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颂之华乐章》芸花

137、第 137 章

　　凉州虽地处偏僻，可蔺文言不知道杨子枪到底知道多少，所以只能这番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他并不想对杨子枪说出全部实情，如果和杨子枪说萧语已经死了，后果会如果他不敢想象。
　　他出房屋透气，有了杨子枪给他的熊皮袄子，度过最初的不适之后，这漫天的风雪似乎也好了许多，他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院中，雪落满身。
　　曾经，萧语就是在这里，以女子之身，代王出征，镇守北疆的吗？
　　这般寒冷，曾经那个叫苦又叫累的丫头，手上破了一点皮也大呼小叫不止的丫头，窝在他怀里惯看春花秋月的丫头，是怎么站在这冰天雪地里，握紧手中的武器，站在墙头上坦然面对北疆如潮水一般的攻势的？
　　还出征了两世。
　　他忽然也很想去城头看看。
　　已至深夜。
　　他提步就往城头走，出了杨子枪的私宅，大街小巷里静悄悄的，雪漫到小腿，每一步都很艰难。接风宴他没去，可其他人都去了，路上他还遇到喝的醉醺醺的公羊若离，公羊若离好奇的问：“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要去哪？”
　　他笑了笑，答：“我去城墙上看看，你去睡吧。”
　　“大晚上去看城墙？我陪你去看！”公羊若离被灌了不少，步子都飘了。
　　蔺文言静静的笑了笑：“你去休息吧，我就随便走走，也就回去睡了。”对小厮吩咐道，“带一秋回去好生歇息吧。”
　　“是，遵令。”
　　公羊若离嘀咕了几声，到底脚步虚浮，被小厮半搀半扶的也就回去了，蔺文言听了一阵，身后公羊若离的脚步声再听不见，他继续提步往城墙而去。
　　褐色的城墙，都披银装，在雪下格外的洁白。
　　蔺文言一步一步的登上了城墙，城头风雪更猛，城墙之外，只能看见满目风雪，再无其他。
　　城头驻守的兵丁跪地道：“见大人。”
　　蔺文言微微回头看了，见是一个无比年轻的面孔，不由问道：“你多大了？”
　　“我今年十五！”
　　“十五？这么小？”蔺文言有些难以置信。
　　那兵丁涨红了脸，分说道：“回大人，我、我不小了！我也能保卫山河！”
　　“保卫山河啊……”蔺文言微微重复了一句，目光复而放在城墙之外，漫天风雪，什么都不看清。
　　“嗯！保卫山河！”那兵丁有力的道，“之前华乐殿下来亲征的时候也嫌我小的来着，后来也拍我肩膀，夸我忠勇！”
　　“你认识华乐殿下？”蔺文言再次回身看着他。
　　“嗯！”他用力的点头，“殿下是很好的人！那时候我们吃不饱饭，也没有衣服穿，手都快冻掉了，是殿下脱下她身上的金丝袄给我，殿下还说我们马上就要有粮食吃了！殿下的恩德我永世难忘！”
　　的确是萧语能做出来的事啊，蔺文言微微一笑。
　　而今萧语已坠入万丈千灵渊，尸骨无存，可在凉城边关地，还有一个普普通通驻守城墙的兵丁还能记得她。
　　蔺文言微微湿了眼睛。
　　“哦！你就是华乐殿下的驸马吧！”那兵丁却似突然认出他了，年岁不大的少年孩童，城府不大，想到了也就问出来了。
　　蔺文言微微一笑：“是我，你怎么知道？”
　　这少年却慌忙跪下了，道：“大人恕罪。”
　　“无妨。”蔺文言和缓的说，“起来吧，别跪着，我也只是随便看看，你既认识殿下，便与我说说吧。”
　　那不大的少年站起来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的说：“我见殿下人那么好，便和殿下说，等我长大了娶她！”
　　蔺文言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低低的笑了起来，笑了许久之后，带着笑问：“那殿下如何说啊？”
　　“殿下啊……殿下说，要娶她起码得是大将军那样的战功，我说，我一定会奋勇杀敌，拿到战功的！”
　　“嗯，然后呢？”
　　蔺文言人长的好看，风流俊秀，恍若神仙中人，这么一笑更是别有风骨，非常人能比，少年直接看直了眼睛，又见蔺文言的确没有和他计较，落罪的意思，便不好意思的道：“殿下笑的前俯后仰的，说我如真能拿到大将军那样的战功，她下辈子便优先考虑我。我问她为什么是下辈子，殿下说……”

　　“因为，这辈子我已经嫁人了呀！那可不得下辈子才能考虑了？”
　　“哼！我一定会比你现在的驸马强！”
　　“论打打杀杀，那他可真不如你了。”萧语仰头望向天际，那一双眼眸中瞬间发出来极为好看的色彩，她着含笑说，“可是啊，我就是喜欢他，无论生生死死的喜欢，就是入了地府，我也绝不会喝那碗汤，因为我要记得他，记得他的名字，他的样子，他的一切的那种喜欢。”

　　蔺文言默了许久，对少年又笑了一笑，道：“我对殿下，亦是如此，此心苍天可鉴，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少年看着面前的蔺文言，他满身的落雪，好看归好看，只是不知道为何却显得寂寥，往这一站，竟有一种孤孤单单的形单影只的感觉，就好似一只即将折翼的孤鸿。
　　萧语站在城头时，英姿勃勃，言笑自若，而蔺文言却有一种淡淡的寂寥笼罩全身，挥散不去。
　　蔺文言往北一指，问：“朔州是在那个方向吗？”
　　少年兵丁顺着蔺文言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道：“回大人，是的，出了凉州城，往北再走十日左右，见到的城池就差不多是朔州城了，不过朔州已经荒芜很久了，连人也不多的。”
　　朔城西北有山，其名覆山，其山高入云，寒冷异常。
　　蔺文言想起了书上这句话，不由自主的喃喃出口：“朔州西北……覆山……”
　　“覆山？大人是说覆山？”城头安静，只有风雪声，少年兵丁耳朵又好，就听见了，诧异的道，“覆山已经很久都没人提到了。”
　　“怎么，你知道？”
　　“知道啊。”少年兵丁道，“我爹爹是个卖草药的，以前经常在城外这几片大山里采草药，这里的山就没有他不熟的，我听他念叨过覆山，所以知道。”
　　“为何他会特意提到覆山？”
　　“我爹爹说覆山上的珍惜草药多，去一趟能维持家里一年的生计呢！但是覆山的草药很不好采，山很陡，还有很多虫蛇，很危险，我爹爹……在一年前，给我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去覆山采药，便再没有回来。”
　　蔺文言叹道：“节哀。”
　　少年兵丁摇摇头，咬着牙道：“所以我来从军了，我要保护好母亲和妹妹！待我挣下很多很多的粮食之后，我就全部给母亲和妹妹，然后我也要去覆山！”
　　“你去作何？”
　　“找回父亲的尸骨！”少年坚定的道，“覆山终年寒冷，父亲的尸骨如果没被野兽……那就一定还在，无论如何，我要接父亲回家！”
　　少年有志凌云霄。
　　少年心性便该如此啊！
　　蔺文言早就忘了自己少年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云霄之志了，或者说，在他少年时又在想着什么呢？他也早就忘记了。
　　初心早失，满身杀虐。
　　蔺文言微微闭了眼，再问：“书上说，覆山在朔州城的西北外三十里，要去覆山，也要由朔州去吧？”
　　“大人，那条道早就没了。”少年兵丁却道，“几十年前这里有一场大地动，那时我还没出生呢，我父亲说的，从那大地动之后，去往覆山的所有的路都断绝了，没法走了。”
　　“可你父亲能去覆山采药，他是怎么去的？”
　　“因为我父亲知道一条去覆山的小道！那条小道现在是去覆山的唯一的路了，我父亲不对旁人说，因为人人都想要覆山的草药，采的多人了，药就会少，而且价格也就没那么高了，所以我父亲谁都没说，只有我知道。”
　　蔺文言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你知道？你知道如何去覆山？此话不假？”
　　“我骗大人做什么？”少年兵丁好奇的道。
　　蔺文言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一下，问：“从这去覆山要多久？”
　　“大人要去覆山？”少年吓了一大跳，“那里很危险的，我父亲说那里遍地都是虫蛇！”
　　“你只管告诉我，要多久？”
　　少年想了想，道：“我那次和父亲去，路上花了半个月吧，然后父亲不让我上山，让我在山下的木屋里等他，回来也差不多是半个月。”
　　“太久了。”蔺文言突然问道，“你父亲带你是走去的吧？如果骑马呢？那道路马能行吗？”
　　“大人，在这里骑快马，一定会被冻僵的！”
　　“别的不用管，你只用回答我！”
　　正色的蔺文言自有一种威严在，让人不敢直视，少年嗫嚅的道：“我和父亲的确是走去的，道路不好走，都是冰雪，走的慢，如果骑快马……五日？差不多吧……”
　　距离和谈还有一个月，现在去覆山的话应该来得及。
　　蔺文言也不知道都这时候了，他脑中怎么突然跳出和谈这一码事，许是公羊若离一路在他耳边念叨多了吧。
　　他只略想了一想，便不容反驳的道：“我给你百两白银，让你奉养母亲和妹妹，你愿不愿意带我去覆山？不用你上山，便如你和你父亲去一般，你只用在山下等我即可。”
　　“大人说的哪里话！我也长大了，我还要去带父亲回家呢！怎能要大人的银子！”少年便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的银子必须得收，万一路上有危险，我会努力护你周全，可倘若我有护不到的地方，这也算是给你母亲的交代了。”蔺文言却道，“我们现在立刻出城。”
　　“现、现在？”少年傻了。
　　蔺文言已拂袖往城墙下走，道：“百两白银让人立刻送往你家中，本相在城下等你，别让本相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