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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波初起南江云翻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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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
易容后的晏槿黎正襟危坐,不怒自威,颇有帝王风范。
殿上士子书生意气,一笔蘸墨指点江山。晏槿黎背手步履从容,伫立青年桌前。
花云舒。
人长得俊朗端正,名字取的也甚是好听。
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即淡泊随意,有闲适之趣。
总感觉在哪听过,她暗自忖度。
余光瞥见答卷,这回策问是去年灿川大洪问治水之法。
晏槿黎一眼扫过骨力遒劲的“修建堤坝”四字小楷。
说起这个她倒是突然想起,朝廷拨给了钱粮接济灾民修缮驿道,以示慰问。分明上月微服私访,物价莫名暴涨。
她才动了秉着不麻烦原则翻墙偷看账本的心思。
乍看无常,细想处处存有疑点,她来不及藏身便惹上一身腥,最后不得不摆明身份,由当地巡抚出手摆平,她碍于面子也并未深究。
如今想来,时间掐的刚刚好,她还特意寻了个交班的空隙,按理说不该被发现。
其中渊源怕是不浅,恐怕这只是冰山一角。
一想到这晏槿黎凤眸微冷,周身气压低了几分。再次凝眸端量花云舒,竟毫无影响,隐隐间还予以反击。
此时无声胜有声。
晏槿黎目光犀利如利剑,透着寒意,仿佛要将人活剐几层,洞穿秘密的真面目。
胆识过人也就罢了,倘若是城府极深,居心不良,此子断不可留。
文武之道,就算是清雅明志之士也难以两者兼得。更何况是手无寸铁、集萤映雪的读书人,怕早就吓得语无伦次,甚而要昏过去。
这不,她四周几个都抖成筛子。
凡事总有例外,如此眼前人是也。
暂时看不出个所以然。
有些费脑,晏槿黎心平气和地想。
但内力会伤人,莫要伤了大靖未来。晏槿黎有些懊恼地收回自己的鲁莽。
她不能误了大事。粗略阅览答卷后,终还是面露满意。
是个好苗子。
大靖确实需要这种经世奇才,能文善武,陈叔正好缺人,回头她得跟父皇好好举荐,破例任大理寺少卿也是不错。
父皇不同意也是个翰林院修撰,想必不会太为重视。
正遂她意。
借口做入幕之宾糊弄过去,为她所用也不是不行。
隐隐有哪里不对。
花云舒小时学了一身的察言观色,都说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多疑,晏玄寒亦是如此。可今日他的愠怒好似不是对着自己的,实属蹊跷。之后气息缓和带有赞许,更是怪之。
他看不见那人神情。
两人心思各异。直到大太监声音尖细地喊收卷,晏槿黎才转身历阶而上。
“先生?该停笔了—啊!”一声惨叫破坏了肃静,“死人啦!”
什么?!
那人直挺挺倒地,手中握着笔,衣袖顿时晕开一摊墨迹。叫喊的太监面色苍白,一屁股坐在地砖上,颤抖着手指着他。
花云舒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探人鼻息。细看脸色青黑,嘴唇发白。
“护驾!”殿外守卫听到声响,立即冲上前将晏槿黎护在身后。
花云舒对着晏槿黎作揖,正色道:“陛下,夫已不禄。”
怎么会?
晏槿黎皱起眉,何人敢在天子眼底下行凶?
“放肆!”
周围人跪拜一片,惶恐磕头道:“陛下息怒。”
晏槿黎示意守卫退至一旁,抬脚走近斜睨花云舒,才冷声道:“王福。”
“奴才在。”
“兹事体大,事关我大靖栋梁,传令下去,务必要让大理寺彻查。切记保护现场,在大理寺来之前,任何人不许接近金銮殿。”
王福得令告退。
晏槿黎又吩咐道:“诸生,现如今人已死,在座的都逃不了干系。都带下去审问。”她顿了顿,向着花云舒说:“你,留下。”
花云舒回视晏槿黎,那眼里似乎蕴着汹涌波涛,只是一瞬便被平静湮灭。
错觉?不容她细想,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殿中很快只剩二人。
“朕想让卿协助这次调查,不知卿可愿?”这事正好当做测试,干的漂亮,就说明她没有看错人;否,只余可惜。
“学生定不负陛下期望。”
晏槿黎负手而立,不知在沉思什么。
目睹现场被封才踏出大殿。走了几步路屏退侍从宫女,径直去了御书房。
陈大人一收到上头命令就马不停蹄带众下属赶往皇宫,有些吃惊:“吾儿,怎么你一来就有凶案?命里带煞?”一时间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鹤清玉抿嘴片晌,干瘪憋出一句:“……那是命中注定!”
人格魅力之“迷案”。
陈大人又絮絮道:“好事,正好跟我的状元郎和探花郎打个照面。也不知给他们什么职才好。”言语里带着小姑娘的含羞带怯,显露俨如为择夫婿而为难的神情。
什么时候状元郎和探花郎是他的。
糟老头子这么大了还要霍霍人家,不嫌害臊。
“油腻。”还没放榜怎知个情况,况且其任职由圣上抉择,他凑什么热闹,当真老糊涂了。
陈大人被打碎幻想,不悦道:“啧怎么说话的,小子。你随身佩娃娃我还没说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玩小姑娘家家的东西成何体统。”
鹤清玉将腰间别着的青念偏置一边,嘴硬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娃娃,这是王维诗里的娃娃。”青念杏眼圆瞪,小主人做贼心虚的模样可真行,他就那么拿不出手要诗佛撑起面子。
二人嚷嚷,同行的大理寺众人表示你俩真是够了。
他们上辈子是造了孽要跟这俩家伙共事,大头鼻里也哼哧哼哧喷气。
好不容易挨到皇宫。
王福等在宫口,堆满笑容迎上前,挥一挥手中拂尘:“陈大人,这边有请。”
“劳烦王公公。”
王公公边带路边摸摸后脑勺,感觉浑身不自在。
有人灼灼地盯着他似的。
这年头都喜欢太监了?王公公吓得浑身一哆嗦。
大理寺众人表示十分感激。
大殿内,一青年立于尸体旁。
陈大人振衣跨槛,疑惑询问:“这位是……”
花云舒转身,欠身拱手相礼:“学生名唤花云舒。想必您便是大理寺卿,学生被陛下指派协理,若有冒犯多有得罪。”
陈大人眼发光华,这翩翩的风度,沉着的品行,清俊的脸庞,八九不离十,他是我的状!元!郎!
鹤清玉清咳几声,小声提醒:“注意身份。”
陈大人极不情愿从花云舒脸上移开:“还是先处理尸体吧。”走到尸体身侧。
鹤清玉这才看清花云舒。
是之前客栈一眼万年的美人。
原来他叫花云舒。
花云舒显然也留意到对方,付之一笑,温声道:“抱歉,之前在客栈……”
鹤清玉摆摆手:“正常。实不相瞒,我也化的假名。”
“重新认识下,鹤清玉,字覆雪。”
花云舒声如温玉:“花云舒,御之。”
鹤清玉获悉死者姓季名怀鸿,是江阴莒县人。
陈大人隔着手帕已将尸身看了个透,路过他俩时三言两语嘱托完便带尸回了大理寺。
“你俩去江阴跑一趟。我会派人提前告知噩耗,只管放心。验尸的事结果会飞鸽传信。”
鹤清玉清眸划过一缕几不可察的凛冽,他出门特地卜了一卦,宜处理恩怨情仇。
二人轻应,抬步迈出殿宇。
到达江阴已是三日后。
冬春更替,江南不似天京晴朗,细雨生寒,鹤清玉拢紧墨绿大氅,指尖还是缠上凉意。
季府白绫翻飞,纸钱乱飘,罩上层层灰暗的厚纱。季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几度晕厥,季老爷红着眼眶主持大局,他们被暂时安置在厢房。
鹤清玉窝在书榻上,对着青念道:“你说这是话本那你一定知道所有剧情,告诉我真相吧。”
青念沉默了一瞬,道:“小主人,你的出现会扰乱剧情,所以我也没法确定剧情线是否完好无缺。况且人不食嗟来之食—你没底线。我看不起你。”
“不告诉就不告诉,还贬低人,”鹤清玉烤着熏笼,舒服地喟叹着,“也罢。”
门从外面被人推开,花云舒提袍跨槛道:“这季怀鸿平日勤恳刻苦,正直忠厚,并未得罪过人。有一胎双生的胞弟季怀宇,模样极为相似,然而性情却截然不同,桀骜不驯。因而没少跪祠堂,是季怀鸿求情。二人于府中便是形影不离,—昭然可见手足情深。”
纸伞置于一旁,莹莹水珠滑落坠在地上发出滴答声。身后的风尚裹着丝丝寒气。
青念慌乱钻进锦裘,鹤清玉往热源靠了靠,鼻间萦绕缕缕清香。
花云舒关门解下玄黑披风,在门旁站了一会,掀开珠帘走近。
花云舒端坐抚平袖褶,鹤清玉撑着脑袋道:“或许可以从季怀宇入手。”
“我听闻他素喜山水,就算消息灵通也要几日—一时半刻见不到了。”
商讨间一只霜白的鸽子扑哧着翅膀落于檐下,活像个雪球。
雪球咯叽叫引人注意。
鹤清玉轻唤抬臂,那雪球通人性屁颠屁颠地滚来。
鹤清玉解下腿间的竹筒搁于几案,从随身携带的囊袋抓了把谷子喂给雪鸽,又用手帕细细拭去白羽上的水滴,粲然笑道:“多谢雪皑。”
花云舒展开竹筒里的信,面色凝重。
鹤清玉顺了顺霜羽,抬头问:“怎么说?”
花云舒不吱声,起身悬腕提笔在宣纸上画着什么。
鹤清玉凑上前,和雪皑齐齐不解地歪头:“这是什么?”
“人体轮廓图。我按照信上所说尽可能复原死者,”花云舒将信条递给鹤清玉,搁下笔,“好了。”
鹤清玉眼里淌过困惑,小声嘀咕:“无伤痕,不是中毒所致—这可奇了怪了。死亡时间差不多在卯时左右……”
花云舒目光犀利:“卯时开考,寅时候场。”
“案发现场是在宫里。”
“不错。尚有一疑未解—死人是怎么答题的?大理寺目前也并不知死因。”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炭火噼里啪啦响。
鹤清玉试探着开口:“先去问问季怀宇的下落?”
“也好。”
鹤清玉连忙扯住作势要走的花云舒,道:“刚才麻烦你了,天寒地冻的,你还是烤会火。礼尚往来现在我去。”
说罢拿起榆树盆栽旁的油纸伞打伞走进细雨,雨色氤氲,很快就看不见身影。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白皙的指尖擦过掌心相触,还留有一丝温存。
花云舒捻了捻润湿的发梢发呆,直到香燃尽冷风袭才拉回乱飞思绪,望着图轻颦眉头。
伞隔开雨幕,鹤清玉声线有些颤:“真冷,好想快点到夏季。”
青念从繁重衣裘艰难探出头,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差点就被发现了。”
鹤清玉托他至面前,调侃道:“你不是会隐身吗?”
“事发突然。”
鹤清玉捏了捏光滑细腻的婴儿肥,含笑将他揣入胸前衣襟:“别被发现了。”
青念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哼哼唧唧。
“这季府也真是大,完全不认识路。”鹤清玉求助般低头。
“……”青念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坨鹌鹑。
……
一人一灵最终通过询问侍女才兜兜转转绕到正房。
鹤清玉正正衣襟,踏进正厅,道:“季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