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渡（重生）》十月七木

18、第 18 章

　　同光十三年是省试年，因春闱一事取消了春搜，现在倒是由于突厥人的到来，办起一场不算正式的夏苗。

　　为突厥使团举办的接风宴，邀请了众多和亲适龄女子，顾全礼仪，连同家中男郎也都邀来。

　　突厥善骑射，燕朝贵族以六艺为重，众多年轻女儿儿郎，自然要一较高下。

　　四月初夏，阳光明媚，微风阵阵，正是围猎的好时候。

　　燕泠一身青色的束腰无领马蹄袖骑射服，干净利落，虽不及满场的朱红衣服来的张扬肆意，倒也令一贯沉静平和姿态的燕泠，显出些英姿飒爽来。

　　一行人错落站在草地上，等着其他队伍抵达。

　　燕沛站得离燕泠远远的，偶尔安慰一两句旁边低头垂泪的燕清，目光不住往马场方向飘。

　　燕清全身素白，不施粉黛，双目红肿。
　　五公主贴身侍女雪梅的事已经传遍了别苑，众人见其这个样子，心中暗叹五公主对侍女情深义重，真是心善。

　　大部队基本都到达占好场地，马场仆人陆陆续续将各人的马牵过来。

　　燕沛欢喜地迎上去，抚摸着青白交错的狮子骢。
　　燕沛这只，是一支大宛商队带到燕朝京城的，通体青白交融，如同翡翠色泽，又似美玉质地，长毛垂拂，清秀可爱。

　　一出场，附近的贵女纷纷围上去，惊叹不断。
　　狮子骢在燕朝极为少见，只前朝大宛国向先帝进献了一匹，本朝只寥寥数匹，有价无市。

　　燕沛身处赞美声中，心口郁气逐渐消散，笑容明亮灿烂，不枉她央四哥好久，终于拿下这匹顶级的千里马。

　　燕清平静地接过缰绳，牵着马匹孤零零站在一旁，不与马儿互动，摇头拒绝了仆人侍候，更显冷落。

　　“八公主。”伊施芘高坐在黑色骏马上，手中牵着一匹小马，慢悠悠地晃过来，自上而下同燕泠打招呼。

　　燕泠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中平静地望着他，不出声问好，也不开口询问何事。

　　伊施芘嘴角勾起，略微倾身，将手中的缰绳递过去：“喏，送你一匹小马，性子温顺。”

　　燕泠收回视线，摇头婉拒：“多谢四王子好意，我已经有马了。”

　　伊施芘眼神微眯：“不是还没到？我从突厥带来的马，比不上你那不知名的混种马？”

　　伊施芘意识到语气过硬，重新缓声开口：“之前是小王唐突了，八公主不必视我为洪水猛兽。”

　　“到了。”燕泠朝伊施芘斜后方，见到来人，展颜一笑，如冰雪消融，衬着一身骑装，竟有片刻惊心动魄之美。

　　伊施芘脑中中闪过前世凤冠霞帔玉面红唇，不由得心神摇曳，暗暗将和亲过去就弄死，改成留段时间再弄死。
　　一时不察，旁边有人走近，才清醒过来。

　　谢枫褪去宽袍长袖，黑发束冠，一身利落修身的骑装，罕见地穿了一身玄色，更衬得面如冠玉。

　　谢枫手中牵着马缰，枣红色骏马高大威猛，身躯雄健四肢修长，肌肉轮廓清晰可见，鬓毛轻甩，不羁而帅气。

　　燕泠向前方摊开手心，谢枫眼带笑意，将缰绳放入掌中。

　　伊施芘阴沉地盯着贴近的一双手。

　　“八妹，”燕清到来打断了三人：“一会儿围猎开始，林中难以辨别方向，恐有危险，我们一起吧。”

　　燕沛牵着那匹漂亮的狮子骢站在旁边，一脸的不情愿，但没有出声反驳。

　　燕泠点点头：“好。”

　　燕清展眉温柔微笑，而后侧头看向另外两人，面带疑惑犹豫道：“这是？”

　　谢枫拱手回道：“臣替八公主把马牵来，若公主许可，臣想同八公主一同入林。”

　　燕泠未料到谢枫竟如此直白，简直就差直说我和八公主有一腿了。
　　虽然约定了合作成婚，但燕泠还是适应不了这状况，暗瞪谢枫一眼。

　　谢枫温和回以微笑，眼眸里盈满了温柔。

　　落在围观三人眼中，明目张胆的打情骂俏。

　　燕沛先是惊讶，然后想起那天晚上撞见的场景，恍然大悟，面露鄙夷，偏过头去。
　　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表里不一的真小人，果然是绝配。

　　燕清听到谢枫回话，睫毛微垂，敛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而后浅笑颔首，揶揄道：“八妹肯定同意的。”

　　燕泠还未反应，杵在一旁的伊施芘突然插话：“我也一起，各位不会不欢迎吧？”

　　燕沛面色发白，数次抿唇，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燕清仰头与四王子对视：“四王子说笑了。”

　　几人翻身上马，并行至一处猎场入口。

　　响云箭射出，燕沛纵马飞奔入林，几人纷纷扬鞭，紧随其后。

　　林子外围不过是些兔子鸟雀之类的弱小猎物，燕沛速度不减，扬鞭向林中深入。

　　伊施芘身为突厥王子，天然在这次夏苗中与燕朝众人有较量之意，同样策马寻找大型猎物。

　　骏马奔驰，伊施芘双手脱缰，弯弓搭箭，破空之声响起，一头公鹿应声倒地，驱马绕行，寻找下一个目标。

　　随行侍从下马拾捡猎物。

　　燕沛的猎物被公鹿挣扎的动静惊扰，窜入丛中消失不见。
　　附近猎物被惊跑，左边方向依稀能听到人声马蹄声，看着伊施芘离去的方向，犹豫片刻，还是招呼燕清跟了上去。

　　燕泠和谢枫随手猎上几个，中规中矩，不慌不忙跟在三人后面。

　　“嘘。”一头小山羊在不远处垂头吃草，不时抬头警惕，燕泠招手示意谢枫噤声，轻声抽箭搭弓瞄准。

　　“啊——”一道刺耳的惊慌尖叫响彻树林燕泠手下一抖，射中树干，山羊早已逃之夭夭。

　　是燕沛三人的方向！

　　燕泠和谢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明悟，朝前方扬鞭奔去。

　　林中马儿嘶鸣，毫无章法地狂奔跳跃，双眼赤红，隐有癫狂之相。
　　燕沛身下的马，迹象最为严重，马上的人摇摇欲坠。

　　“六妹！”燕清面上满是惊恐，俯身紧紧抱住马背，尽力维持住不从马背上掉下去：“四王子！请你拦下六妹！”

　　燕泠骑马追上燕清，谢枫去追另外两人。

　　接近后燕泠平行在侧，单手掌控住方向，朝燕清伸出手：“过来！”
　　燕清看着旁边的手，迟迟不敢松开身下马背。

　　马儿狂性大发，方向混乱，眼看就要迎面装上树干。

　　燕泠侧身拽过缰绳，紧急扭过马头改变方向，厉声道：“不想死就快点拉住我。”

　　燕清犹豫几秒，再三确定燕泠的神情，终于咬牙搭上燕泠手臂，闭眼借力纵身一跃，安全落到马背上。

　　燕泠微松一口气，两人共承，马匹速度减缓，燕泠拉紧缰绳，逐渐停下，准备将燕清放下去寻前方三人。

　　“扑通——”
　　巨大的倒地声响起，惊起一片飞鸟。

　　侍从赶到，护送两位公主回去，夏苗被迫停止——

　　六公主落马重伤昏迷。

　　同光帝震怒，下令彻查马惊一事，从马匹到马夫，却未发现任何异样。
　　六公主的青玉狮子骢已死，最后只能定为意外。
　　诸事不顺，别苑之行匆匆结束。

　　回宫十几天后，燕泠同公主苑的姐妹们一起，去坤宁宫看望燕沛。

　　从别苑回来后，皇后便将燕沛带到宫中养伤，经过太医院数名太医的医治，燕沛终于脱离昏迷状态。

　　坤宁宫偏殿，屋内光线通透，药味弥漫，香气清浅。

　　皇后坐在床榻边，亲手一勺一勺给床上的人喂药。

　　“母后。”公主们福身行礼。

　　“起来吧，”皇后头也不回，用手帕轻拭燕沛嘴角药渍，温声道：“姐姐妹妹们来看你了，要不要做起来？”

　　床上的人脸色一沉，扭头背向众人，大声喊道：“让她们滚！”

　　“慎言。”
　　皇后帮燕沛整理好颈边绣被，轻拍两下：“你不愿见母后便让她们离开。”

　　气氛尴尬，燕泠一时不知做出什么表情，垂首站在两位姐姐后面。

　　前排是早已成婚出宫立府的两位公主。
　　大公主二公主毕竟年长，不计较病人失言，温声细语劝慰燕沛，然后朝皇后道：“六妹需要静养，是我们姐妹考虑不周了，向母后请罪。”

　　“我们这便离开，六妹好生休养着。”

　　皇后颔首，挥挥手让她们出去。

　　“等等。”燕沛突然出声：“燕清燕泠留下。”

　　片刻后，燕沛将皇后也支走，屋内只剩三人。

　　燕沛双手支撑住床榻，费力坐起靠在床头，双腿随上半身动作向前移动。

　　燕泠脸上残留些许结痂，露在外面的地方没有异常，可能重伤在腿，燕泠暗中猜测。

　　“看够了吗？”燕泠目光冰冷，幽幽盯住两人：“看到我的惨状还满意吗？”

　　“六妹，”燕清欲言又止，表情担忧。

　　燕沛闻声死死与燕清对视，目光犹如要刺穿她内心深处，燕沛承受不住，视线狼狈逃离。

　　燕沛冷笑一声，转头朝向燕泠：“你为什么不救我？”

　　燕泠镇定回答：“你的马太快了，我只能先追上五姐。”

　　燕沛却不是真的想听答案，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要救她？你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凭什么救她？！！”

　　燕沛从一开始的呆愣，语气变得怨恨，逐渐变得癫狂，双手抓过睡枕砸向燕泠，眼泪爬满脸庞。

　　燕清连忙上前，掏出手帕，想帮燕沛擦去眼泪，却被狠狠推开，跌倒在地上。

　　“还有你！为什么不是你受伤！”
　　燕沛手指指着燕清，癫狂褪去，眼中是无尽的冰霜和恨意：“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

　　燕清面色瞬间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