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春朝》椿井吟

10、谁家年少（一）

　　殿内一时沉静无比，只余下两人对视间散发的暗流涌动。

　　卫昭懿不知道付温珏此时是否已经回来，可听到铎朔此时的诘问？

　　眼下铎朔知道的比原本卫昭懿以为的还来得多，回驳无用，瞒不过也避不过。

　　卫昭懿并没有正面回答铎朔的问题，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反倒想问问二王子，你说和亲队伍遇袭一事与你无关，可又为何又赶到那里？你离开后发现我消失，那你离开又是去做什么？”

　　铎朔的神色丝毫没有因为卫昭懿说的话而发生一丝改变，眼神定定地看着卫昭懿：

　　“六公主，遇袭一事，其幕后之手尚有疑云，望你能够说出所知道的事。他谋划未定，你恐再遭杀手。”

　　卫昭懿凝视注视着他，眸中的神色阴晴不定，用着清冽的语调说道：“你怎知我会再遇险？二王子口口声声要我如实相告，你又为何不先以诚相待呢？”

　　铎朔眼睫轻垂，再抬时目光更坚定了些许，回应道：“害你之人，有我王叔的手笔……”

　　铎朔顿了一下，复又解释道：

　　“自晟安朝中林玄颂老将军仙逝后，我王叔便生了攻夺晟安北境的想法。和亲队伍遇袭那日，你们口中前来掠夺截杀的匪徒皆身着北瞿兵服，他们同护送和亲的士兵交战中，自然也有不少损亡。”

　　卫昭懿凝眉沉思，而后神情微舒，心下明了：

　　“你赶来后又离开，是为清理穿着北瞿兵服的死者。”

　　铎朔没有言语，似是承认了卫昭懿所言不虚。

　　卫昭懿继续补充道：“遇袭一事，若被晟安知晓是由北瞿士兵为首作恶，加上当时我已身死。晟安主动前往送礼反被劫杀于关州，受此大辱，两国和谈自然不成。”

　　说完此话，卫昭懿又重新替铎朔倒了一杯茶，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细细端量起对面之人：

　　“二王子为何与你王叔想法不同，按理说晟安朝中暂无人为将，确是你们北瞿进攻的好时机。”

　　铎朔没有接过卫昭懿的话语，笑容捎上了轻佻，转而反问道：“六公主，难道你没有觉察出其中有何不妥吗？”

　　卫昭懿再次端起杯盏，眼神微微沉。回想起俩人适才的言来语去，句句是在试探，步步皆为套言。

　　“能够清楚地知道和亲队伍行走的道路，并于郊外无人处劫杀，此中必有人给你王叔通风报信……”

　　话到此处，卫昭懿侧目瞥向他：

　　“你怀疑我？”

　　铎朔不以为意地笑出声来：“原先我一直相信六公主乃是无辜受牵连之人，可当我来到晟安后竟发现本已死去的你重新活了过来，且身边还有一个武功不俗的男子……”

　　“思前想后，你也可以有动机——若你暗地和我王叔通信，他助你假死，而你负伤回朝后又极有可能因此躲过和亲，想来也确有几分道理。”

　　卫昭懿放下茶杯，倏然起身道：“二王子，你心里清楚，若我真的想逃，大可直接消失在遇袭那日。而你在我身上不解的那些谜团与和亲队伍遇袭无半分瓜葛，大可不必将你的重点放置此小事上，我如今的情况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卫昭懿此时回想起她问郑中阿的第三个问题：

　　“杀我为虚，实为破坏晟安和北瞿两国结盟。”

　　而郑中阿却回答了“对，也不对。”

　　初次听时深觉疑惑，而在方才经历了半路上欲取她性命的杀手，以及面前的铎朔告诉她和亲队伍遇袭的有关讯息，她明白郑中阿的回答是什么意思了。

　　“二王子，你可知为何北瞿偏偏选在和亲路上动手？”

　　铎朔知晓卫昭懿她懂得其中的考量，只是不解为何再次发问，但还是回答道：“在尚属于晟安的境内，再以北瞿士兵的身份将和亲队伍劫杀，才得以显现北瞿对晟安的不尊和羞辱，足以挑动你父皇的怒火。而那时两国再发兵交战，也未可知。”

　　“不错，所以我不能于私下被杀，只能于明处遭害，方可打破两国的交好。”

　　铎朔一时不明卫昭懿此言何意，默然半晌，方抬首回看向卫昭懿：　“适才欲于暗处杀你之人，另有所图。”

　　卫昭懿接着铎朔的话说道：
　　“或许早在和亲之前，就已经有人对我起了杀心了。”

　　所以郑中阿才会说给了她两个答案。

　　有人为了破坏晟安和北瞿的关系而将她于关州处杀害。也有人是单纯地想置她于死地，借着布局劫杀的幕后人之手推进了她的死亡历程。

　　——
　　万籁俱寂，漏尽更阑。坐立于湖面对岸的楼阁台榭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羽纱，逐渐潜匿于长夜中。疏密的幽林挡住了亭台散出的几缕光，显得影影绰绰，缥缈茫茫。

　　付温珏处理好几人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密林中等候。

　　月色照耀下，两道剑眉显得漪澜潋滟，给他淡漠的一张脸染上了几许柔情。

　　“付公子，久等了。”

　　付温珏寻着声音回眸，来人正是郑中阿。

　　郑中阿走到付温珏身旁立定，抚了抚灰白的胡子笑了一声道：

　　“五日过去了，但似乎没有半点起色，此次六公主若是不能查清楚她死亡的前因后果，这记忆怕是难以复原了。如若不能复原，后果会怎样，不用我说，想必你也清楚……”

　　付温珏拧眉侧目道：“她死前一月记忆都消失，加上你又再三警告她不能让人知道她死而复活、失去记忆的事实，她只能循着他人显露的足迹来探查，又怎么可能会快呢？”

　　郑中阿闻言稍抬了抬眼，再次笑说：“这么说来还要怪老道我的不是了？付公子，你可别忘了若没有我拿出那遁生丹，六公主不似你，早就走上了黄泉路了。”

　　付温珏没有再说话，垂下的那骨节分明的右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眸子折着光，眼中的神色扑闪，散出粼粼辉华。

　　“闲话少聊，快点问出你的问题吧。咱有言在先，为了让那丫头靠着自己找到真相，我可不能回答你任何有关她死亡的问题。”

　　付温珏轻闭上眼，额前垂在两侧的碎发轻扬着，良久他开口道：“我只问一个，但你要完整地回答我的问题。”

　　郑中阿挑了挑眉，思考了一会儿答应下来。

　　付温珏抬眸看向那轮弦月，月尚残缺，与她相识那日的样子没有不同。随后他缓缓地开口问道：

　　“她将要的人，也就是北瞿二王子铎朔，是个怎么样的人？”

　　“……”

　　——
　　（死前一月的第一日）

　　卫元姝侧目使了个神色，跟在她和卫昭懿后面的一个侍卫对着卫昭懿的出手击晕了她，卫昭懿倒在了那人身上。

　　卫元姝见卫昭懿晕倒了以后，四下观望，确认无人后方才安心。

　　那侍卫明显胆色不大，试着开口对卫元姝说道：“二公主，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才好……”

　　卫元姝向他瞟来一记藐视的目光，讽刺地说道：“怎么，这就怕了？平日里我倒是没看出来你竟如此鼠胆，若我将你与我之间的事情抖露出去，你知道你裴文星会是什么下场吗？”

　　裴文星脸色肉眼可见地煞白几许，低着头默不作声，等待着卫元姝的下个吩咐。

　　卫元姝显然说得不够尽兴，又继续朝他说道：“卫清沅骑在我头上也便罢了，她一个宫人之女，父皇独独召她出席，她怎么敢配？我就是要叫她失了此次机会，就算父皇问起，谅她也不敢说出来。”

　　裴文星闻言犹豫了许久，弱弱地说道：“二公主，其实这次宫宴……”

　　卫元姝的神色早已不耐，低声呵斥道：“还敢跟我说话，你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是吧？”

　　随即卫元姝指了指面前的库房门，指使道：“这间往来人少，就把她锁在里面，谨慎起见还是把她藏好，防止真有人进来这里，堵住她的嘴，别醒过来让她叫唤。”

　　卫元姝拿出钥匙递给裴文星，最后叮嘱道：“晚上宫宴一过，你再将她放出来。”

　　裴文星连连点头，卫元姝见状也满意地离去了。裴文星看着卫元姝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昏过去的卫昭懿，心下叹了口气，悔恨当初之余也对眼前这个二公主不通时事的感慨。

　　他依照卫元姝的指令封住了卫昭懿的口，将卫昭懿的双手和双脚都给绑起来。以防不测有人进入库房发现卫昭懿，他打开一旁正好可以装进一个人的大箱子，将卫昭懿抱了进去，而后又将箱子给关上。

　　做完这些，裴文星也不敢多作停留，连忙锁上库房在夜色的掩映下逃走了。

　　但结果并不如卫元姝所想的那般顺利。

　　裴文星离去后不过顷刻之间，一行人挂着佩刀或佩剑，拉着镖车，井然有序地出现在库房前。

　　其间为首的人个子最高，背负双刀，一头墨发以紫帛竖起，额前垂下两缕碎发。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看得出来正值年少，只是气质较为清冷，脸上没有表情时倒生出几分疏离淡漠的气息。

　　待到众人都进入后，那人沉稳地说道：“仔细认着镖箱，莫要多拿或少拿，将镖箱抬到车上去。”

　　他的声音不大，听着带有几分冷调，却足够有威慑力。

　　同行的几个人立马开始行动了起来，不过片刻之间，整个库房就变得空旷起来。

　　见一切准备就绪，他再次吩咐道：“出宫时莫要起喧哗之声，待到宫外后取马，便可即刻启程前往滨州。此次路途不算太远，有劳大伙辛苦几日了。”

　　众人小声地朝他打趣说道不辛苦，眼前长身鹤立地男子年龄虽小，大伙有时还会挑逗几句，但尽管如此众人依旧乐于听他发号施令。一来此人做事向来稳妥，二来就是武功确是不俗，年纪轻轻便坐稳了镖行一把手的位置，实在难得。

　　车队开始移动，没有人知晓库房此前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