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缘》淞墨

3、悟尘

　　两人并肩离开忘泉。去往人间，此时正值繁花落尽，是否是故人轮回转世的征兆。
　　他们没有回仙界，去到那个小茅屋，两人双双带着面具，回那个家。
　　还是那个小茅屋，那个长街闹市。再次路过那个茶馆，里面的老者还是神神秘秘的讲述他们的故事。还是那两个小孩子神情专注的听着，似乎比上次见到要高些了。
　　“听说啊，以前的鬼族有四只恶鬼。人骨面具蒋渝，血清玄鬼韩惓，骷髅冥妖尤陔，幻视灵魔施绾。”
　　老者清清嗓子喝口茶继续讲道“据说他们四个啊，都不是天生的鬼，一个个都是被情所伤啊...”
　　小孩子瞪大眼睛说“鬼难道还有感情吗？”老者笑笑“世间皆有情，无论是人是鬼还是仙。哎...世道无常，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又怎能说的清。好了你们几个赶紧回家吧，不然你们那老妈大嗓门我可经受不住。”老者摆摆手让他们赶紧走。
　　“这番话...嗯...可真是道出世间真相啊”戊辰望着梁陌，看不出眼底的情绪，梁陌也没有停下脚步，只当做一句感叹就此而过。
　　梁陌这么多年只是在外面看着这小茅屋，他不敢进去。那些回忆他不敢触碰，因为曾经的永远不会复来，他孤身一人等了那么多年只为与那人一齐回到过往。
　　梁陌不由得握紧戊辰的手，戊辰察觉到身边人的紧张，轻声地说“没事，阿娘还在等我们回家。”
　　听到阿娘两个字，梁陌的眼瞳开始略微颤抖，那些过往如洪水般涌上心头。他迈出脚步，推开那扇破旧古老的木门。说是小茅屋，也是说的有些小了，不过以前他们都是叫这个。
　　这里其实是一个用竹子围起来的一个小院，里面只有一个小木屋。接着是一个那稻草支成的露天厨房。旁边还放着一些受潮的木头。
　　两人就站在那里，望着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铺上时间的尘埃。却再也等不到那一声“小陌，阿辰回来了？开饭喽！”
　　他们熟悉地推开房门，里面有两张床，中间隔着一节短小的窗帘。梁陌眼底有些湿润，微微皱着眉，而戊辰则是默默的环视曾经的家。两人一起打扫小茅屋，把所有掩盖曾经的灰尘都一一扫去。
　　酉时
　　游走在竹林之间，戊辰脚步停住，梁陌顿了一下，回头疑问的望向他。戊辰笑了一下“小太子你就是在这里捡到被丢弃的我。”
　　六百年前，梁陌被绑架到鬼族，受重伤被扔在人间，却没等到他的亲人来救他。他心灰意冷的躺在街上，路过的人都在看他，四处讨论着有个人躺在大街上。
　　太痛了，身体本就不好的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有人来扶他一下，而他的家人早就忘记了他。
　　那是正值寒冬，如刀割的寒雪刮在他的脸上，雪太大了。雪模糊了他的视线，周围只有密密麻麻的讨论声，看笑话的，看热闹的。无一不与那打在他身上的鞭痕一样让他痛，只是现在他心更痛了。
　　这时一位老妇人拿着菜篮子，身上是薄薄的衣服，戴着头巾。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手上也都是常年拿针的茧子。她透过人群看到了那位少年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周围全是看热闹的人，她本想赶紧回家，这天太冷了。
　　转身就要走时，就那一眼。她不忍心了。
　　她嚷嚷着大嗓门穿过人群，这才看清了少年清冷的面貌。她用她的大嗓门遮住了少年仅剩的自尊心。
　　“看什么看！人孩子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搁这儿看热闹呢！都走都走！”众人眼看无趣都纷纷顶着大雪回家去了。
　　梁陌浑身都痛，心也痛。他忍着抬眼看她，老妇人脱下薄薄的外衣给他盖上，把菜篮子挂在手肘上，比他矮半头却背上他。
　　大雪中一步一个脚印，那是回家的路。梁陌躺在雪中太久了，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老妇人把所有压箱底的衣服全给他盖上。梁陌靠在篝火旁，浑身颤抖，他颤颤巍巍的抬起头。老妇女望着他身上的伤说到“你孩子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我现在去给你熬中药啊“口型似乎在说着谢谢，但他喉咙太痛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梁陌不懂，不懂自己为什么等了那么久，却等不来自己的兄弟和家人。如今却被如此却被一位善人所救，他不知该怎么感谢。
　　在大雪里躺了一夜，他的心已经麻木了，他已经不在期待他的家人了。他心想，如果永远不在回去就好了，太…累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妇人端着一碗热乎的中药，缓缓递在梁陌的嘴边，梁陌已经昏睡了过去。老夫人一口一口喂他喝，这位老妇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已经去世的孩子。眼底的心疼愈发明显。
　　那天是冬至，大雪纷飞，连同那颗温热的心彻底冰冷，却又留下了一丝裂缝。
　　某一天夜里，大雪已经停了。
　　梁陌醒来，身上的伤已经结痂。老妇人给他喂药的时候都在惊叹，这孩子真不一般，伤这么快就已经结痂了。他支起身环顾四方，夜已经深了，周围仅有一张床一张陈旧的木桌子，一只很矮的木板凳。没有老妇人的身影，他看了看自己的伤，僵硬的下了床。
　　屋外有一只红灯笼，也依旧没有老妇人的身影。他扶着门开始大声咳嗽起来，咳嗽声引来了老妇人的注意，她连忙推开木门，看见梁陌在咳嗽，连忙帮他顺气。
　　梁陌捂着嘴，看清来人之后，连忙对着老妇人感激道。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我…咳咳…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老妇人边帮他顺气边大声的说“诶呀孩子先进屋，先进屋再说”。
　　老妇人扶着梁陌坐到床上，拉着他的手说道“孩子，你叫什么啊？”
　　“小辈叫梁陌”
　　“嗯嗯…真好”老妇人一脸慈祥的看着他。
　　“您…怎么称呼？”
　　“…我姓杨，至于本名已经忘记了。大家都叫我杨寡妇。”
　　梁陌沉默着，他不愿这么称呼自己的救命恩人。脑海里突然出现小时候母亲倒下的身影，他模模糊糊的小声说了一句“阿母… ”
　　“嗯？孩子…你说什么？”老妇人睁大眼睛惊喜的看着梁陌。
　　梁陌不好意思的说了一遍“阿母…”
　　不料老妇人怔了一下，随后又咧开嘴角，她的丈夫和儿子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母亲”这个称呼了。“这好啊…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了”阿母笑看着梁陌。

　　新年
　　梁陌与阿母去逛闹市，梁陌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阿母的菜篮子满满当当，两人嬉笑着走回竹林。阿母看见一家卖新衣的，让梁陌先回去，找了个借口把他支开了。
　　梁陌的步伐后面留有一道长长的足迹，层层竹林，刺骨的寒风伴随着雪花飘满世间。一身白衣的他，在竹林丛中格外显眼，却又隐秘在磅礴大雪之中。
　　忽然，婴儿的哭啼声在安静的竹林之间散开，他寻着声源走。
　　就看见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哭啼，显然是父母故意丢弃在这里的。
　　他很意外，这里只有他们住在这里。这偌大的竹林中怎么会有婴儿在这里被抛弃，他四顾环望，却没见到任何身影，甚至在大雪中连脚印都没有。
　　梁陌弯腰抱起这个孩子，心里出现一种想法，觉得他们是一类人，都被家人抛弃。只是他还这么小。
　　梁陌心中更加心疼，他把这个孩子抱回了家。一个隐藏在远处的身影，看着梁陌抱着孩子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毅然的转身回头。
　　刚把孩子带回家的梁陌此刻却又有些后悔，因为阿母一个人赚钱，自己身上的钱全被拿走了，又来了一个孩子。
　　他脑海显现阿母有些驼背的背影，心里甚是愧疚。
　　此时阿母带着新买的衣服，推开门。
　　笑着说“小陌啊，看！阿母给你买了新衣服。”阿母自顾自的说着，梁陌回头无辜的看着他。阿母往他身后一看，一个小身影躺在床上。
　　那个刚刚睁开眼的小孩同样望着她。“诶呦！小陌啊，这…是谁家孩子啊，你怎么还抱个孩子回家啊”阿母走过去，这小孩也开始大声哭喊。
　　阿母连忙抱起他“诶呦诶呦，不哭不哭啦…”
　　“阿母…我回来的路上看见他被人抛弃在竹林里，当时也没有人在旁边，他…一直哭，所以才把他抱回来的…阿母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添负担，等到我的…家人来找我，我就会走的，如果没有找到他的家人，那就把他一块接走的…”梁陌连忙解释道。
　　阿母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傻孩子，说什么呢。”然后腾出一只手敲了一下梁陌的脑门。“阿母可喜欢热闹呢，还可喜欢小孩子呢，不管是你，还是新来的小孩。就算你们的家人将来都来找你们，那现在我也是你们的阿母。”阿母低头逗了逗小孩，刮一刮小孩的鼻梁。
　　梁陌静静的看着阿母和怀里的小孩，又突然觉得他比自己更幸运一点，因为他还很小就遇到了阿母这么好的人。
　　阿母抬头看着梁陌“小陌先来看看阿母给你买的新年衣服，来来来…”

　　夜晚
　　阿母看着天花板，那个小孩已经躺在梁陌的身边呼呼大睡了。就在前几天，梁陌自己搭了一张床，中间用一块长布分割两块地方。
　　“小陌啊，给他起个名字吧。”
　　“…名字…戊辰…怎么样？”
　　“戊辰？”阿母轻声笑笑说“阿母不识字，这名字听着很有学问啊…哈哈哈”

　　梁陌解释的说“戊辰，悟尘，悟透世间的红尘。”

　　梁陌看着这里，曾经的回忆依旧像是昨天历历在目。可惜时间流逝，人也一去不复回。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小太子，你当初究竟为什么会来到人间呢？“
　　这么多年戊辰心里的疑问终于说出口。梁陌没有回答，他也在回忆，似乎经历的痛苦多了，早就忘记了。
　　他缓缓开口“那年只是一个意外，我和我幼时的好玩伴被鬼族绑架，阴差阳错我流浪到了人间，才遇到阿母。”
　　他说的很随意，隐瞒了很多。戊辰怎么可能不知道，落在鬼族手里…他不敢想象，他不敢想象他心尖上的小太子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戊辰愧疚的对他说“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况且我都快忘了。”
　　戊辰的眼里全是心疼，握紧那双冰凉的手。
　　梁陌主动的扯开话题“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脸上有疤痕，别的小孩都不愿意跟你玩。然后你就哭着跑回家，满脸委屈对我说他们不跟你玩。让我陪你玩。再大一点，你就该去上学了，你的同学开阿母的玩笑，你上去就是一拳。然后把人打的鼻青脸肿。”梁陌说到这里开心的笑笑，接着说“然后老师来找我，让我把你带走，你还不服气，硬是撸起袖子还准备打呢。”
　　戊辰也连忙笑笑“欸…那时候还笑呢，年轻气盛，再说他为什么开阿母的玩笑。”
　　“那你也不能下手那么狠啊，把人打的一个多月都不能下地走路。”
　　“我下手已经很轻了啊，是他不行。”戊辰还是用小孩子的语气反驳道。
　　“做事要看后果，你不知道阿母辛勤劳动几个月才赚回来人家的医药费。”梁陌转头又有些严肃的看着他说。
　　戊辰撇撇嘴装作可怜的说“好好好，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保证不会让小太子担心！”说着还可怜巴巴的拽着梁陌的袖子。
　　梁陌赶紧点点头，脸上忍不住浮现笑意。
　　戊辰心里五味杂陈，一会开心，一会心疼。不过以往的都过去了，现在的小太子话变多了，他比以前开心了。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