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苏流年啊

6、失眠人

　　祁栩清楚地听见大堂的机械铜钟咚咚地响了两声。
　　凌晨两点了。
　　凉丝丝的山风顺着窗户打在祁栩的脸上。
　　确切地说，这是祁栩研究生毕业以来第一次下定决心对贺楠说不。
　　贺楠太完美了，简直是无可挑剔的存在。国内顶尖大学毕业，外形条件优越，手里握着一整个网红摄影工作室，祁栩打心底里觉得，自己跟他在一起，是高攀了。
　　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祁栩心里想。
　　所以，一会儿不管对方怎么说，他都会强迫自己一一接纳，绝不还口。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算是对自己的惩罚。
　　贺楠沉寂了好久，祁栩都能想象到他的表情逐渐失控。
　　“为什么？”贺楠转而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情。
　　分手，要说出个为什么，林林总总能写一本大长篇。
　　不合适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至于为什么不合适，双方都是明白人，也不是什么小年轻，恋爱脑，没必要说的这么直白。
　　都心知肚明。
　　贺楠从轻微的气声里听出了祁栩的不满，一改往日的高傲，低声下气起来：“栩栩，我明白你们写小说的人骨子里虽然清冷，但都喜欢浪漫，我是个死板的人，你也知道，我们工作室在网上很火，很多千万网红都排队来我们工作室拍摄，我真的太忙了，抽不出时间来关心你，也无法给你你所需要的浪漫。等我忙完这一阵，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散散心，把那些烦恼都抛弃掉，我会弥补你。”
　　“你很好。”祁栩试图把过错推到自己身上，“是我的问题。我就不该奢求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就该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圈子里的。贺楠，我有点疲了，我想找回以前的自己。”
　　“我陪你找，好不好？”贺楠吸了口气，“或者，让蒋璇陪你。”
　　“蒋璇”那两个字重重地在祁栩的心脏上刺了一下。
　　“你的控制欲太强了，贺楠……”很奇怪的一点，祁栩每次跟他聊天总会不自觉地顺从贺楠的指示，以至于祁栩前两天要离开宣林的时候，连去哪儿都拿不定主意。
　　和贺楠在一起的每一天，大到工作学习，小到每天吃什么，穿什么，旅行去哪个地方，住哪个酒店，玩几天都是他一手操办的，祁栩连意见都不敢提。
　　就算他鼓起勇气说不，贺楠也只是假模假式地冲他笑了笑，再安抚他下次。
　　可到了下次，还是贺楠的一言堂。
　　祁栩敢怒不敢言，只能每一次都乖巧地跟着他，去完成他所谓的想给自己的浪漫。
　　好些时候，祁栩都在想，恋人之间的浪漫到底是幸福还是累赘？既然是幸福而甜蜜的，为什么自己拥有过后，总是感觉心力交瘁，像拼尽全力跑了一场全马。
　　“栩栩，我从没想过要控制你，我是怕你保护不好自己，所以我每次都会提前做好规划，你吃什么穿什么，都是我找营养师，设计师精心搭配的。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都需要有严格的生活方式，不能只顾自己的一时享乐。”
　　祁栩“啪”地一声把电脑合上，径直走到窗边，试图让潮湿的山风冷却自己的情绪：“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
　　“栩栩……”
　　祁栩心如止水，像是在控诉自己的遭遇：“我吃什么能让你在酒会上炫耀自己身边的人有多自律，我穿什么是为了让你出门在外有脸面。甚至出门旅行，你都能以此来承接商务代言。我就是你身边那个用来伪装自己的工具人，在外人眼里我就是你养的金丝雀。”
　　“金丝雀哪里不好？！”贺楠终于被激怒了，“金丝雀锦衣玉食，光鲜亮丽，外面的人都奢求不来！”
　　“你承认了。”祁栩像是看透了他一般，又像是终于在这一场荒诞的游戏里扳回了一局。
　　他叹了口气：“没跟你在一起之前，我不这样。贺楠，你知道吗？现在就连有人抄袭了我的书我都能忍气吞声，我都可以安慰自己说，是自己写的不错才有被人看上的资格，我学会了自己PUA自己，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因为年岁增长收敛锋芒了，还是越来越自卑了。”
　　“栩栩，写小说能挣多少钱？在我的摄影工作室，你拍网红一周就能把你一个月的钱挣回来。你住在蒋璇家，缺什么，他都会给你买，我也很爱你，你为什么不知足呢？”贺楠喋喋不休地数落。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在他的眼里，祁栩还只是在胡闹，跟他置气，他完全没有当一回事，觉得哄一哄祁栩就会回心转意。
　　“你瞧。”祁栩把落在手背的一滴眼泪擦掉，“你现在还让我按照你预定的轨迹活着。”
　　“栩栩，咱们不聊这个话题了好不好？你想散心，你不告诉我具体位置，你总得跟蒋璇说吧？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他很担心你。”
　　蒋璇，蒋璇……
　　越是不想听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跟缠上他了一般，反复在他耳边嗡嗡叫。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质问对方：“你跟蒋璇之间做的事，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么？”
　　向来在这段感情里占据上风的贺楠面对这句话，迟疑了，好几秒钟嘴里没蹦出一个字。
　　“前天下午，我帮蒋璇收拾房间，在他的床上看到了另外一台苹果手机。我跟他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他有两台手机。手机微信上只加了你一个人，防我是吧？”
　　贺楠没有辩解。
　　祁栩又说：“你和他的聊天记录一直能追溯到我进入你摄影工作室的那天。我说这么奇怪呢，我一个新人，你一个工作室负责人怎么会对我这么上心。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因为我跟蒋璇关系好，你想借着我一层关系去巴结蒋璇这个富二代，从他手里搞钱把工作室做大做强。”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我不得不这么想。”祁栩揉了揉泛红的眼眶，“我跟蒋璇是室友，当初我是在他的指引之下，才进入了你的工作室，你就是借着跟我一起拍摄的时候，跟蒋璇勾搭在一起的吧？把我当个傻子。”
　　“祁栩，我不否认我当初接近你别有用心，可我后来也是真真切切地喜欢你。我可以发誓！我跟蒋璇之间的关系没有你想象的……”
　　祁栩厉声打断：“你跟蒋璇的事我不想知道，也没兴趣，你跟谁在一起，跟我也没关系，我们已经分手了！”
　　“谁说的分手？”贺楠的矜持确实打破，对于祁栩的挑衅他终于怒不可遏了，“祁栩！既然你这么狠心，那我也告诉你，我不同意！分手是两个人的事！你单方面提出分手，无效！”
　　祁栩下意识地把手机听筒拉远。
　　手机里的贺楠还在骂骂咧咧地声讨祁栩做人太自私，完全没有把他这么多年浇筑和精心培育的感情放在心上。
　　只听“砰”地一声，杂物间的门从外面被推开。
　　祁栩一惊，呆呆地看着破门而入，差点摔了个踉跄的陆无为。
　　陆无为进门后，整了整皱巴巴的衣服，从祁栩手上夺过手机。
　　他手上的水还没干，走动的微风里散发着柑橘的香气，他洗了澡。
　　也许是为了在祁栩面前留一个好印象，他还特意转过头，对着窗外接电话：“都分了！体体面面的，给自己留点面子和尊严不好么？！”
　　没等那头说话，陆无为就气呼呼地挂断了手机，做好表情管理之后，从容地把手机压在祁栩的书桌上。
　　祁栩的电脑合上了，Mac的充电线还插着，电脑的一侧还安静地摆放着竹编耳机外套，陆无为猜到了祁栩在做什么。
　　“早点休息，别熬太晚了。”
　　“陆无为！”祁栩叫停了他的脚步。
　　陆无为深吸了口气，没转身：“明天我要去镇子上进货，林琳婶要去镇上问林二木学车的事，我一个人可能不太方便，你明天有空么？”
　　祁栩答应了他的请求。
　　陆无为皱着眉，在自己胳膊上挥了挥手，又从大堂里拿了一饼蚊香给祁栩点上：“窗户开着，晚上蚊子都进来了。这是花露水，胳膊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祁栩因为贺楠的事，都顾不上被蚊子咬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尴尬地挠了挠胳膊。
　　“夜里开窗凉快点。”
　　祁栩还是听了他的话，把窗户合上了。
　　“明天我找个工匠来给你安纱窗。”陆无为出门前，帮他合上门。
　　“谢谢！”
　　祁栩怕自己再不说，以后就找不到机会说出口了，在他合上门的时候吆喝了一声。
　　陆无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祁栩楞楞地抬头，房门留下了一条小缝。
　　透过小缝的微光，陆无为一个人坐在楼梯的拐角处，手上夹着一根烟。
　　吸一口，烟的火光霎时更红了，“铁锅炖”就窝在他的脚步，后背一上一下，平稳地呼吸着。
　　一人一狗，在漫长的深夜里享受着孤独。
　　祁栩合上门，折回电脑前，翻开电脑，手摸着键盘，浑浑噩噩地敲下了”第二章”，写到章名的时候，就卡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跟编辑的聊天陆无为有没有听见，祁栩不敢肯定，但跟贺楠的争吵陆无为肯定听到了，他还义愤填膺地进来帮他解了围。
　　陆无为是以什么心态说出那句话的呢？
　　单纯是出于好意帮助朋友？还是……
　　祁栩第一天来清岩镇睡了个自然醒，没想到第二天就失眠了。
　　他在凉席上翻来覆去地滚，脑子里全是陆无为那句“都分了！体体面面的，跟自己留点面子和尊严不好么？！”
　　身体炒了好几盘菜，凌晨三点多了，祁栩还没睡着，他把自己的失眠归功于陆无为送的那杯奶茶。
　　大晚上喝啥四季奶青？睡不着。
　　祁栩独自去浴室又冲了个温水澡。

　　同样失眠的还有陆无为。
　　他住火锅店的二层，说是二层，更像是夹层。
　　夹层的面积不大，收拾得很干净，装潢很前卫，一水的“魔方”风格，连小沙发都是一个布料小方，人一坐就能完全陷进去。
　　他握着一个三阶魔方，单手转了几下，魔方就复原了，可能是没啥挑战性，他又从置物架上取了个四阶魔方把玩，这次有难度，复原的速度明显慢了。
　　门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陆无为去开门，门外站着刚在楼梯拐角处酣睡的“铁锅炖”，陆无为无奈，只好把它抱了进来。
　　“你这只土狗，怎么比宠物狗还粘人啊！”陆无为给“铁锅炖”擦干净爪子和肉垫。
　　铁锅炖呜呜地叫，哼哼唧唧的，跟小奶猫似的，完全跟平日里的凶狠大相径庭。
　　“你说……这五年，他过得到底好不好呢？”陆无为对着“铁锅炖”自言自语，“总觉得他跟大学时候不一样了，具体哪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铁锅炖在他身上滚来滚去，陆无为刚洗完澡，怕了这只狗，一只脚把铁锅炖从身上踹下去：“脏死了。”
　　他挠了挠狗头：“祁栩啊，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回房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