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苏流年啊

18、面对面

　　飞来横祸，躲是躲不过去了。
　　祁栩梗着脖子，僵硬地转过身去，冲蒋璇从容地笑了笑：“蒋璇。”
　　也就几个月不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蒋璇比之前硬朗了。
　　蒋璇偶遇旧友，喜出望外：“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人多，我眼花了。你也是来这儿旅游的？”
　　蒋璇目光里的兴奋，不像是装出来的。
　　既然都碰上了，板着一张脸总归不合适，祁栩笑地点头说是。
　　“你来清岩镇旅游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担心死你了。你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的……”蒋璇的过度热情让祁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祁栩镇定下来后，高声打断：“我，我没事。”
　　那三个字蹦出来的时候，他的嘴都在发颤。
　　祁栩一个劲儿地暗示自己，谁先表现得反常失态，谁就输了。
　　他不能输。
　　祁栩先下手为强，走到了贺楠身边：“你们俩是国庆小长假一起出来玩？”
　　贺楠目视祁栩的时候，眼神里分明没有闪躲，甚至连任何不堪的情绪都没有展露出来。
　　“对，网上说，在这里度假风景好，人也少，能玩得惬意点。”贺楠还是跟往常一样，说话时拿腔捏调的，像是跟人谈合作。
　　蒋璇手上提了个牛皮纸袋，里面买的全是些小玩意。
　　祁栩注意到贺楠的腰间挎了个彩色小包，这个包应该也是新买的，鼓鼓囊囊的。
　　他们俩出一趟门，战果颇丰啊。

　　林二木本该是在一旁看热闹的，毕竟祁栩跟熟人打招呼，他一个小孩也不好跟着瞎掺和，不过看他们三聊得极为和谐，偶尔也会笑几声，他来插了一句话：“祁栩哥……他们是你的朋友啊？”
　　“对啊。”蒋璇揉了揉林二木的脑袋，看他年纪小，又从牛皮纸袋里挑了一盒酒心巧克力给他。
　　林二木接过巧克力，在手里反复地打量。
　　这巧克力从包装上看就透漏出一个字——贵，他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说：“谢谢哥哥。”
　　贺楠难得开口：“这小孩是？”
　　三人在这里一别之后肯定没机会再见面了，没必要说得这么通透，便随口一答：“我房东的儿子，我带他出来玩。”
　　祁栩顺手举了举单反：“随便拍拍照。”
　　陆无为租的是林琳婶的房，祁栩租了陆无为的杂物间，这么一算，林琳婶也算是他的房东，这话也不算骗人。
　　蒋璇啊了一声：“贺楠说你最近心情不好，要出门散心，所以你就在清岩镇找了个地方短租了一段时间？是这样么？”
　　蒋璇很随和，聊起天来，手舞足蹈的，甚至还跟他有说有笑。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祁栩都快看不懂蒋璇了，他是祁栩大学室友里最天真、最不谙世事的那个，可现如今他们三这个关系，理应该避嫌吧？
　　蒋璇的表现让祁栩一头雾水，祁栩甚至对蒋璇的过度热情产生了自责，觉得自己是不是对他太冷漠了。
　　可明明……自己才是这段感情的真正受害者。
　　“差不多吧……”祁栩搂着林二木的胳膊。

　　夜幕降临，镇上不少商铺的霓虹灯管也亮了起来。
　　祁栩该回去了：“我一会儿晚上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祁栩头也不回地往停车的位置走，倏地，他身下一紧，衣服紧绷，衣角被拽住了。
　　他低下头，看到那只手上戴着一块卡地亚腕表。
　　这是贺楠最钟爱的一个品牌，价格也相较之下更亲民。
　　“祁栩……”贺楠谈合作时冰冷得如同钢铁的声音，在喊出名字的那一刻柔和了，“对不起……”
　　祁栩把他的手从衣角上拂开。
　　他被周正的事气得现在脑瓜子还一阵一阵地疼，实在不想发火，就低声警告他：“这事翻篇了，别再招惹我了。你以前的那些事我都可以冰释前嫌，这里有小孩，我不想提这个。”
　　说罢，他强颜欢笑地拉着毫不知情的林二木走远。
　　林二木也察觉到了祁栩脸上表情的微妙，为了不惹火烧身，他选择了沉默。

　　眼看贺楠败下阵，蒋璇便不顾一切地追上来。
　　他终于忍不住了：“祁栩！我们俩没有别的意思，我们今天下午才刚到，行李放在酒店没多久就出来了，也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你给推荐推荐。”
　　祁栩的脚步一定，在他的手机屏幕上点了点，示意他自己在网上找。
　　“网上的评论都能刷，也不能全信。”蒋璇见祁栩明显没有那么排斥了，情绪稳定才下来，“咱们以前合租的时候，你不也常说么……”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的事，别再提了。”
　　蒋璇突然大声喝道：“没有其他想法！就是想和你一起吃顿饭！”
　　脚步在那一刻，骤然一顿。
　　这话蒋璇说不出，也不是他的风格，明显是贺楠的意思。

　　贺楠知道自己搞不定他，就让蒋璇出马，不管怎么说，他俩都是大学四年的同学。
　　贺楠还真是拿捏住了祁栩的七寸。
　　吃饭聊天的内容都不用猜，肯定跟分手有关。
　　分手总归还是要面对面说清楚的，在电话里说确实不够正式。
　　祁栩当初确实对贺楠动过心，既然现在选择分道扬镳，就得有仪式感地为那段死去的感情彻底画上句点。
　　“好，你们想吃什么？”祁栩松口了。
　　贺楠和蒋璇对视了一眼，眼神里说不出的高兴，蒋璇说：“炒菜、烧烤、海鲜、火锅都可以！”
　　“火锅”两个字，在林二木脑袋上亮起了一个小灯泡：“祁栩哥！咱们去吃火锅吧！刚好，我们家就有啊，现成的，都不用找，多方便啊！”
　　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让陆无为知道，祁栩炸毛了：“不行！不行！咱们……咱们火锅店都是……对，都是川渝火锅！贺楠口淡，他……他吃不了辣。”
　　“能吃！”蒋璇立马补充，“大不了涮一涮清水呗。你在房东家住了这么久，作为朋友是要去感激感激他的，辛苦他照顾了你这么多天。你放心，价格不成问题。”
　　不上套，祁栩心里更慌了。
　　林二木还在拆他的台：“咱们家的火锅味道算不上顶顶的好，但种类还是很丰富的，辣的不辣的……”
　　“都有”两个字还没从林二木的嘴里蹦出来，就被祁栩给捂了。
　　“唔……”林二木幽怨地瞪着祁栩，手脚并用，死活都挣脱不开。
　　祁栩凑近他的耳边，低声威胁：“少说两句！”
　　蒋璇张望了一会儿：“怎么了？不能吃么？”
　　祁栩清了清嗓子，刻意提醒林二木：“能吃倒是能吃，就是吧，林二木的爸爸今天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宴，给人当伴郎，喝多了。现在还在屋里呼呼睡呢，你们去了，也没人做火锅。”
　　贺楠心细如发，抓到了他话里纰漏：“你刚刚说……他爸爸……给人家当伴郎？”
　　“我爸爸我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林二木的嘴又被祁栩给捂住了。
　　祁栩赶忙改口道：“什么爸爸不是爸爸的，他最近练绕口令。是……帮忙！对！帮忙！什么伴郎！我来清岩镇呆久了，多少有点当地的口音了。”
　　林二木好不容易挣脱了祁栩，改口说：“我爸醉了，我妈也会做火锅啊，哪有火锅店开张不迎客的道理？”
　　他们执意要去，祁栩要是再三阻拦，反倒显得可疑了。
　　再者，林二木最后一句话说得也确实在理，陆无为就是做火锅店生意的，有客人要去吃饭，哪有挡他财路的？
　　祁栩同意了带他们去吃火锅，但前提条件是由他来点菜。
　　蒋璇和贺楠高兴坏了，哪还在意这些。
　　他俩逛了一下午，肚子里就垫了点小吃和水，这会儿真是肚子空了，而且他们以往吃饭，也都是祁栩先点的菜，就没觉察出问题，欣然接受了。

　　君再来火锅店内，蒋璇、贺楠、祁栩三个人坐了一张桌子。
　　店里人不多，有林琳婶和林二木两个人就足够招架了。
　　林琳婶泡了一壶苦荞茶端上来，其他桌零零散散地都吃都差不多了。

　　十分钟后，祁栩把自己手上的菜单一转，连着铅笔一起推给对面两位。
　　“我就点这些了，你们点吧。”
　　林二木看到点菜单那一栏上密密麻麻的“√”，还全是贵的，傻眼了。
　　这别说三个人，十个人也吃不完。
　　“这么多啊……”蒋璇都看懵了，他是个富二代，倒是不关心钱，“能吃得完么？”
　　“能——”祁栩故意拉长声音，“这店里现在也没多少客人，反正咱们也不着急，慢慢吃呗，吃撑了歇会儿，再接着吃。”
　　蒋璇乖巧地把菜单递给贺楠时，林二木刚好得了空，在祁栩耳边嘀咕：“我妈让我告诉你一声，许旭哥送我爸回来，直接把我爸扔你的床上睡了，这会儿酒还没醒呢！”
　　噗……
　　祁栩嘴里的茶都差点喷出来，他无视对面两人的震惊，用手指着杂物间，对林二木做了个杀手的姿势。
　　林二木也是个察言观色的主儿，他也看出祁栩不乐意别人睡他的床，一脸无奈：“我妈一个人扶不起来。要不，你们先吃，我一会儿跟我妈一起把他送去楼上！”
　　“别！”祁栩这声没憋住，又吼了出来。
　　对面两人呆呆地盯着他看。
　　这是祁栩第二次发出如此诡异的动静了。
　　“让他睡着。”祁栩低声交代，“千万别让他出门。”
　　这要是被蒋璇跟贺楠发现他来清岩镇，跟陆无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真就有理也说不清了。
　　怕是得要在他脑袋上扣上一个余情未了的帽子了。

　　“差不多了。”贺楠把菜单递给林二木时，还对他道了声谢谢。
　　当初祁栩也是看中贺楠也是因为他懂礼貌，重情义。
　　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这些不过是他的逢场作戏，久了就成了口头禅，随口说谢谢跟他的人品没有半点关系。

　　贺楠双手交叉捂着一杯水，平视着祁栩。
　　一张桌子的距离，贺楠总觉得对面这个人气质变了，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满满的陌生感。
　　贺楠战略性喝了口水：“我划掉了两个菜，我记得你不爱吃动物的内脏，鸡心和猪肺就不点了。”
　　“谢谢你。”祁栩冲他笑了笑，出于最简单的礼貌。
　　菜单祁栩压根就没细看，他看的是后面的价格，贵的他通通都点了一份。
　　吃不完没关系，大不了不上那么多菜，又或者喂铁锅炖，反正不会浪费。

　　林二木上了一份鸳鸯锅。
　　祁栩刻意在他放锅底的时候，把锅旋了个角度，把清汤锅底那一半对准了自己。
　　“我记得你们来的时候说是能吃辣，是吧？”祁栩刻意反问。
　　“能吃！能吃！”蒋璇夹着肉卷往麻辣红油锅里刷，“这肉很嫩！味道不错。”
　　祁栩刚吃了两口，林二木又推着小木车过来，车上放满了配菜。祁栩便招呼他：“林二木，其他菜别上了，过来一起吃。”
　　林二木有些慌，回望了厨房的林琳婶一眼。
　　祁栩知道林二木怕林琳婶说他没规矩，压着他的胳膊坐好：“吃，林琳婶那边我去说。”
　　添置完林二木的碗筷，祁栩才问贺楠：“不介意多个人吧？”
　　贺楠被辣椒呛得一个劲儿地咳嗽：“当然。”

　　贺楠本想借着这顿火锅把之前的事说透彻了，可无端多了个外人，说话就要有所顾忌，而且这个外人还是个未成年人。
　　祁栩是咬定了他做事稳重，能沉得住气，不会发作。

　　这顿火锅就林二木吃的最舒心，其他三人吃得不咸不淡的。
　　对面两位菜没吃多少，茶倒是喝了三大壶。
　　祁栩觉得自己憋了这么久的气，也该让他们尝尝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的滋味。
　　眼看着快到九点了，祁栩招呼林二木上楼。
　　走前，祁栩还叮嘱他：“把照片导进U盘里，明天你找个时间和相册一起送给你薛叔。”
　　林二木看出祁栩在支开他，也不问原因，踩着楼梯上楼了。

　　林琳婶锁着门在厨房里收拾东西，噼里啪啦的，应该在洗碗。
　　贺楠憋了几个小时，终于可以张嘴了：“网上的事现在发酵得也差不多了，有个网友扒出了一长串的调色盘，证明了那个人确实是抄了你的书，抄袭的人也都置顶微博，公开向你道歉了。虽然你没有回应，你应该都看到了吧？这事就过了吧。”
　　祁栩很诧异，他居然会以这个话题开头。
　　“微博我都卸载一个多月了，我踏踏实实干活，那些话我不在乎。”
　　两人话里夹枪带棒的，蒋璇出言缓和：“我就说么，祁栩当初大学的时候跟我是一个答辩小组的，当时我们去参加一个比赛，底下乌泱泱成百上千个学生，台上还有六个老师，他答辩的时候，说话有条不紊，都没说错过一个字，心理素质好着呢，才不会被网上的话影响。”
　　“蒋璇。”祁栩知道他心思单纯，却想告诉他真相，“没有人答辩的时候不慌，我没说错一个字不是我心理素质好，是我熬了一个星期通宵准备稿子，为了不出错，三千字的稿子我一字不差地全背了下来。”
　　蒋璇瞳孔震惊，嘴唇微闭。
　　他当时跟祁栩一个小组，他每天睡到第一节课上课前十五分钟才醒，连早餐都是祁栩帮他买的。他哪里知道答辩第一名的成绩背后祁栩做了多少功课。
　　“我不知道这事……我一直以为……”蒋璇一下子心就软了，说不下去。
　　“你不用内疚，我没想博取同情。”祁栩吸了吸鼻子，“我其实很感激你，蒋璇。”
　　蒋璇望着祁栩，手里的一根筷子落在了桌上。
　　祁栩说：“我读完研之后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在为找工作和我爸要我去考公之间反复纠结，我那段时间跟家里闹翻了，无家可归，是你不嫌弃我，让我在你那住下，这一住就是两年。在你发小的推荐下，我进入了贺楠的摄影工作室，也才渐渐有了现在的我。我心里很感激你，是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伸手拉了我一把。我有时候就在想，人这辈子能遇到几个像你这样推心置腹的朋友啊？我祁栩真的好幸运，能遇到你。”
　　蒋璇温声笑了笑：“也算相互成就吧。我爸开的化妆品厂是做的如日中天，可他老担心我误入歧途，泡酒吧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但他是真的喜欢你，他说我身边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规劝、开导我，我就绝对不会走岔路。他在商圈这么多年，见过多少张脸，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的品性。对你，他从来没看走过眼。确实，你比我优秀，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所以啊，我现在得知你跟贺楠在一起，我完全不生气。我起初确实很在意，我想不开，但我来到这里一段时间之后，我想透彻了。喜欢么，这东西虚无缥缈的是吧？”祁栩笑了笑，“谁又能算得准，真切得抓得住呢？”
　　贺楠抬起了头：“小栩……”
　　祁栩抹了抹眼眶的泪，恢复了理智：“我跟蒋璇是朋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也没必要这么快插嘴。既然你开口了，那我也想问你一个事，你如实回答我，你是从哪找到这里的？”
　　蒋璇说：“网上找攻略啊，这里最近很火的。”
　　“火的话你们压根就不会来，你不也说了么？你们要找人少的地方旅游。这里是火，但没火到你们俩都能在网上找到这里的地步。”祁栩义正辞严，“贺楠，我不相信偶然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