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法》斯悯

3、第 3 章

　　按照规矩，婚前新妇是要在家中待嫁的，不宜见人。可是无忧本就无家，所以只是停了宋太师的课业，由着她在宫里闲逛。
　　皇宫虽大，但以为连着几朝大齐后宫空置，许多宫殿冷僻无人，只是皇宫的角落有一栋高楼，若能登顶怕是一览众山小，连京城里的景象都一览无余，却偏偏是禁地。
　　无忧也没有逛下去的兴趣，没多久便兴致缺缺。
　　陪着的宫女太监心里虽急，什么花样都试了，还是很难让无忧打发这漫漫长日。
　　“你们说，陛下如今在干嘛？”
　　“启禀小姐，陛下如今应在勤政殿批阅奏折。”
　　“你们随我走一趟，咱们去悄悄的看看陛下。”
　　宫人面面相觑，似乎终于敢相信，眼前人和过去人已经完全不同。
　　自从无忧醒后，萧策又恢复了往日的勤勉，从寅时忙到巳正，想尽快把急事解决了回去陪无忧用膳。
　　李让进去时，户部的几位大臣才进殿，他犹豫再三还是上前通传：“陛下，小姐乘着凤辇往勤政殿来了，现在已经过了中合门了。”
　　萧策闻言大喜，匆匆起身就迎了出去，只留下户部的几位臣子惊愕不已。
　　朝堂民间，多少议论反对，多少唾弃不齿，也挡不住陛下执意要封她为后。他们心中暗叹，“不知廉耻的妖女！做出如此这般悖逆纲常之事，此女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地过中合门，来勤政殿这等地方。”
　　萧策可不管这些，也顾不上帝王的稳重自持，一时着急就什么也不顾了，直直的朝她来的方向跑过去。
　　这两日虽然逛够了后宫，但无忧并没有来过前朝的宫殿，这时只觉得威严庄重，确是和后宫的雕梁画栋不相同。
　　就在此时，凤辇突然停住，除了抬凤辇的人都俯身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无忧惊喜的掀开纱帘，少年帝王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淡笑着向她走来。
　　她轻轻拍了拍轿子，宫人们稳稳的放下轿辇。她站起身，没有理会萧策想要服她的手，而是挑眉坏笑着扑向萧策的怀抱。
　　萧策错愕得对上她含笑的眉眼，一时只觉得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青涩到连这样的拥抱都会扑通扑通的心脏直跳，就这样相爱的两个人。
　　这时候无忧才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羞红着脸道：“阿策，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规矩了。”
　　萧策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也同样涨红了脸，压不住的唇角将他的喜悦暴露无遗。
　　“最古板迂腐的大夫也会折服于这样率真可爱，怎么会是逾矩。”
　　无忧抬起眼睛看着他，挣扎着落地，喃喃低语：“阿策真会哄人。”
　　萧策心脏快的想要从胸膛里面蹦出来一样，这一刻，他几乎欣喜的要落下泪来，这样的欣喜诱惑着他，点燃生命也要留住这一段美好。
　　“不是哄你，我一直这样觉得，以后的以后，咱们白发苍苍，耋耄之年，你也是最可爱的。”

　　两个人春风满面的回了勤政殿，萧策边走边道：“大齐历代君王散朝后便在勤政殿处理各项事宜，处理国家紧急事务的望黎所也设在此处。”
　　正说着，眼看着两人就要进入正殿，李让急得团团转，急忙跟上去提醒。
　　“陛下，户部几位大臣一直在里面侯着呢。”
　　萧策看了他一眼，心情正好便也不计较，“让他们回去。”
　　李让面上讨好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无忧的声音。
　　“阿策，自然是国家大事更重要，我就先回去，等你晚膳再去看我嘛。”
　　萧策笑着望向她，牵着她的手径直走向正殿。
　　“阿策，我，我怎么能入勤政殿正殿，这样不合规矩。”
　　萧策柔声安抚她的抗拒，“一言天下法，你是皇城的主人，你想做的都是规矩。”
　　无忧念着这句话“一言天下法”，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脚下的步伐更加从容。
　　户部的大臣看见无忧时颇有些吃惊，只是封此女为后这样的事他们都拦不住，让她进入勤政殿这种事他们便更无能为力了，只能是按部就班的展开讨论。
　　“日渐深秋，凛冬将至。初秋时节，北部地区就寒冷异常，恐怕昔年淮东之海冰四十余里，人畜冻死万计惨像再现。朕命户部要和底下的人配合好了，提前做好防灾抗灾工作，减免人畜伤亡，安抚百姓，安顿流民。”
　　“陛上圣明！”
　　户部诸臣退下后，萧策叹了口气，勉强放下心底的忧愁，却发现坐在一旁的无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忧忧，我看你一直发呆，在想什么呢?”
　　“阿策，这几日我也翻看了往年的奏报。近些年连年大寒，就拿临淮来说，前朝时还四季如春，这两年到了冬日也是雨雪纷纷。”
　　“是啊，一到冬天死伤无数，南方粮食减产，北方外敌骚扰，连年雪灾。”
　　“我实在愚钝，不能做些什么。只是冬季防灾减灾也是不小的一笔支出，婚仪就一切从简，各级官员所献礼品全部转成银两填补国库可好。”
　　“好，忧忧真好，听你的。”
　　看她还是忧心忡忡，萧策赶忙道：“好啦，别担心了，都这么晚了，忧忧还不放我用膳。”
　　无忧看了他一眼，不由笑了，“好嘛，用膳。”
　　“是，小的得令”，萧策逗她，见她开怀才放心。
　　御膳摆齐了，无忧走过去一看就是忘得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能在阿策这里吃到爱吃的，怎么还是这样寡淡。”
　　萧策忍不住笑，从未见到她这样，解释道：“你大病初愈，怎么能吃那些油腻的呢。等你身体好全了，我亲自给你做，什么样的珍奇美味也不在话下，好不好。”
　　“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在我自己宫里吃的那样寡淡，还以为来你这，御膳房来不及准备，会开开荤。阿策，你怎么也吃的这样寡淡。”
　　萧策犹犹豫豫着不肯说，最终磨不过她，才害羞道：“我不想你觉得宫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吃的这样可怜。”

　　用过午膳，饶是无忧心大，但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奏折也还是不好意思再继续叨扰，就急着告退。
　　萧策难得见她主动来看自己，怎么舍得她回去，一双眼就那么留恋的看着，让无忧也有一些心软，最终还是决定留会儿。
　　“后宫之中所藏书目甚少，这勤政殿应该存书颇丰，虽然听说后宫之人不能入藏书阁，但还是想请阿策允我进去看看。”
　　闻言，他垂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起来，克制自己想要紧紧抱住她的欲望。
　　要走进她的心里，得到她的信任，萧策自然知道有多难。但是无忧的改变总归是给了他一丝一毫的希望，像在黑暗里走了太久的人，哪怕周围的铜墙铁壁只是裂开一道小缝隙，透出一丝是微弱的光，他也愿意就这样扑上去。
　　萧策控制着自己放开攥紧的拳头，拼命压下翻腾的情绪，笑着开口：
　　“你呀，怎么总是说这样的话。从前你喜欢读书，所以宫中藏书紧着你，就将藏书阁建在东宫。普天之下，率土之滨，我以对你这颗爱慕之心起誓，没有你不可以做的事，没有你不可以说的话。心之所向，无可不往。”
　　无忧怔怔的看着他，心头百感交集。
　　无忧知道萧策爱他，但她一直将萧策视为帝王，知道人心凉薄，帝王之爱不长久。
　　她不爱皇帝，也不愿意把真心托付，只是觉得凭借这份爱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是一件极划算的买卖。
　　可是少年帝王这样的真诚，蓬勃而出的爱似乎要将她淹没。
　　即使她没有用一丝一毫的爱意浇灌，萧策的爱也自己长出了参天大树。
　　无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胆怯，即使拥有他这样的爱也还是不敢向前走一步，不自觉竟然湿了眼眶。
　　见她如此，萧策可是慌了，忙着赔不是。
　　“都是我不好，你别难过呀。你才病了这一场，平常身体也不好，这样动不动的伤心难过，伤了身体怎么办呀。”
　　无忧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破涕为笑，忍不住放纵自己淹没在这一刻的幸福里。
　　无忧跟着萧策走进了书房，正挑拣着呢，萧策就递了一本书，正是自己昨日没读完的那本。
　　“《文选》?阿策怎么知道我在读这本书，还正好就是我没读完的这一页?莫不是把我的书偷偷拿来了。”
　　萧策忙解释，“没，没有。你看的书，我这都会准备一份一样的，方便你…”
　　他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无忧可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阿策早就想让我过来找你，怎么不说呢?”
　　萧策红了脸，低下头，怎么也不肯再被她逗弄。
　　无忧看了回书，不知怎的，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萧策时刻注意着她，见她睡着了赶忙过来将人抱起，轻手轻脚的送到偏殿的床榻上，细心盖好被子，才急匆匆地走出去。
　　太医院院判早就守在门口，皇帝出来赶紧请安。
　　“朕今日试了着安眠香，对皇后确实有用。可是皇后不是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怎么还是像从前一样惊惧短梦，夜夜不得安眠。”
　　“回禀陛下，娘娘从前郁结于心，自断生机，实则已伤了根本。凤体看似康健，实际却已经危如累卵。娘娘从前失眠是因为心结难平，现在则是因为脾胃失调，五脏失和，所以才夜不能眠。”
　　萧策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直到透不过气，就像又一柄重锤毫不留情一下下击打。他只感觉自己喉咙间肿胀，充斥着一股腥甜，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怨恨与不甘。
　　“先照你说的点着安神香稳定皇后的睡眠，太医院抓紧想办法给她补身体，发布圣旨，通告天下为皇后寻医。能治好娘娘的，封世袭万户侯，赐免死金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