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苏流年啊

19、吐真言

　　火锅店大堂的吊顶灯因为电压不稳的缘故，一闪一闪的。
　　闪烁不定的灯光照射在贺楠的脸上显得很狰狞，甚至说，是可怖。

　　几秒后，灯恢复正常了。
　　贺楠的手在茶杯的上空抚摸着腾腾的热气，他决定不装了：“是，这不是偶然，我是特意带蒋璇过来的。”
　　蒋璇此时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的精彩，他低声质问贺楠：“你……你那天不是跟我说，你是在旅游网上看到这有个人少，环境还优美的度假区么？怎么不是偶然？”
　　贺楠不卑不亢：“是网上看到的。祁栩在一个网站上写了一本叫《时光种子》的小说，他写到了云贵地区有一个镇子新开了一个度假区，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网上一查，果然有所发现。近期新开度假区的小镇就只有清岩镇。这不算偶然么？”
　　他这个答案祁栩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有种戳破阴谋的酣畅：“我发布了解约微博后，换了个笔名连载小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iPad落在了我的办公室，我无意间……看到了你□□的聊天记录。”

　　祁栩恍惚了一下。
　　他刚来清岩镇收拾和整理行李那段时间，总觉得落了什么东西。可他不爱记事，死活想不起来。
　　原来是iPad。

　　“无意间？”祁栩冷笑了，面前这个男人说谎的时候居然完全面不改色，“你不输密码，iPad里你能看到聊天记录？你管这叫无意间？”
　　祁栩的话激怒了这个向来不温不火的男人。
　　贺楠冷声喝道：“是，我是偷看了你的聊天记录，我从你和新编辑的聊天记录里看到了新书的名字。但是，祁栩，我是担心你！你这么多天一直不回消息，我难道不该关心你的安危么？”
　　又是这一套。
　　“别把控制欲强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既然你知道了我在清岩镇一切都好，你就该老老实实地跟蒋璇在一起在宣林好好生活，就不该来打搅我！全国各地这么多景点，非得来这儿跟我偶遇？”
　　不管贺楠和蒋璇之间的感情是谁先主动的，祁栩都不想再管了：“你不会恬不知耻地想得到我的祝福吧？”

　　贺楠拉拽住祁栩的胳膊，还在试图去解释什么：“我没有这么想过。我这次带蒋璇过来，是很诚恳地向你道歉。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但是……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跟蒋璇处在一起，可以被理解？
　　祁栩气得笑出声来：“那你说说，我怎么理解你？”
　　贺楠着急地解释：“你有没有想过，我跟你这段感情里，是你一直不知足。我给你安排的一切你都试图抗拒！就好像，你完全没有全身心地融入和享受这一段感情，你在试图推开我。”

　　祁栩木然地看着他，在他嘴里还能憋出什么话来？
　　主动找第三者的人永远也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他总会在自己的对象身上挑毛病，觉得是对象的瑕疵才让两人渐行渐远。
　　高傲且冷漠。

　　“而且！”贺楠甚至觉得自己吃了亏，“我们俩虽然在相处，但并没有挑明关系，我俩只是在磨合。我也没有向你告白之类的行为对不对？我俩的磨合期没过，我也有喜欢别人的自由，没必要闹得好像我对不起你一样。”
　　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俩又不能去领证，在一起了就是在一起，没在一起就没在一起呗。
　　算出轨么？也不算吧，法律也没说有这条。
　　到头来，自己被耍得团团转，还得笑着感激他的施舍，真可笑。

　　祁栩把椅子一推，郑重地站起来。
　　连一旁的小推车都因为惯性“啪”地一声倒在地上。
　　巨大的响动引起了楼上林二木的注意，他急忙下楼查看动静。
　　只有厨房门一直是紧锁着的。
　　林琳婶肯定听到了动静，没出来无非是选择性失聪。这是祁栩的私事，她没有理由和权利插手。

　　“对不起……”蒋璇憋屈地冲祁栩鞠躬，“我，我知道这事儿我做的不对，但……我没忍住，祁栩。”
　　贺楠把蒋璇护在身后：“我只是想心平气和地跟你说清楚。你说的，既然分手了，就应该体体面面的，不要把事情弄得太难堪，对不对？”
　　祁栩先看了看红了眼眶的蒋璇，又看了看用手护着蒋璇的贺楠，最后他陡然回神，低头看了看翻滚在地上的火锅食材。
　　“难堪”一词踏踏实实地形容在了祁栩的身上。
　　他们全程没有任何过激行为，唯独沉不住气的人——是我。

　　站在楼道的林二木在镇上就看出了他们的纠葛，当时还不敢断定。
　　现在他完全可以肯定了，却迟迟没有向前阻拦的勇气。
　　连在厨房的林琳婶都没有出门拉架，他更没有理由去规劝。

　　说时迟，那时快，杂物间的门“嘭”地一声被推开。
　　一阵风霍然往林二木脸上扑去。
　　他震惊地望着破门而出、满脸酒气的陆无为，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陆无为动作太快了，他都没来得及拉，陆无为就风风火火地把祁栩护在身后，抄起隔壁桌地上的空啤酒瓶，指着对面的贺楠：“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嘴巴里说的什么话？！”

　　除了贺楠之外，大为震惊的还有蒋璇。

　　当年，祁栩和陆无为在大学里恋爱谈得轰轰烈烈，班上没几个人不知道，大四毕业，两人感情破裂，祁栩萎靡不振了好几天。
　　蒋璇同仇敌忾地把陆无为的微信和电话全删了，带着祁栩浪了几个月，迪厅酒吧都去了遍。

　　多年不见的熟悉面孔突然闯进了视线，蒋璇瞠目结舌。
　　“陆无为，你怎么……”
　　“诶唷！”陆无为在婚宴上至少喝了一斤白酒，眼前天旋地转，连熟人都分不清，只听隐约有人喊他的名，“你认识我？那你还敢在老子的火锅店撒野？！”
　　啤酒瓶一举，就要往前砸。

　　吓得祁栩一手环抱住他的腰，一手还压制着他的胳膊。
　　这要是一瓶子抡下去，麻烦就大了：“陆无为……把酒瓶放下！”

　　陆无为？
　　贺楠听祁栩提过这个名字，很耳熟。
　　陆无为这么拼命保护祁栩，往日尘封的记忆一下子就清晰明了了。
　　他是祁栩的前男友！

　　“那天我给你打电话，说分手要体面的人是他吧？”贺楠也被惹毛了，无名火蹭蹭往上涌，顾不得形象指着祁栩吆喝，“我当时还纳闷声音怎么不像你，原来是前男友帮你鸣不平，怎么，这么快就上赶着找其他人了？”
　　祁栩压着怒焰：“你别胡说！我俩就是偶遇！”
　　“偶遇——？！”贺楠找到话茬了，“谁刚才说不相信什么偶遇？现在给自己立牌坊说偶遇了？！”
　　陆无为听不得对方说这么难听的话：“你他妈说什么呢？！给老子把嘴巴放干净点？！”
　　这两年他在青岩镇练了一身的蛮劲，祁栩眼看制不住他了，瞥见楼梯间还有个人：“看什么热闹呢？林二木！快来帮忙！”
　　林二木恍然大悟般地哦了好几声，帮着祁栩抱住陆无为的腰往后拽。
　　祁栩则压着他的胳膊，不让他砸啤酒瓶。
　　“打死你们！我让你嚣张！让你们嚣张……嚣张……”
　　“爸！你快放手！”
　　祁栩咬着牙：“陆无为，别发酒疯了！”

　　贺楠和蒋璇被吓得够呛，连连后退，生怕一酒瓶抡下来砸到人。
　　陆无为终于平静下来了，祁栩赶紧从他手上夺了酒瓶，双手捂住他的脸，低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先回去睡觉，醒醒酒，乖。”

　　贺楠又开始大放厥词：“我说你怎么出了事着急往清岩镇跑，原来这些年你一直都没有放下他！要错也是你有错在先。你喜欢陆无为，难道不算心理出轨？”
　　祁栩喝道：“你瞎说什么！”
　　“那本《入夜来》就是最好的证明！你和陆无为在清岩镇碰面了，转头又写了一本《时光种子》，主角名字都改了，但我能看出来，那个在小镇里籍籍无名却又满腔热血的人，就是以陆无为为原型写的！”
　　陆无为迷糊的双眼霎时间清明了，震惊地望着他身边紧握着自己双手的祁栩。
　　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感受，炽热，深刻且美好。

　　贺楠看穿了祁栩，他窃喜着自己总算在争吵里扳回了一局：“我问过蒋璇了，你随身携带的白色耳机就是大学的时候陆无为送的！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直带在身上，直到现在也没舍得扔。你还带在身上吧？”
　　祁栩下意识地捂住了腰间被竹编外壳包裹的蓝牙耳机。
　　尽管耳机已经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可祁栩下意识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贺楠看着蒋璇，“这段感情里有错的是祁栩，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祁栩喘了一口气，如同一只全身被雨淋湿、找不到藏身之所的小兽，目光逡巡着贺楠的嘴脸。
　　他说不出反驳的话。
　　明明以为当年的自己已经走出去了，可心灵深处还是默默地被一个人所填满。
　　可能这就是大家所说的——初恋是最无法言说的念念不忘吧。

　　“是！”
　　陆无为回手一拉，巨大的力道让身后的林二木下意识地挣脱开。
　　“你不是想知道么？我告诉你们！”陆无为搂紧祁栩，鼻腔里喷出了浓郁的酒气。
　　一个深情的对视后，祁栩毫无征兆地被陆无为重重地吻住。
　　吻得深刻而长久，祁栩耳边全是陆无为急促的喘息。
　　浅浅的酒味在口腔内弥散。
　　祁栩被吻得无法呼吸，手不听使唤地想要推开陆无为，可陆无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像是流连于这相隔五年之久的吻，手在祁栩的腰间搂得更紧了。
　　祁栩脑袋片开了他的吻：“陆无为……”
　　“嗯……”陆无为充满情欲地含住了他的唇，他浅尝辄止地轻咬了一口。
　　迷糊之间，祁栩发现了陆无为藏匿于眉眼之间的窃喜。
　　他是有意识的！他是在借酒壮胆！

　　唇分最终还是被陆无为所主导。
　　他十指握紧住祁栩的手，大庭广众地宣告：“我就是喜欢祁栩！五年前我喜欢，五年后的现在也一样！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满意了么？”

　　震惊的除了身为当事人的蒋璇和贺楠，还有刚从厨房出来的林琳婶，和一旁吃瓜的林二木。

　　祁栩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耳边一切都静默了，刹那间世界灰白一片。
　　只有他的身体在发抖。
　　陆无为……祁栩默念着他的名字。

　　名字是世界上最短的咒语。
　　祁栩像咒术师一般，催动意念，念动咒语。
　　他想知道被操控之下的陆无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火锅店落针可闻，只有火锅嘟嘟的翻滚声，和机械钟哒哒的走动声夹杂其间。
　　眼看就要吵起来了，林琳婶乐呵地打圆场：“林二木！还愣在哪干嘛？”
　　林二木还没从震惊里解脱出来，茫然地望着厨房方向的林琳婶。
　　“啊？”
　　“这都几点了！咱们火锅店早该打烊了！”林琳婶推搡着林二木，“走走走！关门去！”
　　林二木豁然开朗，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跟着林琳婶穿过大堂。

　　此时的贺楠有种计谋得逞的洒脱，他挎好包。
　　看了看皮夹上的价格，扫码付款完成，才拍了拍蒋璇的肩膀。
　　蒋璇站了起来，贺楠把蒋璇手里的牛皮纸袋留在了桌上。
　　他看戏一般地转过身：“既然你俩还心有所属，那就再好不过了。”
　　贺楠拍了拍桌上的纸袋，冲祁栩说：“里面买的都是些进口的零食，你晚上码字的时候经常肚子饿，别老是硬撑着，对胃不好。相识一场，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就当是……为了蒋璇。”
　　话毕，他拉着蒋璇离开，蒋璇手足无措地叉着手，走前冲祁栩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虚情假意！”
　　林二木低声呵斥着两人的惺惺作态，脑袋却被林琳婶扇了一巴掌。
　　林琳婶对他比了个嘴型，让他别多嘴。

　　“铁锅炖”跟闻着味似的，突然火急火燎地从后院里冲了出来。
　　狼狗的体型狂飙而来，像极了一头狩猎的饿狼。
　　铁锅炖咆哮了一嗓子：“汪！！！”
　　吓得贺楠和蒋璇推开门，落荒而逃了。

　　林琳婶也知趣地领着儿子往外走：“那个……隔壁老张欠我一千，这都俩月了，怎么也不知道还，还得我去催，我和林二木去讨回来。”
　　“妈……”林二木趴在门边，“大过节的，谁巴巴地赶着去讨债？这不遭人白眼么。”
　　林琳婶一个眼刀，林二木立马老实了，恹恹地合上门，跟他妈一起走了。

　　空荡荡的火锅店就剩陆无为和祁栩两个人，祁栩气得抄起牛皮纸袋子往门边上一扔。
　　“谁稀得吃这些东西！”
　　零食四散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