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鹤唳》月love晚风

4、乾坤启宫廷早春惊鸟

　　鹤清玉使劲摇了摇铁牛的肩膀，焦灼地问：“我爹说的？”
　　“老爷亲口说公子您去大理寺任职一段时间，要您先熟悉熟悉官场之事，再作打算。”
　　鹤清玉悲痛欲绝，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还以为他可以一辈子啃老，锦衣玉食。哪成想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大理寺卿极爱把公务堆积给下属处理，因此近几年都没有进士流入大理寺，就一个字：怕。
　　有次老头带他入宫，路经大理寺门口招摇撞骗的陈伯，指着他说：“这就是懒的下场。”
　　这么多年陈伯还是死活不肯改。
　　吏部尚书一有空陈伯就以赏花赏月等理由设宴款待，立志要在年中收揽人才的样子鹤清玉一直看在眼里，可见他的惜才。
　　但大可不必。像他这么聪慧又肯吃苦的，陈伯一定会“器重”，不出一盏茶怕是要英年早逝。他又是个坐不住的主，老头就不管管，他可是他唯一的孙儿啊。“老头没说什么？”鹤清玉不死心地挣扎。
　　“太傅并无异议……”
　　鹤清玉还没听完就两腿一蹬，晕了过去。铁牛连忙去扶，曲指死掐人中，“松手，小爷还没死呢，你这一弄反倒要我命。”鹤清玉睁眼有气无力地说道，一脸视死如归。
　　老头这回都不准备保他，还有谁能。既来之则安之，陈伯当他小霸王的威名是有名无实的吗？就当作是玩几天，过个瘾罢了。
　　“过几天陈大人访府，老爷叫公子您好好准备。”铁牛掰着指头说着。
　　铁牛嘿嘿一笑：“公子，走吧。”话音刚落，擤了擤摇摇欲坠的鼻涕。
　　“……”
　　鹤清玉认命地吹哨引马，嘶嘶的马鸣声由远及近。漫天灰尘被扬起，再次睁眼，一匹紫檀鬃毛赤兔亲昵地拱鹤清玉。
　　“大头，几日不见你又胖啦—欸别舔了哈哈哈，”鹤清玉推开大头，爽朗笑道，“走，咱们回家。”说完一手抓鞍，轻捷一蹬跃上马背，微夹马肚，拉着缰绳直冲午门。
　　“欸公子，等等小的！”

　　风散清露，马蹄声声，辘辘的车轮声自远滚滚而来，饰有“陈”字灯笼的梨花木马车自鹤府驶出，竹帘被车内人掀开一角。
　　“清玉，你初来乍到，陈伯给你安排个闲职—司务。”陈大人一身獬豸绢质绛纱袍，乐呵呵捋着胡须。
　　鹤清玉窥着外头熙攘，放下帷裳，倒也没反驳，只是暗戳戳地想以为他不懂这就是个跑腿的。“这回殿试陈伯可要把握住机会。”鹤清玉一脸阴阳怪气。
　　“你这臭小子，”陈大人得意洋洋，伸出两个指头，道，“放心，经过我的不懈努力，吏部那老顽固终于肯松口，我管他要了今岁状元郎及探花郎。”
　　鹤清玉侧头默然，为未来状元郎和探花郎默哀一秒钟。
　　帘外鸟鸣清亮空灵，竹叶纷纷犹如蝶影翩翩，扬起阵阵清风，一片竹溜过随风轻动的帘，似蹁跹蝴蝶降落指尖，渗入一股凉意。
　　初春，还是有些冷啊。
　　鹤清玉有些恍惚，他从小就喜欢往天京郊外石窟钻，那可谓是夏日清凉避暑胜地，往往可以待上一整天。石窟洞眼多，看似简单，实则别有洞天，七弯八拐。小时便常与一群小少爷在此戏耍，垂髫之时正是胆大好奇的年纪，男孩子喜欢在其中探险也不为奇。
　　鹤清玉亦是如此，所以对刺激之事情有独钟，窥破隐藏暗处的秘密，想必也是乐趣。难怪老头选择大理寺。
　　“若有案情我也可以参与吗？”说完露出湿漉漉的水波眼，像极了可怜兮兮的狗狗，不对，其中还闪着精光，是狐狸。
　　“……”如果拒绝有些于心不忍，良心过意不去。僵持了一会后，陈大人还是败下阵，“随你随你。”
　　鹤清玉暗笑，计划通。
　　此间尽人事听天命。
　　不动则已，一动千钧。

　　大靖皇宫，御书房。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细绘花之四君的檀木画屏后，二人对立而席。晏玄寒轻蹙眉，食指与中指夹着凝夜紫冰清玉髓雕成的棋，略一沉吟，打趣道：“是朕棋艺不精，不敌爱卿。”对面人一身月牙色刻丝锦袍，垂首恭维回着臣惶恐。
　　晏玄寒不甚在意，随手将棋掷回盅中，棋玉相撞，棋上嵌有星子，在狭隘的空间隐隐闪烁。
　　“父皇，儿臣有本启奏！”一墙之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见。门外候着的太监总管不住的说着“奴才的小祖宗，陛下下令任何人不许打扰”。
　　“王福让她进来，”晏玄寒没抬头，只是盯着案上棋局，“黎儿来了？”
　　门被推开，少女着一身胭脂红菱缎襦裙，朱唇娥眉，巧笑倩兮，鬓间的芍药都好像失了色。
　　“儿臣请父皇安。”
　　顾璟起身行礼，垂眸道：“参见殿下。”
　　“顾大人也在？”晏槿黎虚扶，客套几句后转头笑道，“雪初融，正是寒冷之际，父皇还需注意身子啊。”
　　晏玄寒闻言好整以暇拂袖望她：“哦？朕很好，劳黎儿费心了。”调侃道：“黎儿失望了？”
　　晏槿黎明显眸光黯淡了几分，转身铺开宣纸，提笔写下什么拿给晏玄寒。晏玄寒没错过她眼底神色，知道晏槿黎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这丫头八成是提早得了消息，知道他主持监考，要替他。
　　“父皇您就允了儿臣吧。”少女晃着大靖皇帝的胳膊，撒娇道。
　　那双瑞凤眼满是祈盼。
　　晏玄寒看向最为宠爱的女儿，想都不想一口拒绝：“黎儿，朝堂大事岂是你一介女娘能掺和的，要去也是你皇兄去。”平日柔和的脸色也添上几分不容分说的龙威。
　　晏槿黎偏头不再看，气呼呼地说道：“父皇果然还是私爱几位皇兄，他们是上好白玉我就是随处可拾的石头，不得您刮目。女子怎不如男子？女子亦可有一番作为。”又满脸鄙夷道：“父皇如此看轻女子，趁此将我下嫁出去便是。在宫里还要看您脸色，离宫我也乐得清净。”话音刚落一滴珍珠般大的清泪滚落，加深了地砖的颜色。
　　晏玄寒低声呵斥：“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女子生来便是相夫教子，这是既定的命数。黎儿等你以后遇到心仪的男子时……”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先行告退。”晏槿黎打断施法，拭眼下泪实则掩去白眼，道了个万福便愤然离去。
　　晏玄寒扶额，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烦闷。晏槿黎平日被皇后娇纵惯了，也不知要跟他怄气多久。
　　一旁许久不曾言语的顾璟启唇道：“殿下是为殿试一事与陛下置气？”
　　是也不是。
　　他忧的可不止。
　　晏玄寒挑眉不语，顾璟能感受到一道满是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面不改色道：“臣倒有一鄙见，或能解陛下之忧。”
　　“说来听听。”晏玄寒来了兴致，抵着墨青玉棋盘往顾璟那挪了挪。
　　顾璟搂袖拈子，针砭解说利弊：“如今天下河清海晏，河川锦绣，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不然—陛下迟迟不肯立储。群臣试探陛下亦有意，然而煜国余孽行踪诡秘，一旦立储东宫便是风口浪尖，陛下不希望出乱。”
　　“古有云：求贤自处，莫为言传，不贵权势，当贵物外。倘应了殿下，众皇子必然有所行动，届时是与世家交好玩弄权术抑或广纳贤才慧眼识珠，且看造化。凭此探底，平衡仍存。同时也解陛下心结。”
　　“死局，无解。可若是乱子入局，”顾璟点到即止，抬手落下一子。
　　晏玄寒瞧着那延维色玉棋，鬼使神差在一旁落子。
　　局破。
　　顾璟退出御书房后在回府路上被公主的贴身侍女拦住，“公主邀首辅到府品茗一叙。”
　　不出所料。

　　公主府。
　　侍女禀报时，晏槿黎正在逗鸟，闻言笑吟吟地将人请进正厅。
　　“多谢亚父出手相助，这是今岁上贡的碧螺春，色泽碧绿，”晏槿黎将泡好的茶茗斟入杯中递与顾璟，举手奉茶，“我敬您一杯。”
　　顾璟没回话，反而反问：“殿下也想要争一争？”
　　“亚父倒是直爽，”晏槿黎默认，盯着笼中鸟缓缓道来，“金丝雀被豢养在这专门为它打造的金笼，只能依附于他人怜惜得以喘延苟残。世事无常，人心叵测，一旦腻了，却是一分情面也不肯留。在他人眼里就是玩物，是随时可以沦为利益的交换品，然而被抹去一切痕迹。”
　　晏槿黎嗤之以鼻，漫不经心地晃着茶盏，看水面荡起涟漪：“亚父刚才也看到了，女子总被误解是靠夫靠子才能富贵的菟丝花。”
　　晏槿黎转自顾璟身后，染蔻指尖勾起一缕青丝，道：“拉拢朝臣结党营私，朝中乌烟瘴气却对居高者有所隐瞒，妄想粉饰太平。皇兄们为了那个位子争得头破血流，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凑到顾璟耳际低语：“我亦有野心，本宫也想争。”
　　拉拢朝臣结党营私，朝中乌烟瘴气却对居高者有所隐瞒，妄想粉饰太平。她不争也自有人替代，在乱世何人不求保全，到头来沦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
　　妖魅般的蛊惑乱人心：“亚父想为天下请命，可惜一片赤诚喂了狗，反而处处掣肘。磋磨多年，首辅就不曾动摇投明主之念？我不信。”末了三个字早是笃定他难以拒绝。
　　御书房一谏看似为君着想，实则乱人阵脚，顾璟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给人留活路。
　　顾璟眸色墨深，低头许久才哑着嗓音：“这茶瓷成色虽好，敝府前日新购置套冰裂翡翠茶具，还望殿下不嫌弃。”
　　晏槿黎清眸流盼：“大人客气了。”
　　顾璟走后，晏槿黎相送至府门，远眺马车身影逐渐消失在泛红的地平线。
　　她梦呓一般低喃道：“竟无一人怀疑女子能掀起风浪。可悲，可悲……”只是不知悲的是人，还是世道。
　　晏槿黎转身神情自若，她不屑困在这短暂的私情。
　　此后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首辅大人。
　　深宫囚笼，囚的不是笼，而是龙。
　　世人既认我做笼中鸟，遂他们的愿。
　　皆是困于红墙，那我俯瞰天下，亦无错可挑。她要鸳鸯袖里握兵符，平昭天下。
　　风有力刮着，要将问鼎之心吹往苍穹远际，嫣红广袖飘舞。他们自认为她眼里容的是沙砾，大错特错。
　　是天下。
　　这表里山河，她要。
　　她要无人忤逆。逆本宫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