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渡（重生）》十月七木

10、第 10 章

　　午时，京尹府衙。

　　衙役杵着棍子屹立两侧，京兆尹坐于高堂上，燕泠拍着少女哭得颤抖的肩膀轻声安慰。
　　那群公子哥随意地散落站立，闲适地打量着两人，不时低声交流两句。

　　衙门外，看热闹的人群围聚，被衙役拿棍子拦着，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不时有人给新来的科普。

　　知夏在书肆里排队，听到店外声响出来，只看见公主和一群人被士兵带走，此时被拦在府衙外，焦急地看着里面公主的情况。

　　燕泠表面镇定，内心已暗道数声今日不宜出门，路边站着都能惹上一群纨绔，好巧不巧被巡城士兵看见押来京尹府衙。

　　京尹中年黑发，一身正气，手扣惊堂木压下棠外喧闹堂内低语：“发生何事？”

　　留下的士兵回道：“方才巡城时女子大声喧闹，疑似是有人当街调戏妇女，但他们坚称本就一起，只好请来府衙。”
　　说完握拳躬身：“在下职责已尽，巡城尚未结束，先告辞了。”

　　“有劳了。”

　　送走巡城士兵，京兆尹先后审问燕泠二人，了解情况后便将矛头对准了另一群人。

　　不过是富家子弟调戏妇女，小事一桩，若非被巡城队伍看到，都闹不到他这边来。

　　“你们说是一起的，可知两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之前动手拉扯的蓝衣男子出声，面朝燕泠怀目露淫邪，伸手指道：“一个叫桃红，一个叫柳绿，都是翠烟坊里的姑娘。”

　　京兆尹怒目圆睁，气得捋胡子的手都停了：“大胆！”

　　翠烟坊是东市烟花之地，这两位女子的衣着打扮，一看便是良家。
　　名字更是一听便知信口胡诌。
　　蓝衣纨绔此举，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京兆尹一拍惊堂木：“来人，当街犯流氓罪，按律各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两侧府衙闻声动作去押那一群人，外面围观群众听此一阵欢呼，痛打流氓纨绔的热闹，看了大快人心。

　　“等等！”

　　燕泠一口气还没松完，一直任由小弟冲锋陷阵，被称为“勇哥”的为首男子突然喊停。

　　“勇哥”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拿出一块小巧玉锁，亮给京兆尹：“大人不妨再听我们解释解释？”

　　玉锁通体青翠，晶莹剔透，雕工精巧，上刻一个“王”字。
　　燕泠心中一沉，这玉竟是和同光帝赐她的官印不分上下。

　　京兆尹微眯双目，探头查看，随即脸色微变：“此事确实不能草率定夺，将衙门关上，我要再细细审问。”

　　西城王氏，权贵世家之一，虽在朝官职不高，但家财万贯，有传言说王家背靠朝中重臣。

　　“王”字玉锁，只王家嫡系佩戴，这眼生纨绔，指不定就是传闻中久居家族老宅，春闱开才回到京城参试。

　　倒霉，倒霉！一件小事偏偏惹上这么个祖宗。

　　不顾围观人群的抗议，衙门被重重关上。

　　王承勇讥笑问：“京兆尹大人，我可是犯了什么流氓罪？”

　　京兆尹表情扭曲一瞬，深呼吸平复怒气，温声道：“定是误会，王公子兴许是路过，是吧？”

　　燕泠目光冰冷。

　　王承勇嗤笑，可不愿顺着台阶下去：“我兄弟说的都是事实，本来就是两个出来卖的，陪我们喝一杯怎么了？”

　　京兆尹被这纨绔气得面色铁青，碍于王家权势竭力忍耐。

　　“你，你胡说！”少女惊惧消减，哭意早在上次宣判时止住，眼见情况却急转直下，愤怒出声反驳：“我是东城陈氏之女。”

　　京兆尹一个头两个大，东城陈氏虽比不上王家，但也算名声颇善的大商户。

　　王承勇不屑哼笑：“东城陈氏？你是说那个欠了我家一万两还不上的那个？”

　　王承勇上下打量陈氏少女，笑容变得不怀好意：“原来家里还有个貌美的小娘子，你家若是将你送给我，也不是不能抵去个一两千。”

　　商户根基是钱财，根基已无，不足烦忧。
　　京兆尹下定决心，开口宣判：“陈氏女二人当街喧闹，污蔑他人，各打十大板逐出公堂，勿要再犯。”

　　“勇哥，叫他别打了，打坏了我们怎么玩。”绿衣男子笑嘻嘻凑到王承勇身边道，声音丝毫不收敛。

　　王承勇瞥向上座，京兆尹懒得再管，本想摆手挥散衙役，却见一直沉默的已婚女子眼含怒气，目光如寒冰刺向他。

　　“结案之前，你怎么不问问另一当事人？”燕泠语气轻缓，眼中不见笑意，话锋一转，指着当时上手的蓝衣男子：“本官要状告他袭击朝廷命官。”

　　说完手指移向为首之人王承勇：“至于他，本公主要告他污蔑公主，不敬皇族。”

　　燕泠回首看向上座，逼视京兆尹：“大人，我等着您，秉、公、执、法。”

　　–

　　“说吧，你怎么惹上这一堆事的？”

　　宣政殿内，同光帝满脸疲惫，头疼地看向阶下的“少妇”。
　　这头刚和一群老狐狸打完太极解决完谢家小子的事，转头就听陈公公通告说小八被捉去京尹府衙了。

　　燕泠乖巧跪着，老老实实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诉同光帝，当然中途不忘尽力描述王一伙人的流氓纨绔、仗势欺人，突出自己的弱小可怜、被逼无奈。

　　她也没料到，关起门解决还能被父皇知道。
　　亮出官身、扯完皇家大旗，京兆尹那看人下饭的立刻就回归原判，惩处了那群纨绔。

　　只是燕泠前脚刚同知夏一起把陈氏女送回家，后脚便被宫内侍卫请进了宣政殿。

　　同光帝静静听完，神情不显，敷衍安慰燕泠两句，让燕泠起身，虚指着发顶，关心起了另一件事。

　　“你这是什么打扮？着急嫁人？”

　　燕泠假哭声一梗，无语凝噎：“儿臣是作为户部员外郎微服私访，为大燕财政尽绵薄之力。”

　　同光帝仔细将燕泠打量了一个来回，似是终于信了，问道：“哦？那你访出什么来了？”

　　燕泠看出同光帝的不以为然，想将粉丝经济的事说出。
　　但话至嘴边，转念一想，粉丝经济再如何潜力巨大，不过是作为商户个体盈利，同光帝怕是看不上。

　　按下不表，燕泠倏然想起陈氏女对欠债一事的分辩，心中有了想法，开口道。

　　“儿臣听闻东城陈氏向王家借债一事，六月前不过本金两千两，然后在王家那里欠款已涨至一万两。”

　　“民间有借有还，向来如此，两方签订，即便王家纳息过高，也无可指摘。”

　　燕泠俯首称是，下一句却反问道：“东城陈氏算是京城富户，如此下去，后果如何？父皇可听过九出十三归，因此家境败落的有多少，燕朝因此损失多少赋税？比这更高的纳溪息贷，民间又有多少？”

　　气氛烘托到位，燕泠不再细数，抛出心中的想法：“儿臣是想，若是由朝廷出贷，解商户个人燃眉之急，再收取息金，如此两全其美。”

　　同光帝神色逐渐认真，点出话中的漏洞：“民间借贷害人不浅，除了纳息过高，另一原因便是借贷人本身并无偿还能力，不过是拆东补西，朝廷的钱，可不能有去无回。”

　　在燕泠开口向同光帝举荐朝廷借贷之法时，系统便迅速检索有关知识，以课件形式归纳传给燕泠。

　　燕泠从中吸收知识，将信贷和抵押贷两种方式解释给同光帝，讲解过程中，脑中闪过一个新的想法。

　　同光帝正捉摸燕泠解决方法的可实施性，阶下话头一转，跑偏到另一个话题，且越说越神采奕奕。

　　“既然借贷，不止百姓借朝廷，朝廷也可以借百姓的！民间有柜户，朝廷也可以有柜户，借百姓钱给予息金，再借给百姓收取息金，赚取差额，还能解决以往国库不丰问题！”

　　燕泠思路愈发清晰顺畅，说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同光帝，面上激动得染上了一抹薄红。

　　同光帝故作无动于衷，沉吟道：“朕想想...”

　　“父皇，”燕泠急切道，方才同光帝明明已然心动。

　　同光帝忍俊不禁，目露赞赏：“借贷之事你回去拟一份详细折子，明日日朝送到这里。至于柜户一事，容后再议。”

　　燕泠冷静下来，明白朝廷柜户一事牵连甚广，不再争辩。
　　借贷一事获同光帝首肯，已是大收获，燕泠迫不及待学习系统课件，完善想法，欢欢喜喜向同光帝辞身，离开宣政殿。

　　一脚踏出宫门，却见不远处，陈公公正带着一人侍立着。

　　长身玉立，身姿如竹，一袭月白锦缎衣袍，面如冠玉，温文尔雅。

　　那人见她出来，嘴角轻扬，是一个细微难辨的笑，周身气息消融，如云端仙人染上尘世。

　　“八公主，”声音打断两人对视，陈公公行礼解释：“皇上交代谢公子在此等候公主出来。”

　　一段刻意遗忘的记忆突然在脑海中启封，重见天日，燕泠慌忙欲阻止陈公公，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让老奴告诉公主，”陈公公清清嗓子，“仰慕朝着朕喊没有用，朕不乱点鸳鸯，机会放你手里了，失败了别再来朕这儿哭。”

　　她什么时候哭了？那是哭吗？那是她情绪激动得！

　　陈公公不能感同身受，惟妙惟肖地演绎，恪尽职守完成吩咐，行礼告退，将场地留个二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燕泠面颊才褪下的薄红，被同光帝一番话重新染上，通脸羞红，身形呆滞慢吞看向谢枫，思考如何解释这尴尬局面。

　　对视间，却闯进一池深邃。

　　他静静地看着她，深邃中掠过种种微不可见的情绪，最终全部化为温柔，嘴角含笑，声音清朗如山间清风，拂去燕泠的慌乱不安。

　　“八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