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温》孑珏

11、一见钟情

　　退朝后不久，宋元景册封诏书都没来得及拟写，便大病一场，对外宣称龙体抱恙，需静心修养。

　　文武百官面上是求天祈地的吆喝：圣上万岁安康，私下则是巴不得宋元景多静养些时日，使得封后一事能拖多久拖多久。

　　负责册封大殿的礼部尚书更是禁闭家门，外来人者一概不见。尤其是着装洒脱之人，离五丈远便有披甲侍卫挥剑相拦，靠门卫士人手一柄掩月刀，刀背挂红缨，胆敢进一步就是能拦腰斩断的招呼迎接。

　　有懂的人打眼观摩了，道：“是摄政王的兵。”

　　围观人问：“你怎么知晓的？”

　　懂兄撞撞围观人的肩，手指剑柄：“你瞧，皇家的目盯是祥云纹路，剑茎有雕龙盘窝，这人手持的目盯，上面可没有。”

　　围观人疑问：“若是这府上的侍卫呢？你怎么就断定是摄政王的，天底下佩剑的人多了去了，光靠目盯分不出来的。”

　　懂兄白了围观人一眼，开扇间微风徐过，带起鬓角的几缕发，故作高深道：“你细看那目盯，祥云上不明晃晃盘了条小龙嘛。”

　　那围观人格外认真的眯眼瞅，离他最近的一名侍卫单手持剑，掌外半露目盯，正如懂兄所说，那上头盘了条小龙。

　　“皇上不管吗？”

　　历代君王哪个不是敏感多疑，因事君之臣的危言耸听而连诛九族的清官比比皆是，当下傅尘将小龙盘在目盯上眼看就是要篡位的趋势，围观人一介布衣都能察觉出谋反之心，他不信皇上不知道。

　　“管不了。”

　　懂兄猛然收扇，扇头朝下放置掌心，另一只手轻托扇角大骨位置，时拿时放，他悲悯叹息，仰天思量后娓娓道来：“这傅尘是先皇后的关门弟子，先皇那年与先皇后一见倾心，大婚时给傅尘也带出山门了。”

　　这事倒是人尽皆知的，先皇后乃是玉门山掌门人，门派上下主修剑道，辅修医药，门下弟子均以慈悲为怀，仗义执言，称得上是世间的救世主。

　　可事态悲凉，前朝战火不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先皇后的父亲带领内外门弟子即刻下山施恩，救难民于水火。

　　岂料，难民群爆发瘟疫，感染严重。
　　难民怕弟子得知后将他们围攻烧死，以隔绝瘟疫，知情而不报。

　　药修弟子们察觉不对，先是让师兄弟下针查验，针拔出后结果和猜想的一致，弟子们怒极前去质问难民，难民却是佯装不知脱卸责任。就此玉门山一脉瘟疫爆发……盛极一时的玉门山就此陨落。

　　山上遗孤唯有掌门之女，和一个前几日刚在山脚捡到来不及赐名的孩童，这二人便是先皇后和傅尘。

　　“这事是知晓的，先皇后才死了爹，就要照顾起孩子。”围观人啧啧称叹：“还不如不救，养出个白眼狼，如今要篡起皇位了。”

　　懂兄又道：“这话不对，先皇后养他成人，还封了官爵，赏了府邸，给了他一个立足的地方。他报恩养了小皇帝十几年，也是偿还了。”

　　围观人对他这话存有歧义：“按理说他也该知足了，没有先皇后她爹捡他，他活下来都是神明开眼，今日竟还有脸来抢夺皇位，那圣上好歹也是他养大的孩子，没有良心。”

　　“哼，你是一点儿也不想先皇干的那些破事。”懂兄勾唇讥笑：“先皇的为何是先皇，驰骋疆场数十年，从一无名小卒到赫赫战功的将军，又到九五至尊，你怎么不去想想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围观人一噎，无言以对：“这……”

　　懂兄挥开扇来，懒得理他，干巴巴的抛下一句话后负身离去：“你且好好想想吧，有些事不能道听途说，要自悟。”

　　——————

　　“她可是又来了？”

　　温言趴在院中的大槐树上，藏匿在枝干里，手里还拿着两枝撇断的树杈，掩耳盗铃的遮住脸，声音像是在沙地里狠狠地磨砺了一番似的，有些低哑。

　　江重锦守在树下，眼底乌青，看样子近来没休息好。

　　“走了，下来吧义父，我接着你。”

　　说罢，他伸开双臂，尽管整个人已然到达了一种困倦的状态，他还是先顾着树上躲藏的温言。

　　“不成，重锦，再派人去看看。”温言踩在巍峨的树上，抱住枝干：“让故里去府外看着，不准放她进来！”

　　“故里在府外了，带了人去守着，义父你安心下来吧。”江重锦哑着嗓子道。

　　他同温言这十几日过的属实不易，光是他便两日没合眼了。

　　自从宋元景抱病不起后，番邦人一开始还恪守成规的不敢逾越，越往后数，他们胆子也愈发大胆起来，不少臣子饱受其害，丞相府尤甚。

　　无他，乌娜拉对温言一见钟情了。

　　刚缠上温言时，他还大言不惭的说道自己魅力无边，引得京城内外女子为他神魂颠倒。心里头还暗戳戳的想着将乌娜拉绑定为好感攻略人物，岂料番邦人太过豪放，温言难敌且轻信。

　　当夜乌娜拉同温言于南缘阁饮酒作乐，番邦人自幼把酒言欢，温言只不过一酒蒙子，几坛老酒下肚后，乌娜拉还清醒着，温言反倒是醉的不省人事，好似一滩子水一样，躺在椅子里。

　　察觉到凉意袭来时，乌娜拉已然解开了他的上襟，温言惶恐的紧贴椅背，双手推开口吐污言的乌娜拉，这一下子，酒意消了不少。

　　就在他想着如何逃离时，门被外头的人一脚踹开了，江重锦满脸怒气的提剑而来，正要营救，就瞅见了如此香艳的一幕……

　　为此，温言左躲乌娜拉，右哄江重锦的，可谓是顾此失彼。

　　经此一事过后，温言也是怕了，躲在府中不敢出去，甚至连吃食都要让江重锦端进屋内。

　　“走，进宫。”

　　温言一跃而下，扶着江重锦的臂膀，以往那个妖媚百态的人仿若过往云烟，现在的他，不过一介疯癫的叫花子罢了。

　　“眼下一月有余了，他连朝都不上，不准任何臣子觐见。”

　　江重锦没将话说全乎，但温言知晓他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进宫去找他，他也不会相见。

　　但温言不管，宋元景再不出来，他温言就要下去了。
　　“你且看着，为父自然有法子让他见我。”温言拍拍江重锦的手，抬脚便要走。

　　江重锦拉住他，二人视线相对，江重锦唇瓣嗫嚅，半晌才道：“我陪你去。”

　　温言没有婉拒，让人跟上了，现下他也不怎的敢独自徘徊，就算江重锦不跟着，他也会让沈故里跟着去。

　　进宫后，面见宋元景的过程固然万般艰难。

　　“哎呦，你回去吧你，奴才做不了主啊，陛下除了让奴才传膳，其余时候奴才也近不了陛下的身呐。”

　　王福安被温言拉到一旁，悄摸的说着。
　　温言顿了顿，属实是没想到宋元景是抽了什么风，竟然连王福安都防着。

　　良久，他缓缓启唇：“这殿内，可有那舞姬？”

　　也不怪温言多虑揣测，活生生的一个人，独自在偌大的殿内待上这么久，不疯也该癫了。

　　王福安被温言这话吓得一个激灵，往后踉跄半步，随后按住温言的肩堵住他的嘴，左顾右盼一番才压低声音怨怪起来：“你这人可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蹦啊，若把你放宫里谋生，光凭你这张嘴都不晓得沉多少回井了。”

　　温言听这话不怎的乐意，单挑眉峰拿开捂住口鼻的手，道：“我只是问问，再说那舞姬的事我且知晓，就算当着陛下的面儿说道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王福安恨铁不成钢的想拿拂尘敲打温言一通，可转头间瞅见了倚靠在墙垣的江重锦，他双手相抱，左手握着剑鞘，困倦多日的眉眼看上去凶狠残暴。

　　察觉到不远处的目光，江重锦幽幽扭过头去，王福安被吓的险些没拿稳，差点将宝贝儿摔在地上，见此他移回视线，尽量忽略掉后背时刻传来的凉意。

　　温言打了个哈欠，眼角泛红，模样半死不活的，说出的话倒是不容拒绝的：“蟒袍脱给我穿穿。”

　　王福安满脸震惊：“什？什么？”

　　一旁耳力极好的江重锦也垂头抓紧了手中的剑鞘，虎口泛白。

　　处在中心的温言不甚在意，夺过拂尘放在手中把玩：“你不是需日日传膳吗，心疼你，想替你去送。”

　　温言说的毫无波澜，敷衍的过分，王福安分不清他是困的还是怎的，他只知道想给这人赶走，鬼的心疼他，摆明了是要给自己脑袋送到断头台下。

　　“不行。”

　　他欲要抢夺拂尘，奈何蹦起来才勉强够着拂尘尾儿，温言仅仅稍加抬手，王福安便和拂尘两两相望了。

　　他叉腰喘气，伏低姿态：“你穿不上，崩折煞奴才了，行行好吧，陛下这阵子古怪着呢，真给你帮了去，奴才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温言咂咂嘴，将拂尘递给了王福安：“得了，侧殿可有人住？”

　　王福安哪里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猴精的眼珠滴溜儿转，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手没半分茧子，正理着拂尘。

　　半晌，他道：“全宫上下都可着陛下呢，侧殿的沉香都月余没换了。”

　　温言咧嘴一笑，招招手让江重锦过来：“沉香啊，既然没人去点，我去吧。”

　　说罢便拉着江重锦的袖子向着侧殿跑，守在殿门的侍卫见状也是松了口气，若温言当真要硬闯进来，他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倒是左右为难了。

　　待王福安抱着好不容易“抢”回来的拂尘路过守门侍卫面前时，他顶着炽热的目光发问：“看咱家做甚？是咱家脸上有脏东西？”

　　他上手摸了摸，毕竟方才是和温言一同交谈的，别看他一脸疲惫，保不齐趁人不注意就搞了什么小把戏，惹人嘲笑。

　　侍卫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连忙否认。

　　王福安耍性子的哼了一声，尖着嗓子道：“没有就别盯着咱家看。”

　　俩侍卫点头应下，不敢目送王福安渐渐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拐角，他们才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