王子你应该适可而止，不宜再多生心思。”

　　铎朔闻言笑意更甚：“六公主，我知道的或许比你知道的还多……回到我们刚开始说的话上来吧，我看见的那个婢女就是你，可有错？”

　　卫昭懿神色几不可察地变化一瞬，明白铎朔早已了然，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刚想问他是在何处看见了她，却听得铎朔又说道：

　　“想必你也已经知晓在来找你之前我就已经来过了你的寝殿，那时我就已经知道你不在殿内了。”

　　卫昭懿把弄着桌上的茶杯，向他投去一个不解的眼神，铎朔见此便接着解释：

　　“习武之人中每人也不尽相同，人若有灵力，则更易于武功的学习和掌握。所以武功至上者，无一不是负有灵力的。”

　　“但这灵力也有差，因人而异分为纯阴、纯阳、至阴和至阳。大部分人的灵力属于前两者，而至阴和至阳极为罕见……此二者不仅更有助于习武，而且还有着许多与纯阴和纯阳不能掌握的东西，其中一项便是气息感知。”

　　卫昭懿缓缓地说道：“所以你那时在殿外感受不到我的气息，就已经知道我不在里面了。”

　　铎朔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更巧的是在我从你寝殿离开后碰到了周统领，他那时不经意地向我提了一嘴……”

　　铎朔观察着卫昭懿的脸色，看到她怔愣了一下后，笑意更甚：

　　“他说他记忆是愈发差了，连腰牌都不知道放在了何处……”

　　“现在想来也觉得甚是奇怪，为什么那时候一听到周统领说的话就下意识想到了六公主。所以我那时候想着出宫碰碰运气……更巧的是，我还真碰上了。”

　　卫昭懿稍稍握紧了手中拿着的茶杯，已经预料到铎朔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至阴至阳的灵力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能在一定范围内感受到同为至灵之力的人身在何处。我那时出了皇宫走了几步便有此感觉，原本只是想着能够有幸碰上某位大侠便顺着感知前往，没想到六公主刚巧就出来了。”

　　卫昭懿听到此处，脸上安之若泰的神色已微微崩解，她眸光冰寒瞧着铎朔开口道：

　　“所以，后面的事你也都看见了？”

　　铎朔极为轻狂地笑了一声，感慨般地说道：“六公主，你说这世间可真是有趣，就像你虽身为公主，但身边有一个男子。也像我原先来安都时，你尚且还是我嫂嫂，如今却变成了我未来的夫人……”

　　随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双目犀利地看向卫昭懿，低沉地问道：

　　“所以六公主，现在你能告知我这个未来的夫婿……那负着双刀的男子和同你是什么关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