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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亦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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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二木声音发颤,半晌没有平静下来。
陆无为从林二木含糊不清的吐字里听到了一个关键词。
他爸回来了。
陆无为愣了许久,以为自己听岔了,他揉了揉耳朵再次凑近听筒,才确认了此事。
马东叔回来了。
这个失踪多年,音讯全无的男人回家了,他还活着。
好巧不巧,他选在了这个万家团圆的除夕夜回来了。
车往回开时,车厢内的气氛冷冰冰的,许久没人说话。
陆无为的脑子像浆糊一样混乱不堪,难以置信,一个在所有人认知里不可能回归的人回来了,这事别说年纪轻轻的林二木,放在陆无为自己身上,他也得懵。
因为陆无为受刺激太大,返程是祁栩开的车。
途中,祁栩偶尔会侧视隐没在黑魆魆环境里的陆无为,他沉默、深邃、一言不发,像是一尊高冷的神祇。
祁栩想搭话,可话到嘴边,他还是开不了口。
倒是陆无为先说话:“他们一家人这么多年第一次碰面,我该不该回去打搅他们?”
话音刚落,他又立马改口:“我要是不在,他们情绪一激动,八成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林二木不成熟,林琳婶碰到马东叔的事情就神神叨叨的……”
在陆无为一声声唠叨里,车终于停在了火锅店的门口。
“陆无为。”祁栩温柔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无为恍然,“啊”地一声,转头望向祁栩。
火锅店的灯光映亮着祁栩的侧脸,一张脸一侧亮,一脸暗,五官轮廓立体而高级。
祁栩忽然凑近,在距离的他唇角很近的位置,快速地小啄了一口。
浅尝辄止。
陆无为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嘴唇,回味地抿了抿,而后不可思议地望着祁栩。
祁栩笑吟吟地说:“别担心,该面对的无法避免,与其东想西想,不如放手去做。”
火锅店除夕歇业,但室内的灯依旧是明晃晃的。
两人面面相觑,做足了心理准备推门进去,却发现一层空荡荡的。
没人?
“在楼上?”祁栩脑子里蹦出来一个想法。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踏上楼梯,正巧撞见林二木踩着细碎的脚步哒哒下楼。
林二木瞅见鬼鬼祟祟的两人,狐疑地问:“你俩怎么了?”
陆无为搂着林二木的脖子,把他摁在一把角落的木椅上。
林二木对父亲的突然返家没有展现出过度的情绪,从容冷静得不像他本人了。
“怎么样了?”陆无为小声问,“你爸在楼上么?”
“他跟我妈聊呢,我妈让我下楼看店,晚上没人容易招贼。”林二木轻描淡写的。
“你……还好吧?”祁栩上下打量林二木。
林二木嗐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手瓜子,嗑得噼啪响。
“挺好啊。”
那你怎么打电话的时候支支吾吾的,跟要哭似的。
陆无为的眼神分明要说这个,林二木把瓜子壳从嘴里吐出来,悠哉地说:“哦,他刚回来穿的人模狗样的,我一时接受不了。也不知道跟谁说这件事,我就只能给你电话了。”
林二木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今晚,他和林琳婶两人打算去隔壁邻居家去串门,刚合上门,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穿的有模有样的男人。林琳婶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他就是自己失踪多年的丈夫。霎时,她串门的兴致一扫而光,领着马东一家三口去楼上侃天。
所有人全程都很克制,冷静,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
祁栩心想,也许这就是生活,没有那么多狗血。
刚来临时,会显得不真实,可回过神,发觉自己的生活被一个不速之客所打乱,再想起那往日的难堪,伪装都会被瞬间撕裂。
除夕夜当晚,祁栩熬夜码字到三点多,陆无为窝在他身边睡得正酣。
夜里寒凉,祁栩给他裹了一床被子后,小心翼翼地下楼倒水喝。
院子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天空不时炸响几朵烟花,林琳婶蹲在地上,双臂抱紧,隐忍地哭着。
多年的努力,在将要放弃的时候,却轻松抵达了彼岸。含辛茹苦和寄人篱下的悲伤在这此刻被无限放大。
她也不过一个拥有了丈夫和儿子的女人,仅此而已。
祁栩站在暗处,目睹了好一会儿,喝完水,兀自上楼睡下。
祁栩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该打搅她。
凌晨三点多的清岩镇,除夕的热闹渐渐退散,小夹层的安宁和温馨让祁栩流连。
他重新打开了MacBook,在最新的小说章节结尾处,添上了一句话。
——热闹散去,安宁依旧。人生如此,生活……亦如此。
大年初一到元宵节这半个月,隔三差五的就有邻居来火锅店串门,街坊们离开前还会欢喜地说上一句,阖家团圆。
马东叔也豪爽,去镇上的超市买了好些礼品屯在家里,只要有人来道喜,就客客气气地送上一份伴手礼,已示礼貌。
这事儿很快就在镇上传开了,说马东叔出门在外挣了不少钱,以前抠抠搜搜的,喝酒都喝最便宜的,现在成大款了,有牌面了,出手那叫一个阔绰。
大年初二那天中午,祁栩忙活了一夜,睡到自然醒,一下楼就看到林二木和林琳婶两人乐呵呵地在试衣服,都是大牌,一看就不便宜。
林二木全身上下加起来都快五位数,连自行车都换成了闪电的。
开出去兜上一圈,面子十足。
陆无为给祁栩准备了牛奶和煎蛋,祁栩刻意选在了杂物间吃早饭,顺道偷偷摸摸地问陆无为。
“马东叔有钱了?”
陆无为满口答应:“说是去海南做东南亚贸易发了点小财,其实马东叔之前一直想回归家庭,可之前没混出个人样,面子上过不去。这俩年挣了点钱,才敢回家,衣锦还乡。”
祁栩不急不慢地咬着煎蛋:“你相信这话?”
陆无为拉了把椅子在他跟前坐下:“我知道,你觉得马东叔没啥文化,挣不了大钱。他大手笔了,你怀疑他钱不合法。但有一说一,马东叔其他的什么我不敢说,人绝对是老实本分的。”
祁栩切了一声。
陆无为急眼了,说祁栩你还别不信,马东叔肯定不会干违法乱纪的事。
祁栩拗不过他,顺着他的话附和,是是是,他人最好。
陆无为嘿了一声,往祁栩的胳肢窝上挠了几下,两人闹了一会儿,让他快点吃,吃完帮他喂羊。
也许是祁栩以前没见过马东叔,对这个人没什么刻板印象,加之马东叔这么多年也没回过一趟家,祁栩总不爱搭理他,觉得这人自私刻薄,没人情味。
老话说得好,不管有钱没钱,家是一个人的根,人不能忘根,钱不钱的不重要,难道哪个家人能因为没钱把亲人拒之门外?不给好脸色看?
都是借口,祁栩心里这么想。
一连几天祁栩不爱搭理马东叔,马东叔起初碰到祁栩还会热情地打招呼,几次热脸贴拉后,索性见了面也不言语。
祁栩琢磨着,马东叔怕是对他有意见了。
祁栩的第六感是灵敏的。
正月尾巴上的某天,祁栩跟往常一样,把摄影工作室的账本送给林琳婶过目。
摄影工作室虽然是林二木在管事,但他毕竟年轻,忙起来账面上的活就顾不上,所以账面一直都是祁栩管的,每月一算账。
算完账后,把账本送去给林琳婶,让林琳婶再看一遍,签上字。
也就是走个形式,祁栩做事认真心细,从来都没漏算过。
林琳婶在本月账本上签完字,祁栩刚转身,就被马东叔给叫住了。
马东叔随手翻了几页,让祁栩仔细汇报账面上的数字由来。
祁栩虽然做事细致,但很多小账也不可能全记得,月初的账他没什么印象,说的支支吾吾。
马东叔气得把账本一合:“账要记清楚!一条一条的!年轻人做事要实心,别搞虚头巴脑那套,小心思放在肚子里。”
祁栩受了一顿教训,耷拉着脑袋,回了夹层,独自窝火。
他心想,自己一个外人,马东叔不信任自己管账,也是于情于理的。
祁栩秉承着多一事不如的原则,也没放在心上,可这事过去没两天,马东叔就开始在他身边旁敲侧击。
工作室的账年轻人管起来估计也够呛,反正他最近这段时候赋闲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帮忙管管。
有人帮忙管账,祁栩心里自然高兴,正好年初也能休养一段时间。
可这账马东叔一管,还真就管出了点问题。
马东叔自打管工作室的账后,每周算账总爱跟祁栩之前的账做比对。
一比对,发现好几周的账跟之前的账有差距,他也没当着祁栩的面说,背地里在林琳婶跟前说,祁栩这孩子做人不地道,居然搞中饱私囊这套。
这工作室如果没有祁栩的帮衬,还开不起来呢。
林琳婶当然知道祁栩不是这样的人,可马东天天在她耳边说道,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实在没有心情跟他扳扯这些,让马东叔别东想西想的。
可这话被林二木给听见了,林二木嘴巴漏风,晚上听到,白天这话就原封不动地传到了祁栩的耳朵里。
祁栩火冒三丈道:“我中饱私囊?拿出证据来!敢情我帮忙还帮出问题了。”
陆无为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事儿得解决。
他起初觉得,马东叔就是跟祁栩不熟,以后认识了就互相了解了,没曾想,这越拖反倒矛盾越激化了。
陆无为思来想去,大家都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得难堪对谁也不好,就合计说找个时候大家凑到一起吃顿火锅,把以前的恩恩怨怨全说明白。
祁栩身正不怕影子斜,满口答应,就这么办。
可这事落到马东叔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我才不跟他一起吃饭。”马东叔吆喝着,“跟他吃饭,显得好像我怕了他似的。这事是他的问题,我又没错!”
林琳婶听不得这话:“马东!你这话就没良心了!你说祁栩中饱私囊,你又拿不出证据,就凭你那几周的账面数字有浮动,账又不是死的,有浮动不是很正常?!”
马东叔气急败坏地吼道:“他哪来的?什么背景?什么身份?你们娘俩一无所知,什么都不懂就敢开工作室,哪天被人忽悠了,给人家数钱,还感激人家!”
“我是不懂!但我有眼睛,我也不瞎!我只知道祁栩管账的时候每月都能看到流水,工作室照样开得好好的!你一来,这里有问题,那里有问题,我看是你有问题才对!”
“那都是表象!”
“表象也是能看在眼里的!”林琳婶越说越来气,“这家店他费了多少工夫?跟人家开发商求情,吃饭,跟人家工人来来回回赔罪,做了多少事儿才做成今天这样。你一回来,就否定他的一切,你这叫白眼狼!”
两人因为这事,闹得不欢而散。
卧室内的林二木完整地听完了爸妈的争吵,他在被窝里痛彻心扉地哭了一场。
原以为父亲的出现会让生活更好,可现实是……一切的发展都跟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他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到底父亲回来是对,还是错?怎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