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苏流年啊

8、相亲局

　　西餐厅开在一个杂货市场里，食客不多，寥寥几桌靠窗的位置上坐了几个年轻人。
　　吃顿便饭没必要选在这种餐厅吧，祁栩推门进来时，还在暗自嘀咕。
　　陆无为从进门到落座，全程面色凝重地抱着手机发微信，应该是处理紧急的工作消息。
　　服务生过来点餐，祁栩不敢自作主张，只要了一壶柠檬水。
　　陆无为忙得两只手都应付不过来，刚喝了口水，微信电话又响了，他尴尬地望了祁栩一眼，冲他笑了笑，才去拐角接电话。
　　电话是薛东咚打的。
　　“她是镇上小有名气的女老板！人家很忙的！我好不容易约着她今天跟你一起吃个饭，你带个外人算怎么回事？我送他你还不答应！”
　　陆无为捏了捏鼻子，无奈地舒了口长气。
　　远在新竹的爸妈和阿嬷都没催呢，咚咚倒是替他着急起来了。
　　“我是看在你的面子我才过来的！我就是完成任务，你别坑我。”
　　对方满口答应，陆无为才挂断了电话。

　　陆无为为人淳朴、做事踏实，当地人谁家种的粮食来不及收，果园缺伙计什么的，只要他能帮上忙的，就没有见他推辞过。
　　高学历、好相貌、人品佳的男人，来清岩镇几年了也没谈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唯独就跟林琳婶这一个异性关系特别好。镇子里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么的，谣传他喜欢老女人，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大城市里来的人不拘一格，跟他们这里的恋爱观不同。
　　于是，在咚咚这根搅屎棍的掺和下，这次跟他相亲的对象是一位三十六岁的独立女性。
　　听说对方跟陆无为一样，也是大城市来的，在镇上开了一家农业公司，专门做助农直播、旅游开发什么的，公司做的还挺大，年底预计在周边几个小镇开线下分公司，进一步扩大产业链。
　　人家不缺钱，唯独缺一个长得帅，撑牌面的对象。

　　陆无为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正了正衣领。
　　他今天没穿得太正式，白T加黑短裤。
　　在陆无为的认知范畴里，相亲是一种成熟男女的社交，不管双方出于什么心理动机，被迫还是自愿，作为男性一方，既然来了，就得尊重女方。

　　此时，祁栩的跟前坐了一个打扮浮夸的女人，她一头绚丽的奶奶灰，一水的牛油果绿的美甲，祁栩没忍住皱了皱眉。
　　浓郁的香水味道迎面扑来，陆无为离着若干米开外，就已经想打喷嚏了。
　　“你是陆无为吧？长得好斯文啊！”女人亮了亮手上的大钻戒，“认识一下，我叫蔡多乐，你可以叫我的昵称dollor——”
　　多乐站着跟祁栩握手，出于礼貌，祁栩也起身回礼：“我不是……”
　　“有活力！脸好！身材也不错！”多乐爽快地跟他握手，“年轻真好，姐姐喜欢。”
　　多乐攥得很紧，刻意在摩挲他的手背，祁栩脸都憋红了。
　　陆无为见状不妙，赶紧过来解围：“不好意思，我刚去了一趟卫生间！”
　　陆无为落座的空挡，祁栩才赶忙把手缩了回来。
　　他给陆无为腾了个空位，刚好让蔡多乐和陆无为对视而坐。
　　窗外不时传来豆腐脑和冰粉的叫卖声。
　　多乐瞟了一眼神采奕奕的陆无为，又瞥了瞥他身边无精打采的祁栩，最终目光回落在陆无为的脸上，有点莫名：“你是？”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陆无为。”
　　多乐惊呼：“你是陆无为？——那你是？”
　　祁栩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两人不熟，还约在高档餐厅吃饭，祁栩猜了个大概，起身正色道：“我……去给你们点餐。”
　　“不用了——”陆无为喝止完，冲祁栩使了使眼色，见祁栩无动于衷，就在桌子底下拽他的衣袖。
　　“扫码也可以点啊。”
　　祁栩：“……”
　　他不想让我走，祁栩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问题。
　　他是故意的。
　　虽然祁栩研究生毕业两年多，却没有任何相亲的经验，加之还有轻微的社恐，肯定是当不了僚机的，陆无为居然不避嫌，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难怪在薛记食材店，咚咚对他面露愠色，一个外人出现在陆无为的相亲局，明晃晃的电灯泡啊！

　　陆无为点了三份牛排加两份意面后，很绅士地给多乐倒水：“他就是我一个朋友。咱们别聊他了，先吃吧。”
　　多乐是老相亲人了，一点就破：“第一次吧？还带朋友来相亲，怕不安全啊？”
　　“哪里，他要来镇上找他对象，这不是被对象给爽约了么，大中午的没地儿吃饭，凑巧一起了。”陆无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瞎编，“你不介意吧？”
　　“跟两个帅哥一起吃饭，多养眼，这有什么的。”
　　祁栩没法拆穿，只能硬着头皮跟陆无为打配合：“是，是。”
　　“他有对象了？”多乐刚还放光的眼神霎时就暗淡了，有点失望。
　　祁栩说有也不是，没有也不是，进退两难。
　　陆无为噗嗤一笑，故意打趣祁栩：“多乐姐不会看上他了吧？”
　　“那倒也不是。”多乐抿了口柠檬水润嗓子，“不过，如果这位小帅哥愿意跟我处着试试，我也是能接受的。毕竟哪个姐姐会嫌帅哥弟弟多呢，是吧——”
　　祁栩终于找到话头了：“我……我跟我对象关系挺好的，不麻烦多乐姐了。今天是他相亲，与我无关，你们聊，我吃我的——”
　　支支吾吾完，立马握紧刀叉，打算去切牛排。
　　一低头，桌上空空，切了个寂寞。
　　还没上菜。
　　陆无为见祁栩这般慌乱失措，忍不住侧过头笑了一声。

　　上完菜，祁栩便大快朵颐起来，还不忘竖起耳朵听这两人闲谈。
　　多乐首先对陆无为采取攻势：“听咚咚说，你祖籍是台湾的？”
　　“是。”陆无为切了一小块，放在多乐的碗里。
　　多乐抿着嘴，笑眯眯地吃下去。
　　“我爸是新竹人，我妈是泉州人，因为从小父母工作忙，跟我阿公阿嬷在台湾长大。”
　　“这样啊……”多乐有些犹豫了，“冒昧问一下，就是你的……那个……立场……你懂吧……”
　　陆无为慌了，把刀叉放稳，严肃回答：“坚决拥护一个中国！”
　　“台湾省的年轻人挺有觉悟！”多乐竖了个大拇指，“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暨南。”
　　“我也是！”多乐突然一嗓子，吓得祁栩嘴里的肉都差点掉下来。
　　“你学的是什么专业？我是金融的！”
　　陆无为说：“环境学。”
　　“搞环保的？”
　　“差不多吧。”陆无为没有跟人解释自己专业的习惯。
　　毕竟在外人的眼里，环境学的人搞环保，就和计算机专业的人修电脑是一模一样的。
　　“咱俩可太有缘分了！”多乐聊得起劲时，一把抓住陆无为的手，热情似火地说，“弟弟，姐姐也就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了。我以前呢在杭州工作，年薪六位数。后来总觉得给人打工没什么盼头，就离职回老家自己创业。这几年不是直播短视频挺火么，就搞助农，搞新农业什么的，没想到还干出了点成绩。等以后咱俩结了婚，你就踏踏实实搞你的环保，我负责招商和投资，咱们男女搭配，搞一个无污染环保农业基地，怎么样？”
　　陆无为挠了挠头：“你规划得还挺详细。”
　　“人生大事哪能糊里糊涂的？你那什么火锅店也别开了，就踏踏实实地跟着姐姐我干。我主外，你主内，姐姐花钱养你！”
　　祁栩差点被意面噎了嗓子。
　　陆无为：“……”
　　“别不乐意啊，男人做家务，做饭，当个家庭煮夫什么的又不丢人。你也是高知，思想肯定不腐朽吧？”
　　陆无为悻悻然地打断：“我……其实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我也没有！”多乐简直把陆无为当知己，义愤填膺地往桌上一拍，大放厥词起来，“弟弟！你太对姐姐我的胃口了！我像你这个年纪压根就不想结婚！什么孩子啊，家庭啊，跟老娘有毛线关系？！死也不结婚！但是吧，现在奔四的年纪去了，万一啥时候转念又想结婚了呢，对不对？咱们婚可以不结，但结婚的对象咱不能没有啊对不对？而且，我都冻卵了！”
　　陆无为：“……”
　　祁栩喝了口水，顺了顺，不愧是姐姐。
　　陆无为抓耳挠腮，怎么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能全盘接收呢，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他又开始发力：“我……我其实不想要孩子。”
　　他支支吾吾说完，猛一抬头，果然多乐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
　　陆无为瞬间泄了气，不可思议地问：“你不会……也……不想要吧？”
　　“孩子有啥好的啊？！我养我自己都费劲，还养孩子。有宠物陪着我不好么？对不对？而且我一直觉得，女生生孩子这事儿就特他妈无语！凭什么我们女的天生要遭这份罪？！为什么他们男的不生？！”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还晃来晃去地指着祁栩，祁栩吓得嘴里的意面都要喷出来。
　　他灌了一口水，压完惊，继续旁若无人地干饭。
　　“嗬嗬……”陆无为彻底自闭了，“有道理，有道理。”

　　这顿饭吃得不咸不淡，从中午吃到了傍晚。
　　多乐果然是老板出生，说起话来不仅有条不紊，还滔滔不绝，跟公司开会似的。眼看天色渐晚，还没有要停下的趋势，陆无为便找了个理由打断了，说改天再聊。
　　和多乐互加微信后，陆无为板着一张驴脸拎着祁栩上车。
　　一路上，桑塔纳被陆无为身上散发的低气压覆盖，好几次等红绿灯，陆无为就怒气冲冲地瞪着祁栩。
　　祁栩被他盯得面红耳赤，实在忍不下去了，就鼓起勇气说：“多乐姐话是多了点，但人还是挺好的。”
　　陆无为没接这话。
　　祁栩看出他在生闷气，随口一问：“你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还来相亲？”
　　车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
　　祁栩差点就磕到了脑袋，他坐稳后，陆无为终于发作了：“为什么不帮我解围？”
　　“什么？”
　　“相亲的时候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祁栩语塞，你相亲，我一个外人，怎么帮？哪有我说话的份。
　　陆无为气笑了：“我带你过来，你不知道为了什么？”
　　祁栩当然知道。
　　陆无为就是想让自己帮忙摆脱掉相亲对象，至少说话的时候，祁栩也能帮腔一下。可相亲途中，祁栩全程低头干饭，一个字也没说。
　　祁栩木讷地低下头。
　　他知道陆无为心里不乐意，可还是得说：“我是觉得，你现在……也该找个对象了。”
　　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清楚么？！陆无为这话就快要脱口而出了，还是咽了下去。
　　陆无为冷哼了一声，径直把车开上县道。
　　好一会儿，他才苦着脸说：“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彻底把天给聊死了。

　　来时气氛有多和谐，回程就有多尴尬。
　　祁栩好几次都想破冰，奈何找不到话头，只得作罢。
　　直到车窗边划过一家汽修店，陆无为想起了什么：“那个……今天林琳婶带林二木来镇上学车，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我顺道捎上他们一起回家，免得打公交车了。”
　　“哦。”
　　祁栩扭头看了一眼后排码得整整齐齐的冻货。
　　虽然薛东咚给冻货都做了保温处理，可耐不住气温太高，相了五六个小时的亲，不少冻货都解冻了，车里流了很多水。
　　祁栩说：“后排……放了货，坐不了人。”
　　祁栩重复了白天陆无为的原话。
　　“没事，座位上还能坐人。”陆无为回复。
　　祁栩：“……”
　　林琳婶和林二木能坐，我就不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