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渡（重生）》十月七木

19、第 19 章

　　无权无势之人放狠话叫疯癫之象，有权有势之人从不放狠话，而是预告。

　　那日燕沛推到燕清，发怒指责，后面更是说会让燕清得到报应。
　　现在，报应来了。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今有端仪公主，端庄贤淑，才貌双全，应突厥求娶，特赐公主和亲，以示两国交好。钦此！”*

　　陈公公宣读完圣旨，合上平举，等跪着的人接下。

　　燕清许久之后才直起上身，眼神空洞，双手接过圣旨，举过头顶，深深一拜：“端仪，叩谢父皇。”

　　燕清十九岁，是该朝第一个，还未出宫立府，便有了称号的公主。
　　然而，旨意下来时，却没有人羡慕或是嫉妒燕清。

　　这个时间点的封号圣旨，用意已然清晰，公主苑其他陪同接旨小公主，由管事嬷嬷陪同领回去。

　　燕泠见宣旨结束，同样准备起身回去。

　　“八妹，可否到我春晖苑里一叙。”陈公公已走远，燕清仍是跪着，手指紧握圣旨，偏头看向燕泠。

　　燕泠应下。
　　事局已定，这里是皇宫，燕泠并不担心燕清会对她不利。

　　两人并行至春晖苑后花园，应燕清要求，皆将侍女遣去。

　　燕清并不看燕泠，而是看着花园的花草树木，以及远处的围墙：“从前觉得这里压抑困顿，现在我想留在这里，却求之不得。”

　　燕泠没有回话，安慰也好，嘲讽也好，都没有什么意义。

　　燕清没有等到回应，看她一眼，轻笑道：“你总是一言不发，在国子监中看着又呆又闷。”

　　“然而我知道你的真面目，你同我一样，选择伪装自己，”燕清的声音变得冷漠：“不同的是，我当了十八年附属于燕沛的六姐，你表面默默无名，暗中却与世家骄子交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燕清轻笑一声，像是自嘲，略带羡慕地往下说：“你一鸣惊人，进入六部，当上女官，真好啊，还未立府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公主苑。”

　　燕朝公主得封号出宫立府，一般都是在订下婚约时，燕清攀附六公主燕沛，无非是想借势在宫里过得好一点，婚事订的好一点。

　　对燕朝公主来说，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归宿了。

　　可是燕泠的出现，却告诉她，她努力争取的一切，都是糟粕。
　　她羡慕她敬佩她，却也嫉妒她。

　　“是你撺掇燕沛去控告我舞弊。”燕泠运气肯定。

　　燕清颔首：“是我，放榜那天回宫路上，我不过稍微提了一句见你和谢枫交好，燕沛就朝宗正寺告发了。”

　　“只不过这个蠢货，居然聪明了一回，告到了宗正寺。”

　　燕泠冷声道：“不是她蠢，是她之前从未怀疑过你，才被你暗中驱使。”

　　燕清折下一朵海棠花，轻抚花瓣：“大抵如此吧，那她为什么在最后一次，怀疑我了呢？还那么好运地摔断了腿”

　　清风拂过，燕泠后背泛起一阵凉意。
　　最后一次，是指这次坠马？可是同光帝并未查出什么，燕泠只以为燕沛的话是迁怒。

　　“不用猜了，是我做的。”燕清不等燕泠思考，直接承认，直视燕泠：“而且我还要告诉你，药是九弟给我的。”

　　药使马狂，原本计划对象是燕泠，只要她因意外同伊施芘肌肤之亲，和亲自然订下。
　　却不想谢枫搅局，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燕沛。

　　不等燕泠反应更多，燕清碾碎手中的海棠，继续道：“我也参与了给你下药，雪梅是我派去告诉燕沛的。”

　　燕泠震惊地看着眼前温柔浅笑的少女，这些信息有她猜到的，有她猜测排除的，一时间脑中思绪混乱。

　　燕泠问出最令她困惑的事：“雪梅是你杀的吗？”

　　如果不杀雪梅，第二天同光帝叫来一问，燕清的小动作就暴露无疑；可是……

　　燕清否认：“不是我，是九弟。”

　　燕泠从她语气中知道真相，她默许了。

　　燕清一摆衣袖，将手中粉碎的花瓣抛洒出去，道：“收起你失望或是同情的眼神，我叫你来不是要你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

　　燕清直直地紧盯燕泠的双眼：“我知道你，九弟，谢枫，伊施芘，你们所有人的秘密。”

　　“但你和谢枫是不同的，下药那晚他不可能知道消息直奔突厥院子，你是不同的，你要帮我。”

　　那双眼眸中似是有火光在跳跃，甚至灼伤燕泠。

　　一直以来，得知其他人重生的消息后，她无意识将关注重心放在重生者身上，却未曾料到，最大的秘密，竟已被一向娴静怯懦的五姐看透。

　　怪不得，院中花那么多，燕清偏偏选了海棠。

　　眼前的燕清，眸中虽有明亮的火光，却也有漆黑的恐惧，她在呼救，如同前世的自己一般。

　　燕泠丝毫不惧，平静对视反问道：“你能给我什么？”
　　没有否认所谓的“不同”。

　　燕清警惕：“你想要什么？”

　　“以后为我做一件事。”
　　在燕清否决之前，燕泠补充道：“只要求你帮我，不会触及你的利益，也不会危害你的生命。”

　　燕清思考片刻，深深地看燕泠一眼：“成交。”

　　五月，燕朝出了三件大事，一是六公主夏苗坠马断腿，二是五公主封号端仪，和亲突厥，三是八公主封号长平，与谢家嫡子谢枫订下婚约。

　　三件事，一件比一件令人惊奇，茶坊酒肆很是热闹了一阵子。

　　东市一处两层酒楼，一楼大厅木桌座无虚席，二楼雅座也是少有空缺，皆专心看着大厅高台上的羽扇书生，时不时吃点零嘴，应和两句。

　　说书先生评书讲完，化名讲起了近日有名的八卦：“据说那异族人在接风宴上对小八一见钟情，小王大胆示爱，被小叔一把拦下，众位辩辩这是为何？”

　　“因为那小叔也看上了。”一人高呼。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不对，异族妻子又不是专属的，用得着抢？”一声不怀好意的反驳，又是引得满堂哄闹。

　　说书先生举起扇子，压压声潮：“非也，据传，是小叔怒斥小王过于轻浮，拦下小王大谈心灵之道。”

　　底下嘘声一片。

　　说书先生效果达到，转而说起另一则话题：虚构版小风与小八的订婚始末。

　　各种阴谋论猜测层出不穷。

　　二楼，雅间。

　　燕泠侧腿跪坐在塌上，轻吟一口茶水，道：“你怎么约我到这儿？”

　　满堂都是编排她的，虽说不在意，但堵着面门嗡嗡嗡也是会烦的。

　　谢枫抬手重新添上茶水：“厌烦？”

　　燕泠瞪他一眼，不再浪费口舌，这人是故意的。

　　谢枫轻笑道歉：“别气，是我的错。”

　　“说正事。”燕泠收回握杯的手，止住诡异的谈话。

　　“前世我不知道的细节。”

　　燕泠疑惑道：“比如？”

　　前世二三十年，有些细节可以说，有些细节不该谢枫知道。

　　谢枫划定范围：“关于我们两个的死亡。”

　　燕泠思考片刻，将燕桓同伊施芘的合作，燕桓对伊施芘的算计，以及最后结局，简单地全部告知谢枫。

　　燕泠：“你是怎么死的？八百里加急只说你重伤不治。”

　　“战场快结束时，马匹发狂。”谢枫淡淡道，像是说陌生人的生死。

　　不出所料，从燕清那里得到消息时，燕泠便开始怀疑了，至少她身为长公主，都没有听说过有一种药，能顷刻间致马儿癫狂，还不会残留药性。
　　只能是燕桓的秘药，而且这种秘药发挥过大用，燕桓才会在重生不久，就将此药配了出来。

　　燕泠得知自己想要的，从衣袖中取出一片纸，递给谢枫：“这是刘某的供词，你或许有用。”

　　谢枫如果要重新掌权，前期就绝不能有大的污点。
　　一份之前能致谢枫与死地的供词，自然能救谢枫出泥沼，只看怎么使用。

　　燕泠上值时间溜出来的，办完事偷偷回去，替换知夏。

　　燕泠走后，谢枫左手覆在供词之上，食指轻点桌面，看着对面斟满的茶杯。

　　屋外说书声连绵不断，讲到了三小坠马，小王如何抉择，台下不时插上一嘴。

　　谢枫皱起眉头，唤来侍卫，片刻后，不和谐的声音消失不见，说书先生正经地讲起了小风和小八的爱情故事。
　　——纯真爱情版。

　　燕泠从户部后门偷偷溜进后院回房，迅速和知夏互换回衣服。

　　“公主，你下回可别这么折腾奴婢了，被人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知夏轻声抱怨。
　　官服哪是能随便穿的。

　　燕泠挽住知夏肩膀，撒娇道：“好知夏，知夏姐姐，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公主办公休息的地方，其他人不敢进来的。”

　　知夏轻笑，她如何不知，只是担心公主在路上被人认出来，御史台那群人借机生事罢了。

　　知夏服侍燕泠整理好官服，正梳整发髻，房门敲响。

　　“什么事。”燕泠和知夏对视一眼，来得真巧，不会真的被发现了吧。

　　门外小厮恭敬道：“宫中有口谕传来，尚书大人请您过去商量。”

　　如果是有关她的口谕，早该叫她过去领旨了；如果不是她的口谕，怎会想到她这个户部四五把手。

　　燕泠猜解不出，应声门外，加快梳妆，推门随小厮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