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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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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的时候明明还没有这东西。
我条件反射摸出棍子,猫起腰,停下脚步。
这个倒扣的大垃圾桶,它不偏不倚挡在我的院门前,看上去不像是哪个丧尸不小心推过来的,不可能是风吹来的,更像是被谁精心摆放在这里的。
……这是什么意思?
哪个团伙的标志?藏在暗处的邻居的试探?包子铺里已经进人了?
一缕清晨的冷风顺着耳后刮来,带起我一后脖颈的鸡皮疙瘩。
要是这么早就被人发现了我的藏身之处,我所有的计划都得夭折腹中,现在就得带上家当逃到城郊去。
我心跳如擂鼓,大脑却还是清明的。
视线所及之处,周围没有车辙印,安静异常,不像有人的埋伏的样子。我更没有被人注视着的直觉。
不能自乱阵脚,我站在原地,手握着棍子又紧了紧。
人要是不在周围,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在桶里。
就在我和它大眼瞪小眼的档口,蓝色垃圾桶在我眼前忽然动了一下,那一下动得不大,若非我看得真切,说是月色造成的恍惚也说不准。
得了,真有东西在里面。
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没有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人会用如此傻叉的方式去劫别人家的——把自己套在桶里,陷入一个看不见听不清的劣势地位,这不是等着被人当靶子狙吗?
估计最多就是附近的居民,甚至是一只流浪猫也不一定。
我踱步上前,抬起腿,居高临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翻垃圾桶。
随着“嘭”一声垃圾桶倒地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一声尖叫。
叫得不是我,是垃圾桶里的人类。
更准确的说,那是一个孩子。
男孩大约七八岁大,一张小脸煞白,眼神中尽是惶恐。
他半蹲在地上,惊惧地抬眸看我,眸中有水光,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你……你是谁?!”男孩害怕的牙齿打颤,却先我一步问出话来。
我皱眉,甩棍不离手,迅速注意周边动向。
没接他的话,我反问:“你家大人呢?”
丧尸潮的大街上怎么凭空出现一个孩子?小孩在末日没什么生存力——忽然出现的小孩儿是人是鬼都不好说。
“他们不见了。”男孩说,他牙齿打颤,却表述清晰。
他低声道:“我来找我奶奶,她就住在这里,她是做包子的。”
我一愣。
定睛去看那孩子,淡眉圆眼,颧骨不高……倒还真有些眼熟。
侯姐说过她有个孙子上小学了,平日学业忙,不像小孙女一样可以天天围着铺里跑。
“你受伤了吗?”我上下打量他一番。
男孩抱着包蹲在地上,身上看起来还不算脏,衣服尚且整洁,肉眼扫过的地方也没有血迹。
“我没有,”男孩摇头。
看我似乎没有敌意,他大着胆子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我迟疑了一下。
我是谁?
——我可以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以是分道扬镳的岔路人,当然,也可以是承了他奶奶的情,愿意在这乱世中帮衬他一把的热心人。
但显然我不是好人,我若是好人,现在想必就不该在做这个权衡。
……在我短暂的上一辈子当中,善心从没给我带来什么好报。尤其现在身处末日,明哲保身是王道,我没计划跟任何无关的人产生交集。
带上一个小拖油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只会给我的原定安排增加负担,食物会短缺,被人发现的风险提高,生存空间会变小,去找她也会变麻烦。
……
我怎么想都只能想到一百种不带孩子理由,却没有一个理由能支撑着我说出:“我刚巧路过。”这样的话。
我思虑良久,最终只好实话实说:“我是李含光。“
“……是你奶奶委托看店的人,你奶奶回老家去了。”
男孩茫然地看着我,似乎没太理解我的意思。
“意思就是,”我收起棍子,叹道:“在你奶奶回来之前,你还是可以住在这里——和我住在一起。”
不知道是我看起来面善,还是小孩儿心思单纯,男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
这倒是让我打好的腹稿无处说,整个人噎了一下。
看天色,亮起的地方从天边一线洇开,再不回去,身形就容易被人发现了。
我掏钥匙打开后院大门。
门敞开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侧身虚掩了一下,转头道:“……你可以进来,但是只有你可以进来。”
男孩看向我,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什么意思?”
我指指他怀里的包,言简意赅:“你不能把‘她’也一起带进来。”
男孩一直抱着的,用身躯掩盖着的包里,有一只小小的,细细的手毫无生气地耷拉在外。
我的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男孩仿佛受惊的刺猬一样,浑身的刺都炸了起来。
他抿着嘴,瞪着眼睛看我,声音尖利起来:“那是我妹妹!”
……妹妹。
那个才三岁的,我从车轮底下救回来的,萝卜头一样小小的女孩子。
她喜欢扎着两个小揪揪,眼睛很大,总是抱着一只粉红猪在包子铺里跑来跑去。
……那才是几天前的光景。
哥哥一言不发地半蹲在那里,姿势都不变,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死死抱着那个对于他来说过沉过重的大包。
我都想不到他究竟是怎么把二十几斤的东西一路从家拖到这里来的。
哥哥弓着背,表情决绝,嘴紧紧抿起,一副誓死都不屈服的模样。
气氛僵持在这里,半晌,我妥协了。
“妹妹受伤了吗?”我换了个问法。
“……没有。”这次,哥哥回得很慢,声音嘶哑。
像是怕我不相信一样,他重复道:“真的没有,没有人碰过她。”
这大概率是真的,要是被丧尸咬了一口,早就变异了,现在不可能一动不动待在包里。
“好吧。”我说:“你可以把她带进院子,但是我找地方……让她待着,她不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倒不是别的什么事儿,主要尸体不易保存,味道吸引人也吸引丧尸,放安全屋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况且我也不希望那孩子离去后还不得安宁。
我先前的话显然降低了男孩对我的信任度,他看我一眼,又紧了紧怀里的包,哑声道:“我要和妹妹在一起,我不能和她分开。”
我看着他的模样,总觉得眼熟,他蹲在地上,双臂张开的模样——那是一个以身为盾保护的姿势。
他一定是愿意用生命去保护妹妹的。
我看着他,便知道他永远都逃不开失去妹妹的噩梦了,这样的创伤是直接刻在灵魂上的,终其一生,不死不灭。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孩子。”我弯腰摸了摸他的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爸爸妈妈知道……妹妹也知道。”
他低着头,半张脸埋在阴影里。
“外面不安全,”我承诺:“和我进来吧,我保证,妹妹不会离你很远的。”
不远处,不知哪里又传来了嘶吼和惨叫,声音凄然,令人不忍再听。
“走吧,”我说:“先和我一起进来。”
男孩摇摇晃晃站起来,执拗地拖抱着沉重的包走在我前面,不肯让我接手。
我关门落锁,晚了他几步。
远远地,我眼见他在走进包子铺后门口时身形一晃,整个跪倒下来,像一尊土雕塑骤然被雨淋垮,软成一摊烂泥。
后门口有一把老板娘平时择菜爱坐的小椅子,椅子后背挂了两个香囊,是老板娘端午节时手工缝的,香囊上一个绣着“珂”,一个绣着“瑄”。
两个香囊在细风中一晃一晃,被一只手轻轻地接过去。
男孩跪在椅子前,手拉着香囊,张嘴恸哭却不哀嚎,眼泪无声无息地淌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