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还阳》汀布

6、第6章 午睡

　　“他妈身子弱，生下他后没多久就走了，他爹把他妈埋了之后，第二天就跳了河。他三岁那年，村里生孩子的人家都不顺利，好几户都送到了镇上看急诊，有人就说是因为他不详。”

　　“流言起了之后，那些人就要赶他出村子，最后是我爹出面救了他。”

　　赵医生提起往事时依然难掩激动。

　　“我爹心善，活着的时候一直在资助他读书，就算了到了要咽气的时候，都还在交代我说，要让周春林把书念完。”赵医生意味深长的看了李久麟一眼，“你知道的，乡下地方文化人不多，知道他情况的，要么把他当怪物，要么就是起了心思，要占他便宜。”

　　“我听说他辍学了。”李久麟想到了之前周春财说的话。

　　赵医生眼睛里闪过一瞬间惊讶，他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他在学校里，也会遇到占他便宜的人。那人是他老师，年纪大了，没熬住，光着个屁股，死在了春林身上。”

　　直到这个时候，李久麟才明白之前周春财那句诅咒到底有多恶毒，可即便如此，周春林当时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

　　“也得亏他天生就像缺一根弦似的。”赵医生说：“要是换个正常人，早被那些事儿熬没了。”

　　“所以他才...”李久麟想说刘大春的事情。

　　“所以他才一直过得这么稀里糊涂的。”赵医生看着李久麟的眼睛，“他压根就不在乎那些事情。他和刘大春在一起，只是因为那个人能帮他干活。但他现在要来帮你干活了，所以我是希望你...”

　　赵医生拍了拍李久麟的肩，“他不能再回刘大春那儿了，那个人做那事儿太狠，以前把他折磨得不像样子。我管不了他。”

　　李久麟觉得心里一紧。

　　这时赵医生从衣兜里掏出一百块钱的纸币，递给了李久麟，“这是我这月的工资，零头我留下来了，这些你就帮我交给他吧。”

　　李久麟愣住了，不明白对方的用意。

　　赵医生解释道：“他现在也成年了，书也没有继续念，按照我爹的遗嘱，我本该是不用管他的，只是现在他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些钱，我就当是帮衬亲戚了。”

　　而后赵医生又拿出了一只崭新的英雄牌钢笔，“这是我单位发的，他用得上，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

　　说完这些，赵医生转身便走了。

　　李久麟拿着钱和钢笔，回到了院子里。周春林那时正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他。

　　李久麟将赵医生留下的东西递了过去。

　　周春林接过钱和笔，却转身就把那支新笔扔进了门口的水沟。

　　“唉！”李久麟是想阻止他。

　　周春林却盯了李久麟一眼，“以后别多管闲事。”

　　周春林进了厨房，很快那间小屋里就传来了柴火与饭菜的香味。

　　这一回两个人是在屋里吃的饭，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炒番茄，就摆在周春林的那张小书桌上。

　　吃饭的时候，周春林从桌子上拿出了一本书，摊开放在腿上一边吃一边看。

　　李久麟看房间里光线暗，起身就去把灯打开了，周春林的目光还是落在书上，嘴里咕哝了一句：“别开，浪费电。”

　　李久麟脱口而出：“以后我来交电费。”

　　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过话，直到周春林慢吞吞的把饭吃完，才依依不舍的将腿上的课本合上。

　　周春林把书放回书桌后，李久麟问他，“高中二年级数学？”

　　周春林点了点头。

　　“你不是退学了吗？”

　　周春林收拾碗筷的手停在了半空，许久没有吭声。

　　就在李久麟担心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的时候，周春林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就是看着有趣。”

　　饭吃完，李久麟又要回帐篷去了，没想到他刚拉开门，浓云密布的天上忽然打下一个炸雷，雨很快就下了下来。

　　山里风雨急，雨一到，狂风也呼啸而来，房子背后的树林，被吹得呼呼作响。

　　那时李久麟才注意到，自己扎在院子里的帐篷，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少了两根固定的长钉。

　　帐篷被吹得东倒西歪的。

　　收拾完厨房的周春林抱着手站在一旁，淡淡的说了句：“山里天气多变，以后就在屋里住吧。”

　　李久麟立刻就想到周春林身体的特殊性，正想礼貌拒绝，谁知周春林又补了一句，

　　“你睡里头，刘大春就不敢再来了。”

　　这话一出，李久麟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说辞，瞬间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他冒着雨出去，将帐篷里的行李拿进了屋里。

　　那时周春林从衣柜中拿了一床被子出来，被子红彤彤的，看着还很新。

　　“一人一床，谁也别抢谁的。”

　　周春林把这话说的十分自然，就像是在和自家亲兄弟商量如何睡觉的事情。

　　李久麟站在原地，没有点头答应，也没有出言否定。

　　他走神了，或者说他是自己将自己的理智短暂的放逐。直到周春林在床上躺下，告诉他自己要午睡一会儿的时候，李久麟才回过神来。

　　那时外头的雨还是很大，屋内的灯已经被周春林灭了。晦暗不明的光线里，周春林只从被子里露了半张脸出来。

　　原本李久麟是计划吃完饭后，继续看看文献的，可这个时候他又怕开灯打扰到周春林。于是他抱着手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就这么静坐许久，李久麟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已经睡熟的周春林。

　　渐渐地，周春林的脸变回了他熟悉的那个模样。

　　椰城灿烂的阳光下，梁天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李久麟知道梁天佑在找他，于是急切地想要回应对方。可无论他如何张大嘴，就是发不任何的声音。

　　直到一本书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李久麟才猛然惊醒。

　　他急忙俯身去捡书，却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周春林也醒了。

　　等到李久麟把书理好后，对面传来了周春林的声音。

　　“梁天佑是谁？”他问。

　　李久麟愣住了，许久没有给出回应。

　　原本这个问题对他而言，答案是那样的明确。

　　可如今，在这昏暗的房间里，面对周春林的询问，他却哑声了。

　　屋外雨水哗啦啦的冲刷着地面，仿佛无数朱玉洒落一地。

　　大梦初醒的李久麟狼狈的坐在黑暗中，那两个字却如何也出不了口了。

　　他不想提起过去，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在这张脸面前。

　　仿佛只要他不要提起故人，那亡者便能一直在这样暧昧的氛围里还魂。

　　可周春林哪里知道这些，见李久麟一直不开口，他就又问了一句。

　　“是你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