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苏流年啊

46、笑面虎

　　当晚，清岩镇降了场初雪。
　　稀稀疏疏的，腼腆而稚嫩。
　　天冷的突然，吃辣的人就多起来。周正约的那家川菜馆等位还需要两个小时，周正能等，但蔡多乐中午就吃了碗红油抄手，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她刚好记起家里冰箱还放着一个重庆客户送的自制火锅底料，便退而求其次，把庆功宴摆在了家里，改吃火锅。
　　早知道要吃火锅，选在陆无为的火锅店岂不是更方便？

　　祁栩和陆无为一进门，辛辣的火锅味直冲脑门。
　　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家政阿姨，递了一次性拖鞋后，阿姨就含着笑绕到客房忙活去了。
　　客房没关门，离客厅也近，祁栩进了玄关就看到家政阿姨小心地从轮椅上抱起一个老太太，贴心地给她换外套、系围裙。
　　身上收拾干净之后，再一勺一勺地喂饭。老太太眼神痴呆，嘴里的粥流了一下巴，对着阿姨呵呵地傻笑。
　　还是陆无为的胳膊撞了他一下，祁栩才晃过神，径直往餐厅走。

　　早就听说，周正家里穷，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这些年身上大病小病一堆。自周正跟多乐姐谈恋爱起，他母亲就不待见多乐姐，没少给她使绊子。
　　祁栩也纳闷，周正母亲的身体怎么突然变这么差，还坐上轮椅了。

　　这顿牛油火锅吃得一个个面红耳赤的，连冰可乐一人都灌了好几听。
　　多乐姐提了一杯：“我跟周正今天刚从千户苗寨回来，路上就听到了短视频爆火的消息。老天冥冥之中还是眷顾我们的。”
　　“就是！”周正筷子一压，义愤填膺地吼，“陆无为，这一次，你功不可没！”
　　陆无为立马站起来，兴冲冲地跟他碰杯，喝得不亦乐乎，祁栩也没拦着，反正喝可乐又不醉人。
　　周正一饮而尽，呵呵直乐，一个劲地对陆无为竖拇指：“爽快人！爽快人！”
　　祁栩涮了片毛肚：“虽然这次账号的数据是一飞冲天了，最关键还是保持。现在短视频账号昙花一现的太多了。要想破圈，得持续发力。”
　　“这一点我十分赞同。”陆无为嗯了一声，越发激动，“我们家祁栩这段时间为了选题的事儿，没少熬夜，我跟你俩说，他平日里写小说都没费过这么多脑细胞！有时候焦虑起来，整宿整宿的失眠！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把这件事给办成了！只要我们保持住，超过了合同约定的数据，还能跟唐总谈条件，涨运营费和制作费！”
　　多乐姐连连点头，大家又碰了好几杯，纷纷表示只要齐心协力，一定还能创佳绩。

　　饭后，雪已经化了，地上湿了一片，祁栩顺着小区的绿化小路兜圈子，频频往回望。
　　十五分钟后，陆无为才小跑着从电梯里出来。
　　初冬寒气刺骨，祁栩在风里站了许久，耳朵都冻红了。陆无为贴心地哈了热气，在手上搓了几下，捂住他的耳朵。
　　一股暖意袭来，祁栩欣喜地转身回望。
　　“暖和么？”陆无为柔声问。
　　“我刚在花园的石头小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很久，一直在想一件事。”祁栩的眼神坚毅。
　　“什么？”
　　“爱情真的好伟大。”
　　突然的感慨让陆无为有些吃惊。
　　两人沿着鹅卵石小路往小区的地下车库走。
　　怕祁栩着了凉，陆无为还脱了自己的外套裹在他的身上。
　　祁栩紧了紧身子：“周正的妈妈一直不喜欢多乐姐，可多乐姐为了周正甘愿忍受婆婆的冷眼和指责。现在周正的妈妈瘫痪在轮椅上，多乐姐还不计前嫌把她接到家里住下，又请专人服侍她。换我，肯定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要是我妈对你不好，但你又特别喜欢我。”陆无为问，“你愿意为了我受委屈么？”
　　“不愿意！”祁栩几乎没做思考，“我跟你在一起是为了生活，又不是受委屈的。我愿意，我爸妈也不愿意啊，我可没有多乐姐这么好的脾气和耐心。再说了，陈阿姨好着呢，才不会让我受委屈。”
　　“哦？”陆无为故意揶揄，“你才跟我妈相处多久？你就这么肯定她人好？”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我相信我的直觉。”祁栩转过身，淘气地后退着走路，“而且，陈阿姨比你还照顾我呢。”
　　“不可能！”陆无为的攀比心一下就上来了，努着嘴，撒娇似的喝道。
　　“真的。大学毕业，我在蒋璇的公寓里住过一段时间，蒋璇隔三差五地给我买东西，什么艾灸罐、穴位按摩梳、泡脚桶，全是养生物件，蒋璇也不是个爱养生的人，我当时还琢磨呢，他怎么老爱给我送这些玩意。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原来都是你妈妈托蒋璇送我的！”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陆无为眼珠瞪大，“我怎么不知道。”
　　看他的表情，显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陆无为更着急了：“这事谁跟你说的？肯定不是我妈，我妈这人就爱偷偷摸摸对人好，从不留名，每次都能感动得人稀里哗啦的！人民教师就是喜欢煽情，勤劳园丁，无私奉献，哈哈哈。”
　　“你阿嬷跟我妈说的……”
　　陆无为震惊了一会儿，转而就平和下来：“也是。我阿嬷八卦，她之前有段时间跟我爸妈住在一起，八成是那个时候知道的。”
　　“就是那个时候！”祁栩笑了笑，“就上个星期，我妈妈跟你阿嬷去看兵马俑，当晚，我妈就给我打电话，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祁栩清了清嗓子：“你阿嬷一看到坑里那些脸四四方方的兵马俑，不知怎么的，联想到了你妈妈。”
　　陆无为：“……”
　　祁栩意识到这话不妥帖，立马改口：“我没有说阿姨坏话的意思啊，我就是单纯复述。”
　　看陆无为表情缓和，祁栩才敢继续往下说：“阿嬷想到了陈阿姨，回忆的开关就合不拢了，跟我妈说起陈阿姨几年前偷偷给我寄东西的事，这事陈阿姨瞒着所有人，连你阿嬷也是无意间偷听到她打电话才知道的。”
　　“感动吧？”陆无为一脸求表扬的小表情，“我家不仅我爱你，我妈也爱你，团宠，我都羡慕你了。”
　　“你肯定是亲生的，一点不假。”祁栩哈哈大笑，“你刚才的话，跟你阿嬷对我妈妈说的一模一样！”

　　中心街往喇叭街开的途中，一个小摊摆在昏黄的路灯下。
　　老板娘则坐在小马札上，悠闲地给过路的食客煮麻辣烫，香气四溢。
　　祁栩坐在副驾驶上，侧头回望了好几眼。
　　陆无为索性就把车在路边熄了火：“吃点？”
　　“好啊！”祁栩解开安全带，麻溜地推门下车。
　　今晚的牛油火锅太辣，一顿饭吃得不咸不淡的，这会儿在车上颠了几下，肚子里本就不多的食物彻底消化干净了。

　　小小的路边摊居然还分成了炸煮两个区域，完全满足了吃货们吃了炸串还想吃麻辣烫的口欲。
　　祁栩一口气点了好些串，又点了两份麻辣烫粉，坐在了一旁支起来的可折叠桌椅上。
　　仿佛回到了大学的光景。
　　每个大学都有一个属于学生们的小吃街。在这条街上，全国各地，天南海北的小吃都能汇聚在一起。什么串串香、烤红薯、烤串、炸串、臭豆腐、螺蛳粉，只要能叫上号，都能找到。
　　晚自习下课，陆无为就会准时等候在自习室外，拉着祁栩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小吃街跑，就算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家经常光顾的小吃摊，总会排起长长的队伍。
　　买到炸串，两人会在学校选一个安静的地方。有时是操场、有时是没人的教室、或者空旷的消防通道，消灭干净再回宿舍。
　　因为经常加餐，祁栩上大学胖了十五斤，好在毕业后，他又减回去了。

　　“嗯！”祁栩咬了一口爆汁的豆腐串，又咬了一口淀粉肠，无比满足，“就是这个味！一模一样！太香了！”
　　陆无为晚饭也吃得少，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出来，正认真地一口一个鱼丸咬着吃。
　　“我就说吧，美食还得是路边摊！”祁栩嘴里塞得满满的，“那些什么连锁麻辣烫、炸串店做出来的缺了灵魂。”
　　陆无为看他吃的着急，又去摊贩那买了一罐豆奶。
　　“就买一罐？”祁栩吸了一口。
　　“没有矿泉水，其他都是碳酸饮料，今晚可乐喝太多了，不想喝。”陆无为耸了耸肩膀。
　　两人面对面嗦着一次性纸碗里的麻辣烫粉丝，此时此刻，似乎初冬的寒风也没了力道。
　　“喝我的！”祁栩把豆奶往他嘴边一推。
　　陆无为想推回去：“你喝吧，这些东西吃完容易口渴。”
　　见祁栩没答应，陆无为只得乖巧地喝了一口。

　　一碗粉入肚，祁栩又喝了点麻辣烫的汤，全身发热，后背都在流汗。
　　“今天回来的时候，你下楼晚了十五分钟，多乐姐找你聊什么了？”祁栩问。
　　“问我……短视频后续的计划。”
　　空气凝固了好几秒，祁栩才把手上的碗放平，目光如刀。
　　陆无为的眼神迅速闪躲。
　　祁栩看穿了他，坦诚相见道：“短视频账号是我策划的，要问也该问我，你这句谎话不戳自破。为为，之前相互答应好的，什么事都要告诉对方。”
　　陆无为把桌上那杯豆奶一饮而尽，做足了心理准备似的吸了口气，佯装冷静：“你还是看出来了？”
　　“你演技就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祁栩捏了捏他的耳朵，轻佻道，“说吧。”
　　“其实……今天周正约我们吃饭，并不只是为了庆功。”
　　祁栩擦了擦手上的油垢：“我就知道。今天吃饭他一直兴致不高，因为账号的事儿？”
　　“嗯。”
　　“大差不差。”祁栩并不意外。
　　陆无为说：“这次短视频的大火，瞬间提升了转型账号的知名度，唐总那边看到了账号转型的可行性，但为了掌握先机，他……”
　　“他们不想让我们运营，想自己做，对不对？”
　　陆无为看了看祁栩的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祁栩风轻云淡地喷了口气：“我就知道，商人逐利，这账号还没完全起来呢，就着急把我们踢出去。”
　　“周正今天也是因为这个事，苦闷不已。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本来好好的一件大好事，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已经确定好了么？”
　　陆无为摇头，十指交叉放置在桌上：“毕竟制作方是我们。唐总那边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团队能签他们公司，后续可以做其他类型的账号转型，资金方面不需要考虑。因为这次是他们单方面违约，他们愿意支付双倍违约金。”
　　“那就不是钱的事儿！”祁栩一咬牙，拳头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
　　桌子哐当一响，周遭人纷纷回头打量。

　　为了避免尴尬，他们只得离开小吃摊，在车上继续这个话题。
　　“我他妈缺他这点钱么？！”祁栩吼了一嗓子，“我为了这个账号，熬了多少夜，掉了多少头发，现在他觉得我们做得好，想收就收？没我们，他这个账号能有今天的成绩么？过河拆桥真是被他玩得明明白白的。”
　　陆无为没回答，静静地坐在驾驶座，等祁栩撒完气。
　　祁栩叹了口气，望着一言不发的陆无为：“你怎么看？”
　　陆无为目光坚毅：“我是不会签他们公司的。”
　　“跟我一样！”祁栩喝道，“当初我之所以接下这个账号转型，是想带动清岩镇的旅游发展，毕竟你在这儿这么长时间了。只有整个镇子发展起来，你的店才能有起色。现在他们完全本末倒置，想靠我们捞钱，不可能！”
　　“可是……”陆无为很理性，“做了这么久的账号，就这样没了，你不心疼么？”
　　说不心疼是假的，祁栩熬了多少大夜，有时候忙起来差点连饭都顾不上吃。别人说拿走就拿走，丝毫没有对他有任何的尊重。当初酒桌上，一个个都慈眉善目的，其实心底里都憋着坏。
　　商人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大不了我自己做一个！”祁栩气哄哄的，“我能做一个，我就能做两个。”
　　“我支持你！”陆无为热血地附和他。
　　反倒是祁栩一下子泄了气：“气归气，但也得实事求是。唐总那个转型账号能火起来也是有千万粉丝基础在的，现在要从零开始做一个自媒体账号……太难了。”
　　“这事，还没完全敲下来。”陆无为叹气，“不用太着急，这个活儿是周正揽下来的，他肯定留了后手，他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