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颂之华乐章》芸花

70、第 70 章

　　萧语对于凉州这个地并不陌生，上辈子来过。
　　凉州守城将叫杨子枪，是杨靖当年在北征时收养的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授了他武艺，给了他名姓，他管杨羽叫姐姐。
　　这凉州要不是有杨子枪在，都不知道要陷落多少回了！
　　杨子枪冷不丁见到萧语亲来，和上辈子一样的吃惊，问：“怎的派你来了？”
　　萧语一摊手：“不派我，还有谁能来？朝里还有哪个能拿得动刀枪？”
　　杨子枪急了：“那也不能让你一个女娃娃来啊！”
　　“我是女娃娃，也是杨家的女娃娃！”萧语停了停，问，“舅舅，情形怎样了？”
　　杨子枪引她上了城头，朔雪连天，都看不见半个人影，处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偶尔会有一瞬兵器的光，照亮眼睛。
　　杨子枪指着外面和她说：“你自己看吧。”他一锤锤在城墙上，道，“我是准备殉国了，可你怎么来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父帅和姐姐交代？”
　　说话间，杨子枪突然按着萧语的头往下，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一只羽箭噌的扎在身后的墙上！
　　杨子枪皱眉：“你这身红色太显眼了，回去赶紧换了！换白的！在这里，什么颜色都没白的好用！”
　　对面的这个下马威够狠的。
　　萧语就窝在半人高的墙底下，问杨子枪：“舅舅，北狄为什么突然会打过来？老北王呢？死了？年纪没多大吧？”
　　刚被射了一箭，杨子枪见萧语脸上没多少惧色，窝在城墙底下跟他笑嘻嘻的说话，提起的心放了一些下去，心想到底是杨羽的女儿，胆识还是有的，答她：“不清楚，大雪太大了，断了通讯，派人去查问了，一个都没回来。”
　　“那他们打过来是突然打过来的吗？”
　　“是。”杨子枪皱眉，“那三城没见着天亮城就没了，想救也救不不了，我只能先把凉州守住，发血书让朝廷救援，可怎么让你来救援了？”
　　杨子枪就纳了闷了，朝中无大将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了？
　　“舅舅小看人！”萧语不乐意了。
　　“好好好，小看人。”杨子枪镇守北城十余年了，知道杨羽生了个女孩儿，十几年前回王城述职的时候见过一次，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整天的黏着杨羽，那时他自己也还是个少年，没想到一转眼萧语就这么大了，竟然还有这个胆量上了战场，不觉更是亲近，蹲在她边上，问，“语儿，舅舅听说你大婚了？时间仓促都没给你备个嫁妆什么的，对了，娶你的是谁？他对你好不好？你记得告诉他，杨家还有人在呢，你舅舅活着呢！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不管是谁，我必定打的他满地找牙！”
　　萧语目瞪口呆，然后就笑抽了，笑的停都停不下来，笑的杨子枪也跟着一起笑，萧语笑着笑着，突然扑进杨子枪怀里，哭着喊了一声：“舅舅！”
　　血浓于水。
　　杨子枪虽然不是杨靖亲生的，可早已被杨靖当成亲子养大，他就是杨靖的儿子，他就是萧语的亲舅舅！
　　杨子枪手忙脚乱的拍着怀里的萧语，怎么拍怎么尴尬，索性手一背，脑瓜子都大了，道：“有话好好说嘛！刚还说你有见识，敢上战场，怎么一转眼就哭成这样？哦！果真是那个混小子欺负你了是吧？”杨子枪急眼了，“我就知道！王城里的小子能有什么好东西！等打完北疆这一仗，看舅舅怎么帮你收拾他！”

　　当年萧语为谋镇国公主的权力，和木易之私下达成共识，她以北部十城相让，助木易之继位北疆王，木易之则承诺，演一场戏助萧语的威势，更跪地发誓，在他登上大位后，就对萧语俯首称臣，北疆永不造次。
　　十地城池，十余万百姓的性命，都不过是政客在纸上留下的只言片语。
　　当时萧语想的是，现在给出去没什么，反正木易之会称臣，最后这些都还是大商的土地，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游戏。
　　可是杨子枪却发现了她和木易之密谋，拒不退出凉州，拒死以守，因后无增援，最后葬身于凉州城头。
　　杨子枪对她说过：
　　“杨家人，不懂你那些花里胡哨的说辞，你要我退，就是要我叛国，我做不到！”
　　“杨家人，死也不会叛国！”
　　“别说都会拿回来！这些都是人，是人命，你知不知道？百姓的生命不是草芥！血是永远都不会被抹平，也不能拿来抵消的！”
　　“萧语，你真的是姓萧，你是萧家人！你不是杨家的女儿！”
　　杨子枪殉城都那一日，萧语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最后一名杨家男子，死在凉州的城头上，至此之后，杨家再无后人。
　　多少说不出口的懊悔，多少深夜悔的睡不着觉的情绪，都在现在这一声“舅舅”里，哭的淋漓尽致。
　　她试图说服自己，凉州守不住的，本来就守不住，北狄善战，朝廷没有增援，米粮短缺，杨子枪硬要守就是螳臂当车，等木易之登了大位直接称臣该有多好！她给自己找了一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能这样解决的为什么要死呢，为什么要牺牲呢？百姓那么多，几十上百万，死几个又能怎样呢？谁的大位不是用白骨堆出来的，那历来的帝王，他们哪个的江山不是用鲜血染红的？
　　但是铺天盖地的血色震慑住了她，她晚上也会不敢睡觉，喝着烈酒，紧紧的抱着蔺文言，蔺文言什么都没有问，她要他陪，他就陪着，安安静静的陪着她，走过最初那些她不敢睡觉的晚上。

　　十几年恩怨转眼过，萧语忽然就很庆幸，杨子枪还这么站在自己面前，看见自己哭的肝肠寸断的还在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哭着哭着她便又笑了，她知道，上一世直到杨子枪死的时候都未曾娶妻，更无后人。
　　她一擦眼泪，又笑了：“舅舅，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找个舅母？”
　　杨子枪有些不好意思，道：“家国未定，北患未清，何以成家？何必耽误人家女孩儿。”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子枪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浅浅的柔情。
　　萧语本来真的就只是随便问问，见杨子枪这般，好像还真心有所属的样子，就真好奇了起来，说起来惭愧，上一世的时候，她光筹谋着争权夺利，人在凉城，心在王城，她那时与蔺文言还不停的通着讯息，无关风月，都是朝廷动向，蔺文言就是萧语放在王城的眼睛，杨子枪的私事，她是连问都没有问过。
　　这次，她却想知道戍守边城的这个舅舅心底里的女孩儿到底是谁，她还想给这个舅舅牵一牵红线。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竟然现在开始希望身边所有人都能得到。
　　杨子枪大手一挥，道：“不说这些了，昨日北狄刚攻过一次城，今日应该不会再攻了，语儿，舅舅带你吃好吃的去！”
　　萧语笑眯眯的问：“又是炭烤兔子？算了，换成牛羊吧，兔子我可真下不了嘴！”
　　杨子枪奇道：“你怎知道是炭烤兔子？我和你说，这是我们凉城一绝，你不尝尝真的可惜了啊！来凉城不吃炭烤兔子，你白来一趟！语儿你来的刚刚好，我早上还抓着一只，肥的刚刚好！”
　　“舅舅，你可饶了那兔子吧！就巴掌大，说不定还是哪家的崽儿！”萧语和杨子枪边走边说，“你真想吃不如给我养着，小兔子多可爱啊，为什么要吃呢？咱烤点牛啊羊啊的不行吗？”
　　“这话说的！牛羊就不可爱啦？牛羊也有小崽子的时候啊！牛羊小崽子不可爱吗？语儿，你这挑肥拣瘦，一点也不大爱众生啊！”
　　“反正我不吃烤兔子！实在不行，你地里拔点萝卜给我烤了！”萧语较真起来还是很较真的，“舅舅，你敢把那小兔子烤了，我就给你饭里偷偷放地瓜干！你看着办！”
　　杨子枪不能吃地瓜干，一吃就爱出气，闻言一张脸瞬时涨的通红通红的，喃喃自语的道：“这守城长史往朝廷报的时候，连我吃地瓜干会出气也往朝廷报的？他这一天天都都报的啥玩意儿啊！我说报点正经的东西不行吗？缺兵甲缺粮食，报点这个啊，你报我不能吃地瓜干干什么！”
　　萧语停住脚步，问他：“舅舅，凉城……战备不足吗？”
　　“嗯。”杨子枪不以为意，“多少年的老习惯了，你找朝廷要一斗米，朝廷给你发半斗，要一千副盔甲，朝廷能发一千副下来，只不过一细看，有一半都烂了不能用了。那能怎么办呢？谁让我们是杨家子弟呢，咱这凉城都是父帅留下的老兄弟们了，大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到春暖花开时节，咱自己种的粮食瓜果就都有了，兵刃不足就去砍林子，这北城林子多，山石多，自己做呗，比找朝廷要快多了！”
　　北城战备的确不足，这也是上一辈子萧语宁可割让十城给木易之的原因，不能打，不能真打，一真打木易之就会知道现在的大商就是纸老虎，一戳就破，她只能用十城来了结，而后等她回王城之后，以镇国公主摄政的身份整顿兵甲，让蔺文言协助她大改了六部，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一世，她来北疆代天巡视，替天子出征，留了蔺文言镇守在王城里。萧语是镇国公主，蔺文言身为萧语的驸马，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她当年发现战备不足之后，传了密信给蔺文言，也不知蔺文言是怎么弄的，一个月之内凑了十万担的军粮，伍万副铠甲，连兵带甲，全给她送过来了。
　　蔺文言给她回的密信中让她安心，说他还在收整，第二批物资很快就能发出让她放心。
　　他未有一字提及在当时的王城，他这些东西是从哪弄的，有多困难，只说让她放心。
　　所以让蔺文言办事她还是很放心的，可以交托性命的那种放心。
　　那这次战备又不足了，她还能找谁要呢？
　　还找蔺文言？
　　照后面会发生的那些事来看……蔺文言大概是巴不得她当年就死在凉城别回去了吧……
　　是了，她还回去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