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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第 136 章 ...

  •   自那日话不投机之后,公羊若离足足三日未和蔺文言说话,蔺文言自得了个清净,他也是没想到,他自己的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提过,自己母亲也没催过的事,公羊若离竟然能催的这么起劲的!
      情,是什么?
      情是竹叶看着一花遥不可及的墓碑,从小楼跳下去后空留的那一抹血色。
      情是公羊若离连夜去追杀逃走的青玄,回来后饮下的那整整一壶苦酒。
      情是他亲眼目睹萧语用匕首自尽,而后从威德台上跳下,连个全尸都不给他留下的决绝,更是他那一刻的心如死灰。
      如有可能,他希望公羊若离永远不要有再次懂这种情绪的时候,就这样,没心没肺,还有些焉坏,满肚子的心眼,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大家都会好好的,活下去。

      凉州伫立在北方,一下马车,蔺文言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寒风给吹透了,从外凉到了里,整个人从上到下凉飕飕的凉,他直接给吹傻了。
      杨子枪早已得了消息,带了人迎在城外,杨子枪那些部将见这从王城来的马车里掀帘子下来的是这么个唇红齿白的公子哥,怀里还抱着个暖炉打死不撒手,朝堂派下来和谈的大臣竟然是这样的人物,都不免存了轻视之心,低低的笑了起来。
      “都笑什么笑!”杨子枪回视一眼骂了过去,萧语曾多次对他提过她这个驸马蔺文言,说他是极有本事的人,还跟他说,兵制上有任何的问题,谁都不用找,直接找蔺文言就可以了。萧语向来公私分明,不会因为蔺文言是她驸马就这般赞不绝口,所以能让萧语如此推崇的人,怎么着都该都有几把刷子,而非面子上的,单纯的人好看而已。
      所以杨子枪知道蔺文言该是个非常有手腕的人物,不是王城那些酒囊饭袋可比的。
      但是……北风呼啸,大雪漫天,蔺文言站在马车下,给冻傻了。
      他知道凉州冷,但是他理解的冷也仅仅是书本里的“冷”那一个字,有些事,你光靠想,是无法想象的。
      杨子枪见状也不敢耽搁了,把蔺文言冻出个好歹来,萧语找他撒泼他赔不起,他赶紧将身上熊皮做的披风给褪了,披在蔺文言身上,道:“蔺相大人别嫌弃,在这里,只有这种东西才最暖和。”
      蔺文言缓过神来,在熊皮袄子里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噤,随着杨子枪往城里头,回道:“杨将军哪里的话,多谢。”
      “自家人,客气什么!”杨子枪十分爽朗,“不过这次怎是你来的,语儿呢?我听旁人说语儿病了,真的假的?”
      “殿下……的确病了,不好远行,才让我代劳。”
      “哦……”杨子枪没有起疑,“我原先还以为是那些老小子们对语儿起了坏心思,把她逼病了呢!如果真是那样,那说不得,我定要起兵杀回王城去!狠命欺负语儿,欺负杨家没人呢?”因蔺文言受了冷,原先准备的接风宴便也散了,杨子枪直接将蔺文言领回了自个的家,还道,“我这里简陋,怠慢蔺相大人的话,还望大人多多见谅!”
      “将军说的哪里话,论起辈分来,我也应该叫您一声舅舅。”
      又不是在外面,在自己的私宅里,杨子枪便大大方方的应下了,点头道:“这倒是没错的。”
      后院的帘子一掀,柳月金并着小豆芽出来了,小豆芽看见蔺文言整个眼睛都亮了亮,扑上来喊道:“父亲父亲!”柳月金却颇为拘束,对着蔺文言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才站在杨子枪身边,小声提醒:“你别胡说,再得罪了驸马。”
      见他们这般,蔺文言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带了笑,道:“不妨事的,在家就该以家里论,舅母,之前在王城的时候文言多有得罪,请舅母勿要怪罪。”
      柳月金回了一礼,拘谨的道:“哪里的话,我心里明白不过是驸马在试我罢了。”
      “试什么?”
      杨子枪脑子慢,这些反应不来,倒是小豆芽脱口而出:“当然是试探姨母心里到底是喜欢你,还是喜欢我爹爹啊!”
      “你这个辈分……”蔺文言扶额无语。
      杨子枪年纪不大,三十左右,他是萧语的舅舅,豆芽儿么名义上是萧语收养的,但又姓杨,如果他正儿八经的被萧语上了族谱的话就应该喊杨子枪舅爷爷,那柳月金就是舅奶奶了,可他又喊柳月金姨母,喊杨子枪大个儿伯伯……
      蔺文言提醒自己回去要查查萧语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小豆芽,有没有入宗谱,多半是没有入的吧,如果没入,那小豆芽其实就是替杨子枪收养的,他再喊自己父亲不合适,豆芽与杨子枪和柳月金投缘,一直都是他们带的,蔺文言就没怎么过问到这个便宜儿子,占了人心头所爱不好,如果萧语没给他入宗谱的话,他要给小豆芽安排好后面的事情,让他正正经经的拜杨子枪为父亲就是,他自己会一如既往的护着他,不过他最多也只能算是个义父。
      不对……义父的话……辈分是不是又乱了……
      蔺文言脑中被辈分整的天人交战。
      杨子枪给蔺文言斟了酒,道:“这次北疆狼王压了境,又说要和谈,也不知道弄的什么鬼把戏!对了,方才人多,你说语儿病了,我也就没细问,蔺相,我能不能问问语儿是怎么病的,得的是什么病?怎么偏偏她一病,蛰伏了多少年的瑞王就出来了,还当了皇帝了?你能不能对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蔺文言眼睛看着桌面,沉默了许久。
      柳月金是个聪明人,见状便带着小豆芽退下了,还悉心的遣散了正堂附近的所有下人。
      杨子枪一双眼睛如猎鹰般紧紧盯在蔺文言脸上,似要看他撒谎了没有。
      “瞒不过杨将军。”多日滴酒不沾的蔺文言拾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这一杯酒入喉却是苦辣的很,“殿下以女子之身执掌一国权柄原就容易引人诟病,萧氏宗族以萧氏还有男儿为由,不愿见殿下居于高处。其实,这都是我给殿下惹的祸,殿下当时不愿意弃下我,与萧氏嫡系族亲完婚,他们便觉得殿下对国事对天下,是不会有什么大主张的,相反我身为殿下驸马,殿下有不决之事肯定会问我,那么萧氏天下,其实便会变成我蔺姓天下。杨将军,我其实是没有这么大的野心的,我只想好好陪侍在殿下身边,与殿下白头偕老……”
      蔺文言微微定住了,唇边含了一丝苦笑。
      “话是不假,语儿对你的感情我也能感觉到。”杨子枪也叹了一叹,“语儿就是太过重情。他们萧家的人,哪有重情之人,执掌天下之人,如何能动情?语儿到底是女儿身,像我家姐,真的像。”
      那一日的情形再一次出现在眼前,蔺文言心口一阵闷闷的疼痛,似要撕裂开来一般。这一年以来,他很少去想那一天的事情,只要一想起,便会如万箭穿心。有一天晚上起了风,风大的铺天盖地,蔺文言站在窗口,便似又看见了那一天,那一瞬间,心口仿佛瞬间被撕裂,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晕倒了下去,幸好琴音还没睡,见他窗户开着进来看了一眼,若是没有琴音来看的那一眼,那一夜他也就随萧语去了。
      事后,温如常对他说过,他若再无端回想过去,引动情绪,旧伤未愈再添损伤心脉,便是神仙也难再救!
      他再饮一杯酒,强行不去想那一日的情形,低了头,道:“原本殿下也想答应他们的要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宗族之人何尝都不是她的亲人,她也不愿意未定天下,先弑族人,可是……”他看一眼杨子枪,低声道,“可是,我出事了……我被贼人掳走,百般用刑,危及性命,殿下一怒之下,当着天下的面,说要与我两不相负,与萧墨樗大婚之事,休要再提,才彻底的得罪了宗室。”
      杨子枪起身,将屋内的帘子全都放了下来,而后对蔺文言道:“脱,脱给我看。”
      于是,蔺文言解开衣扣,拉下衣服,露出胸膛和脊背。
      蔺文言的脊背很直,一如其人。
      虽已过一年,虽然蔺文言的身体不容易留下疤痕,但此刻在他的背上,胸腹上,都是深深浅浅不一的痕迹,杨子枪是行家,只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蔺文言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有些伤口的走向十分刁钻,就是摆明了让他痛,痛到痛不欲生,又一时半会死不了的伤,这些手段他们有时会用在抓获的探子身上,便是最老道的探子也受不住,不过三五息之间便会招个干净,而蔺文言身上留下的疤痕印密密麻麻,可见当时被用刑了多久,又熬了多久。
      杨子枪看了数眼,然后沉默着亲手帮蔺文言束好衣衫,拍拍他的肩头:“看着你文弱,是个最风雅不过的公子哥,没想到你倒也有这么硬气的一面,语儿没嫁错人。”
      蔺文言摇摇头,继续说:“可是,殿下为我受伤而大怒,不愿与我和离,再嫁萧墨樗,便是彻底惹怒了宗室,萧宗室不会坐看殿下以女子之身,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更不会看着是我一个外姓人在殿下身边指点江山,他们不能接受,更不能忍受。”
      杨子枪提了声音喝问:“莫非、莫非他们杀了语儿??”
      蔺文言又顿了顿,缓下声音道:“没有……他们请出了瑞王殿下,瑞王殿下是戍帝亲子,亦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其实,你这些年一直在凉城不晓得王城内部的汹涌波动,殿下的父亲就是先帝对宗室一直打压居多,所以宗室对先帝,连带殿下都没有那么多的好心,他们想维护的只是萧氏的天下,顺带得些身为萧氏应得的尊荣、利益,既然这样,先帝皇子又还幼小,那么让瑞王继承又如何呢?”
      “我只问你,语儿呢?”
      “殿下……”似那一日的山风突然从记忆深处吹来,明明是安静无风的室内,可蔺文言却觉得心里千疮百孔,撕裂心口的感觉再一次慢慢的爬上四肢百骸,心一下一下的跳动着闷闷的疼痛,他手心凝握成拳,一手按在心口,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那一日,于城南威德台上发生威德台之变,他们请出了瑞王主持大局,将殿下囚禁在公主府内,殿下急怒攻心,病倒了……”
      “这帮畜生!”杨子枪一拳捶在桌上,震的桌子嗡嗡作响,“若没有萧语那次亲来凉州抵御了北疆进犯,他们还能有这般好日子过?论起过河拆桥,没有比这帮畜生做的更好的了!”他转头望着蔺文言,眼中冷厉之色更重,“那这种时候,你为何不陪在语儿身边?你还被提拔为左相,现在又来和谈,你搞什么鬼?我还听说,瑞王之所以能继位为帝,便是你带头去请他的,三请四邀,长跪不起。难道是你见语儿失势,就卖了语儿,以此来换取荣华富贵不成?”他一把掐在蔺文言颈下,喝道,“说!不说我就在这掐死你!在我心里可没什么大局,若真的是你负了语儿,我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先杀你!”
      蔺文言原就心痛的无法呼吸,被他一遏住颈下,只挣扎了几下便无力挣扎,他很想说,对,是我卖了萧语,是我负了她,你杀了我,给她陪葬吧,只是现在他还不能这么做,他不能死,他真的又不能死。
      死,怎么就能这么难?!
      前一世,在萧语手中,当萧语发现他与楚婉丝之间那点懵懵懂懂的情丝之后,便对他百般折辱,那时候他便是知道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萧语不会再管他的家人,不会再管他父亲的冤案,所以他不能死,就算被萧语折辱的再惨都不能死,那时候的他咬着牙活下去便是为了至高的权力,洗刷蔺觉身上的污名,再为弟弟蔺文行博一个前程,不使他一辈子乡野民间埋没此生,更为了不使他蔺家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一世他又不能死,便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一个神话,一个微乎其微到几乎不可能的希望,他竟然又不可以死!
      人死本不能复生,可他和萧语在死后都回到了他们的过去,这是不是表示冥冥之中还是有神明存在的?所以他要寻找让萧语再生的方法,他不可以死,他还是不可以死。
      自古艰难唯一死。
      这句话初时不解,而现在,竟然没有人比蔺文言理解的更为深刻了。

      杨子枪抓了蔺文言脖颈,原没想杀他,也没用力,可眼见得蔺文言挣扎的越来越弱,脸色泛白,连嘴唇上都没了血色,一片白白的,就像凉州城里终年不化的积雪,他意识到不好,连忙放手,蔺文言伏在桌面上,狠狠喘息几下,才终于平复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杨子枪疑惑的问。
      蔺文言眼前又开始发黑,他闭目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我旧伤未愈,便经威德台之变心绪大起大落,自此之后伤入骨髓,终生难愈。杨将军,的确是我,是我去请瑞王登基的,可若我不去,你要殿下去受这个屈辱吗?殿下心内柔软,殿下总有她在乎的人,若宗室以此相胁迫,一日不从杀一人,一个个的杀死在殿下眼前,殿下又会如何?再说殿下病倒了,在府中养病,这些事由我来代劳就行了,这些屈辱就都由我来受也未尝不可。”
      杨子枪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问:“那你这次出使,也是他们逼你的?拿语儿的性命逼你?这群王八蛋!”
      骂归骂,可杨子枪现在也无能为力,大敌当前,他若真敢回师杀向王城,就是弃边城十余城的几十万百姓不顾,就是拱手让了整个北部山河,杨家一家忠烈,绝不叛主,他若真敢这么做,杨靖的在天之灵不会放过他,杨家的家训字字以血书就,决不容污!
      所以就算他知道了,他能做什么呢?
      杨子枪呆呆的坐着,而后一捂脸,哭了,铮铮铁骨男儿,哭的满脸是泪。
      世上之事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只要人活着,就总有那么几件永远也无法做到之事。
      自古忠义难两全,从不独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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