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苏流年啊

51、新篇章

　　阴了半月的天，终于放晴。
　　木林森摄影工作坊的订单相比去年明显少了，众人的心态倒是端的很平，毕竟做生意，开门那阵子是最好的，哪有一直好下去的道理。
　　林二木前两天接了个旅拍的活儿，一天两千来块，主要任务服务一群从北方来的“夕阳红们”，把他们拍的个个“肤白貌美”，“气宇轩昂”。
　　临近中饭点，祁栩在为自媒体账号的方案头疼的时候，接到了林二木的电话。
　　林二木一开嗓，先表达了自己对夕阳红们一大把年纪却热情似火的震惊，和自己筋疲力尽的悲痛。
　　八点出门，山地徒步四个小时，这群老头老太太居然没一个喊累的，倒是林二木这个年轻小伙子先扛不住了。
　　“多锻炼锻炼也好。你一个年轻人，体力还比不上夕阳红，传出去多损形象。”
　　林二木才不吃这套激将法，咕嘟咕嘟灌完一口矿泉水后，把嘴巴一抹：“祁栩哥，不是我说，你来，你也一样。这群老头老太太以前年轻的时候都是运动员。有一个头发花白，还弄了锡纸烫的酷老头，以前是国家跳水队的，脖间戴了个头戴式的Beats，一双AJ，洋气死了，说话都中气十足的。”
　　“我就说，这活你得接吧？多出去了解众生百态，拍出来的照片才能有质感，才能有温度。”祁栩咬了口苹果，“艺术来源于生活，最终还得是走进生活。”
　　“知道。”
　　旅行团中午休息的营地应该近水，水流哗哗作响，从耳机里传入耳朵，居然还有些治愈。
　　为了能水声听得更清晰，祁栩咬苹果的时候，声响都控制得很小。
　　“祁栩哥。”
　　林二木声音突然拔高。
　　祁栩晃过神，轻声答：“嗯？”
　　“你没生我气吧？”
　　“我为什么生你气？你又没招惹我。这个旅拍任务我只是给你一个我的意见，最后不管接或者不接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预你，更不会因为你做的决定跟我的想法相违背而生你的气。多大了，犯得着么？”
　　林二木话接得很紧：“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声音又小又虚，他自己也说不出口：“我爸。”
　　“林二木……”
　　林二木大着胆子说：“祁栩哥……我知道这几天，我爸他有点针对你，老是怀疑这，怀疑那的，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人很好的，你能先忍他一段时间。这件事，我也跟无为哥商量了一下。”
　　不知不觉，陆无为在林二木的嘴里的称呼已经从“爸”变成了“哥”，这个潜移默化的改变，甚至都没人注意到。
　　“无为哥说，我家的夹层，你们两个人住确实面积太小了，他也有跟你一起搬出去的打算。”
　　说完，他生怕祁栩误解，立马解释：“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真的，而且这个打算跟我爸回没回来也没关系。年前，无为哥就有这个想法了，他也偷摸跟我妈沟通过。主要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没搬，是打算找到了，确定好了再告诉你的。”
　　林二木着急地解释着。
　　祁栩来清岩镇所做的一切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林二木虽然嘴巴木讷，没说过几句感谢的话，但他心里清楚。
　　他说话，做事得考虑清楚，不能让人寒心。
　　祁栩说：“让我再想想，考虑考虑。”

　　他对住在哪儿没有特别的念想。
　　他提出考虑，更多的是让自己过了心里那道坎。
　　解决自己和马东叔问题的关键根本不是住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算祁栩和陆无为搬出去住了，日后在摄影工作坊还是有见面的时候，再见面难免会更尴尬。
　　难道，因为这事，祁栩就再也不去摄影工作坊了么？
　　这样的处理太过意气用事。
　　祁栩思来想去，一直压在心底里。

　　可很快，发生的一件事，终于让祁栩下定了决心。
　　马东叔在海南做的东南亚贸易，刚回归家庭不到两个月，线上接了个欧洲的订单，具体做什么，祁栩也没问，经常要开会，为了晚上不打搅林琳婶休息，马东叔就想把自己办公地点从楼上往楼下挪。
　　一层门面开了火锅店，夹层住了祁栩和陆无为，家里能办公的地点就只剩下祁栩刚来清岩镇时住的杂物间。
　　杂物间有段时间没住人，堆了杂物。马东叔不不乐意，说杂物间太乱，他工作需要一个整洁的环境。
　　林琳婶虽然面上吐槽他老公出门这么多年，挣了钱，谱也大了，挑三拣四的，却还是高兴地帮他收拾屋子。她听人说过的，男人有格调，才是看过大世面的。他老公也是个有大能耐的人。
　　林琳婶收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唠叨：“人家祁栩刚来的时候，住了好几个月都没嫌弃。”
　　“我跟他能一样么？”
　　马东叔切了一声。
　　一个是贸易公司老板，一个是穷酸愣头青一个，怎么比？

　　林琳婶花了一天的时间，把杂物间整理得干干净净，玻璃擦得都反光了，甚至还贴心地把丈夫的一应物件全搬进了杂物间。
　　可马东叔只是在门口转了一圈，都没进门，就说房子面积太小，顶也不高，住着太压抑。
　　这回林琳婶没法了，脏可以整理。可面积小，吊顶矮，完全是房屋的设计问题，要改只能重新装修，这也不现实。
　　林琳婶很珍惜这份久别重逢的美好，耐着性子说：“要不这样，你在主卧办公，晚上我睡杂物间。反正林二木睡得死，你要开会就开，正常工作，吵不醒他。”
　　马东叔还是不同意，他这次回来是打算让林琳婶享清福的，怎么能让她睡杂物间呢？
　　“睡杂物间就遭罪了？”
　　马东叔嘻嘻一笑，给林琳婶揉肩捏腿：“你年纪也不小了，来回折腾换地方睡觉影响睡眠，你别挪动了，老老实实睡就行。”
　　“或者，你上隔壁张婶家去，张婶家有一个次卧空着。别说你上她家开会，你就是在她家住下，她也不介意。”
　　这主意是不错的，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可马东叔面色还是不大对，板着一张扑克脸。林琳婶也是个察言观色的主儿，瞧着丈夫面色不悦，转圜了，想问他的想法。
　　“在自家，总比在别家好。”
　　“你不愿意在杂物间，家里没有其他地方了，总不能大冬天，让你在阳台或者院子里开露天会吧？”
　　马东叔说：“一层不行，那不是还有夹层么。”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林琳婶眼珠子鼓鼓地瞪着马东叔，像要把他的脑门盯出一个洞来。
　　“我就想找个地方好好工作。”马东眼睛流转，他摸着沙发坐下，战略性地去倒水。
　　他刚握在手里的热水壶一把被林琳婶抢走：“我住杂物间不行，你去张婶家不行，你就偏偏要住在夹层住？陆无为和祁栩住在夹层，你住夹层，他们住哪儿？我看你是成心的。”
　　“老婆。”马东叔把水杯不耐烦地压在茶几上，发出哒的一声重响，“自家有地方住，为什么要住在别人家？张婶年纪也不小了，我去吵到人家休息，人家心里肯定是有意见的。”
　　“有意见她会跟我说的啊。”林琳婶不理解马东的决定。
　　“就是因为多少年的邻居了，太熟了，吵到了人家也不好意思说。长久以往下去，会影响两家人的关系。”
　　林琳婶豁然开朗：“你这么为张婶着想，那你怎么不考虑一下陆无为和祁栩？你住在夹层，就不怕影响了我们跟他们的关系？”
　　马东叔喝道：“一个是老街坊，一个是外来人员，能一样么？他们俩哪来的你知道么？年纪轻轻不出门闯荡，窝在清岩镇这个小地方，你知道为什么吗？怕是有什么案底，来我们这儿躲难的！”
　　“马东！”林琳婶怒了。
　　“我知道你生气，但我该说得说。”马东也不管不顾了，“我跟他们也相处了一段时间了，不藏着掖着，我没想过赶他们走。夹层这么小，他们俩挤在一起确实不合适，搬出去对他们也好。以前我没在家，家里有男人照应你们孤儿寡母的，我可以接受。我回来了，让两个外人住在家里成什么样子？搞得乌烟瘴气，指不定别人私底下怎么说呢。”
　　“老马啊。”林琳婶擦了擦眼泪，释然了，“你是突然要住在夹层，是在外头听到了风言风语，着急赶人走？”
　　“是！”马东自己都不好意思，“我去村口小卖铺买烟，人家不认识我。我说我是林二木的爹，你猜那个疯婆娘说什么？她说陆无为才是林二木的爹，我是哪个？老子的种，整天管别人叫爹，老子的面子往哪儿搁？！你不要脸，我要脸！”
　　林琳婶跟马东叔又吵了一架，阵仗比上一次更大。为了保全各自的颜面，两人吵架的声音尽量压低。
　　声音小了，但气场却完全不弱。
　　夫妻恩爱持续才不到数月，就已经被各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弄得鸡飞狗跳。

　　当晚，窗外呼呼地刮着风，祁栩关窗户时，看到了月光下那个清冷的人影。
　　那是林琳婶。
　　她捂着脸，身体一直在发抖。虽然看不清表情，也听不见声音，祁栩能猜到——
　　她在哭。
　　马东叔刚回来的那晚，她也在外头哭。
　　祁栩隐隐感受到，这回哭，是因为林琳婶的心被伤透了。
　　祁栩无奈地合上了窗户，隔绝了薄薄的一层玻璃，像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夹层外冷风呼啸，气氛悲凉。
　　夹层内被暖和的护眼灯，照得温暖而恬静。
　　“铁锅炖”不知何时进了屋，窝在墙角蜷缩着，呼呼打着小鼾。
　　陆无为坐在毛毯上，半趴在茶几上小睡。
　　陆无为养成了粘人的“坏毛病”，只要祁栩熬夜，他就要跟着祁栩一起熬。
　　每次他先熬不住了，也不打搅祁栩，就乖巧地趴在祁栩的身边睡下，每回祁栩忙完活，合上电脑，伸一个长长的懒腰，总能看到陆无为那温柔的侧脸。
　　祁栩小心翼翼地凑近，两人鼻尖相对，呼吸相拥。
　　陆无为还跟大学时一样，睫毛修长，鼻梁挺直，被暖黄灯光照亮的侧脸显得立体而精致，像王家卫电影里走出来的港星。

　　“看够了么？”
　　这话吓得祁栩脖子一缩，赶忙调整了一个合适的姿势。
　　“你没睡啊。”
　　陆无为揉了揉惺忪睡眼：“睡了，但被你一直盯着看，看醒了。”
　　祁栩：“……”
　　看他不禁逗，陆无为又哄他：“你刚才去关窗户，我听到动静才醒的。本来想逗你一番，以为你会亲我的。你耐性真好，面前睡着一个帅哥居然能忍住。”
　　“陆无为。”祁栩没有兴致跟他玩闹，一脸的正经。
　　“怎么了？”
　　“我，我们搬出去住吧。”
　　陆无为先是瞪大了眼睛，试图从祁栩的表情里抓住细微的蛛丝马迹，然后他的目光流转，纠结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他答应了。

　　搬家这事，是陆无为跟林琳婶提的。
　　林琳婶没多挽留，双方都心知肚明，只问他打算搬去哪儿，陆无为说这两天打算跟祁栩去附近找找，选一个离火锅店和工作室中间的位置，交通方便些。
　　陆无为临走前，林琳婶叫住他。
　　“不好意思啊，小老板。”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之前我跟你也提过，夹层本来就只适合一个人住，两个人确实小了。”
　　“祁栩，他没有意见吧？”林琳婶担忧。
　　“这就是他提的，虽然没说什么。但我跟他都知道，你也不容易。既然马东叔回来了，你们就好好过日子。不用管我们，镇子我熟，我能找不到地方住么？”

　　祁栩和陆无为要搬家的消息不胫而走，率先打来电话的是咚咚。
　　咚咚豪爽地表示，让他们来自己的新房子住。
　　提议一出，直接被否了。他们两口子在新房里住得好好的，最算再好的朋友住进去也会尴尬。
　　咚咚一寻思也是这么个道理。
　　“住我之前的老房子也行啊，就是堆了挺多冻货，有时候会有点海鲜啊什么的气味。”
　　陆无为还是婉拒了，房子老破小一点都可以，但有味道别说祁栩接受不了，他也受不住。长期闻下去，怕是闻什么都一股冻货味。

　　与此同时，祁栩也在为房子发愁。
　　黄姐上班期间瞅见祁栩在手机上翻度假区附近的房源，一下就有了兴致：“你要找房住啊？不跟陆无为一起住了？”
　　“我跟他一起搬出去。”
　　“哦。”黄姐嘀咕，“也是，回来一个这样的活爹，谁也受不住。”
　　这话声音小，祁栩没听见。
　　黄姐提醒他：“不过你可以问问小裴，她家离度假区不远，关键是自建房，比电梯房便宜，面积也大，你俩住足够了。”
　　祁栩一打听，果然小裴家三楼对外出租。
　　一百多平，三室两厅，两千块一个月，正常家具家电都齐全，水电另算。
　　位置合适，价位也合理，小裴妈妈得知祁栩是木林森工作室的“老板”，还给他们打了个折，房租算一千五，还免费送了个停车位。
　　当晚，祁栩跟裴小环回了一趟家去看房，陆无为因为火锅店的生意脱不开身，祁栩打了个视频电话，在线看房。
　　房子有些老旧，不过很干净。
　　小裴妈妈说，肯定干净，以前都是我们自己住的。
　　于是，房子的事情，当晚就敲定了。
　　祁栩还被热情款待了一番，差点被点了鸳鸯谱。

　　饭后，祁栩拜别了小裴妈妈，离开前，他回望着小裴家的自建房，深吸了一口气。
　　属于祁栩陆无为的三层灯光还是亮的，小裴妈妈说今晚得给他们再打扫一轮，让他们干干净净地住进来。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祁栩拍了一张照片，发在了朋友圈。
　　很快，微信朋友圈里收到了一条回复。
　　陆无为说：你好，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