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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赶早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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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睡不着,在车上就睡得贼香。
这一路的风景是美,可祁栩却没工夫欣赏,他实打实地从火锅店一路睡到了镇上的集市。
他昨天熬到凌晨四点多,才勉强闭上眼,还没睡踏实呢,六点就被陆无为生拉硬拽上了车。
桑塔纳一晃一晃,脚底下就像踩了棉花,飘飘欲仙。
这是他这两年来,起得最早的一天。
镇上的赶集日,众多商贩扎堆,叫卖和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集市堵成了一条巨龙,水泄不通,车是挤不进去了,陆无为把车停在樟树下,两人改步行逛街。
陆无为早起嗦了碗粉,但祁栩起太早没胃口,这会儿才饿了,陆无为给他买了根油条和一杯豆浆。
早餐入肚,祁栩的脑子才清醒了。
陆无为跟这些的商铺关系处得极为和睦,一路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随后就用异样的眼神瞥着祁栩,显然对他比较陌生。
“我平时一个人来赶集,要么就跟林琳婶和林二木,他们不认得你。”
祁栩只得呲着牙,冲人傻笑,脸都笑僵了。
“来来来!吃点瓜子!”一个炒货老板光着膀子,舀了一大勺瓜子,“还热乎呢!刚出炉的!”
地上摆了两个大桶,边上还有一台炒瓜子机正翻来覆去地滚,炒瓜子浓郁的香气就是从机器里散发出来的。
陆无为也不客气,捧了一掌,他嗑了一粒,眉开眼笑起来:“这瓜子粒儿大!给我称十斤,一会儿放我车后备箱,钱晚上一起结!”
“好嘞!”老板吆喝一声,“这才多大点事儿,送你都行!”
“要送你过年的时候送!”陆无为吆喝着,拽着祁栩的胳膊往集市中间挤,“我们去里面买东西,回见啊!”
“你边上那个小伙子来点瓜子么?”
对方要跟祁栩招呼,他的社恐体质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连连举起手上的豆浆杯,示意自己没手拿了,见对方不强迫,才立马逃之夭夭。
“趁着今天多屯点货。”陆无为嗑着瓜子,“是不是没赶过集?”
人山人海的,挤得祁栩豆浆杯都拿不稳了,他只得一鼓作气,把豆浆喝了,这才顾得上跟他搭话:“你常来么?他们好像跟你挺熟。”
“每周一小集,每月一大集,今天刚好大集。物美价廉,品种还丰富,想买什么现场能看个真切,货真货假高下立判。”
杂七杂八的物件陆无为买了好几箱,摞的得有半人高了,祁栩要帮他扛,陆无为不乐意,实在手上没劲了,他才把手指上勾着的水果分给他,踉踉跄跄地把几箱货往后备箱送。
祁栩手里咬了颗附近商户送的苹果:“你不是一个人能拿么?还叫我一起。”
“我是怕你拿不动。”陆无为把货一箱箱码整齐,才合上后备箱,“看你这小身板,都没怎么锻炼吧?”
他这话在理,祁栩没反驳。
自打大学毕业后,读研到现在祁栩就没进过健身所,日常最剧烈的运动就是饭后去公寓楼下的小花园里跟老大爷一起遛弯。
陆无为打开手机上的备忘录,把清单上的物品一条一条地划掉:“干货和果蔬都差不多了。”
“那我们现在回家?”
这才十点不到,跟祁栩想象的赶集有差距,这也结束得太快了,他还没逛够呢。
“想多了,还早呢!”陆无为上了车,“还有冻货没买。”
祁栩清晨脑子还是懵的,云里雾里地就上了副驾驶。这会儿脑子清醒了,反倒不太好意思了。
陆无为把车发动,冲他摁了几下喇叭。
祁栩咬干净苹果肉,陆无为从车窗内探出脑袋,冲他吆喝:“干嘛呢?上车啊,再不走赶不上了。”
祁栩思来想去,打算去掰后面的车门,可拽了几下,许是手上有水,太滑了,没掰动。
“后排一会儿要放货,没地儿坐人,你坐前排吧。”
陆无为说得云淡风轻,祁栩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坐稳之后,陆无为调转车头,抄了一条小路,绕到了集市尾。
上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灼烧着柏油路,商贩们纷纷打起了太阳伞,一长溜的商铺太阳伞把集市街道的太阳遮得差不多了。
燥热的空气完全阻挡不住镇上百姓的热情,临近中午了,赶集的人不减反增,队伍缓慢地行进着。
陆无为的车停在了两辆皮卡中间,冲祁栩抬了抬下巴,就下车了。
一开车门,热干面、红手抄手、烤猪蹄、螺蛳粉、臭豆腐的香气就飘进了车里,祁栩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陆无为径直走进了一家名叫“薛记食材汇”的店铺,不多时,里面就传出了爽朗的笑声。
车内开着空调,祁栩正纠结着要不要下去跟店里的人打个招呼,只听后车门“咚”地一声被掰开。
一条黝黑健壮的胳膊搬着一箱冻鸡爪往后排椅子上一放。
男人一撩眼,才意识到车前面还坐了个人。
“诶唷,车上有人啊!怎么不下车呢,车上多闷!”
祁栩笑着回应他。
“咚咚!货放底下,别放座椅上!”陆无为把货卸下来。
“不好意思兄弟,今天赶集,人实在是太多了,我给忙忘了,改天请你吃小龙虾!”
祁栩初来“君再来”火锅店,在杂物间打扫的时候,在走道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只不过他看到的是背影,那时候陆无为还和一个男人一上一下地卸货。
原来,他就是咚咚。
搬了四五箱冻货,副驾驶的车窗被敲了几声,祁栩缓过神,摁下车窗。
一瓶饮料递了进来。
祁栩抬头,刚好对上了咚咚那张被汗水透湿的脸。
“谢谢。”祁栩接过了,饮料是冰的,握在掌心,很舒畅。
“你是无为店里的客人?”咚咚上下打量祁栩这身衣服,干净清爽,看容貌,看气质,哪哪也不像是陆无为请的员工。
一则不像,二则陆无为没钱,请不起。
客人这个称呼,祁栩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只得笼统地回答:“算是吧。”
“他要送你去哪儿?”咚咚一手压在车窗上,居高临下,“你先下车,我一会儿送你去。”
这个表情和气场,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对方对他有意见。
祁栩没搞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陆无为就甩手从一个小房间出来,咚咚一改严格,笑眯眯地扔了瓶饮料给他,陆无为一口喝了半瓶。
“你说你要货我找人给你送不就完了么?还自己来拉,多麻烦!”咚咚一拳砸在陆无为肩膀上。
陆无为把饮料拧好盖,轻车熟路地从副驾驶递给祁栩,这个动作被咚咚尽收眼底。
“你找人送,还得收运费。今天刚好赶集,一脚油门的事儿,开店了么,能省就省!”陆无为打趣。
“得了吧!老子什么时候收过你的运费!”
陆无为靠着窗,噗嗤笑了一声,以示回应,他看了看车内正襟危坐着的祁栩,又看了一眼食材汇的电子钟:“快十二点了,咚咚,一会儿我跟我朋友在你这儿蹭个饭。我瞧着你媳妇在厨房焖排骨!把我给香迷糊了。”
“以后可以!今天不行!”咚咚瞥了祁栩一眼,似乎有所顾忌,拉着陆无为走远,“你怎么回事?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么?你拉个客人一会儿怎么去啊?!赶紧把人在我这儿放下来,他要去哪儿我送他去,出省我也送!”
“那多不方便。”陆无为打起了马虎眼。
“你这小子!”
聊天声渐弱,祁栩张大耳朵也听不清了,索性就不费功夫了,拧开瓶盖,咕咚灌了一大口。
他喝到一半,才发觉味道不大对。
这是元气森林,陆无为递给他的,他喝错了。
祁栩:“……”
他扯了张干净的纸在瓶口处擦了又擦,因为太认真,都没意识到驾驶座上来一个人。
“喝了就喝了呗,不用擦了,又不是没喝过。”
陆无为从祁栩手上夺过元气森林,一饮而尽后随手往窗外一扔,精准地掷进了垃圾桶。
车飞驰在小镇的田间小路上,祁栩靠着座椅,望着窗外入画的梯田和金黄的油菜花出神。
“刚……你别介意啊。”陆无为的声音很温柔,“咚咚就是这么一个人,说话直来直去的。当过兵么,退役之后就嗓门大,直男一个。”
祁栩没弄懂他指的是哪件事,他也没在意,抿着嘴笑着摇头:“你跟他关系还挺好的。”
“牌友,打麻将认识的。”陆无为很兴奋,“他开了家食材汇,我那火锅店进货都从他那儿拿,一来二去的,关系就铁了。”
祁栩捂着手里的饮料:“能看出来——”
“咚咚来店里送货那回,你应该看见他了吧?”陆无为小声试探。
祁栩没打算瞒着:“我刚好在擦玻璃。”
“他那天给我送请柬来的,他今年进三十一,这个国庆跟他媳妇结婚。”
祁栩安静地听着陆无为说咚咚以前的事,权当坐车时无聊打发时间。
咚咚全名叫薛东咚,以前是消防兵,当兵的时候认识了一名小学老师,很开朗的一个女生,两人如胶似漆的,本来要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有一回晚上,咚咚死活打不通女朋友的电话,再接到电话的时候,队友说,城里有个女生想不开要跳楼。咚咚赶到现场才知道,那个跳楼的女生就是他的女朋友。
咚咚也是后来才得知,女生家里看不上咚咚家,一没户口,二没房子,三没存款的,死活不同意两人处。当时情况紧急,咚咚哪管这么多,先把人救下来再说,可楼下也不知道哪个吃饱了撑的喊了一句,“想想你的家人和父母”,这话瞬间就坚定了女生决心,直接从楼上一跃而下,送去医院时人就没了心跳。
这事对咚咚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就算经过了部队的心理咨询,他还是退役回了老家。
这次跟他国庆结婚的女生叫黄灿灿,是清岩镇隔壁村豆腐西施她家的女儿,长得不算漂亮,但五官周正,两人满打满算认识了一年多了,刚领证没多久,国庆办酒席。
“哎……”陆无为长叹了一口气,唏嘘不已,“咚咚总说,自己穷他认了。要不是父母逼的,这么活泼的一个女生怎么会想不开去跳楼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非得走一模一样的路么?这千军万马过的独木桥,就一定正确么?”
陆无为摇了摇头,至少他不这样认为。
“一路平安”的吊坠晃来晃去,某一刻,祁栩也对那个跳楼的女孩感同身受了。
大三,父亲就强求他考研,可研究生毕业之后,父亲怕他找工作不稳定,又让他考公。哪有考研之后再考公的道理?祁栩一气之下,就跟父亲断了联系。
当然,现在父子俩的关系缓和了,但每次聊着天,父亲总是唉声叹气的,埋怨祁栩当初要是考了公该多好,至少不会被生活所掣肘。
“想什么呢?”陆无为转头,“帮我去后备箱拿瓶水吧?”
祁栩拧开自己手上这瓶,递给他:“这瓶还有点冰。”
轮到陆无为喝祁栩那瓶水的时候,他就变得不自然了,肉眼可见耳根子在发烫,都红了一小片。
“反正我也喝过你的。”祁栩找补了一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导航,“偏航了!我们走反了!快在前面掉头!”
“没错,我们不回家。”陆无为笑了笑,车速丝毫不减,“去吃中饭。”
“去哪儿吃?”
“保密。”陆无为调侃,“到了就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桑塔纳停在了镇上的一家高档西餐厅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