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颂之华乐章》芸花

103、第 103 章

　　上月宫是萧语昔年在宫里的住所，已经冷清很久了，琴音给萧语端来膳食，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轻声安慰着：“公主，先吃些东西，驸马的事再慢慢绸缪。”
　　“慢不了。”萧语嗓音沙哑，“他只给了我一天，明日日落之前就要答复。”
　　“这么急？”
　　“嗯，他也怕夜长梦多。”萧语取了白粥捧在手里慢慢喝着。
　　“那要传话出去，给驸马提个醒，让他有个准备吗？”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
　　“刚打探回来，内卫派了二十名高手把蔺家围了，暂时没让外人发觉什么异样，但是已经不许人进出，对外说的是蔺侍郎和梅妃案又有了疑点，要再审。”
　　“这个借口蔺文言倒是不会起什么疑心。”
　　“驸马聪明，他一定能感觉会不对劲的。”
　　“那就别让他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萧语几口喝完了粥，“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他，但是现在的他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公主驸马，没有兵马司指挥权，也没有王师卫，拿什么自保？这次的事真的给了我一个警醒，是我做错了，总觉得自己知道一些以后的事情就能无往而不催，但事实上什么都还是得一步一步的来，一步登天等同于痴人说梦。”
　　琴音收好碗筷，见萧语若有所思的表情，忍不住问道：“公主，您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驸马不是蠢人，就算你不让他知道，可他总归会有知道的一天，若是他知道了……这……”
　　琴音不知道他们俩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只是直觉蔺文言对萧语不会全然无动于衷，当时她奉萧语的命令给蔺文言送去那一张画好名姓的空白的信笺的时候，蔺文言明白萧语是什么意思，眼中伤色甚深，只是他父母弟弟都在，他并没有太多情绪的流露。
　　他不是不伤心，只是将所有伤心的神色都掩盖了起来。
　　更当他伸手入怀，从贴身处取出萧语那柄小扇，交在她手上的时候，纯金的扇柄犹温，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带了惯有的温文又疏离的笑意，轻轻的对她说：“请交还殿下。”
　　琴音本是家族里不受宠的庶女，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家族充卯一般派来了宫中当差，从那之后再没有问过她的死活，她长的中规中矩，又不是很爱言辞，七八岁的小姑娘，害羞腼腆的很，不懂得讨好人，家里也没有给她带银两教她打点，便被派了最累的浣衣的差事。
　　那日先皇后偶有要事，顺路路过入了浣衣院，一眼便看见她这么个小姑娘，洗着一盆比她人还要高的衣服，寒冬腊月的天，她脸上手上满是冻疮。
　　先皇后看在眼中，却对那管事嬷嬷温和的说：“华乐天天嚷着没有玩伴，这小姑娘本宫看着还不错，比华乐稍大一些，能看着华乐，看她年纪小小的倒也挺沉稳的，让她去给华乐做个伴吧。”
　　皇后亲自开了口，区区一个小小管事嬷嬷怎敢驳斥，当然无有不从，琴音这才跟在萧语身边，一跟就跟了两生。
　　因为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琴音知道萧语所有的心事。
　　琴音眼睁睁的看着先皇后与世长辞，看着最尊贵的嫡公主不得不靠装疯卖傻来保全自己，看着她的喜、她的悲，恍惚之中，似乎萧语十分高兴的在她说着：“琴音你知道吗？我找到了最喜欢的那个人！他真的很好，我真的很高兴！”
　　那时的她也十分高兴的说：“先皇后定会保护公主事事顺遂！”
　　“母后保护不了我的。”面前的少女带着稚嫩青涩的笑意，说着最认真的话，“我要保护我自己，还有他，他是我争来的，便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琴音恍惚了一下，萧语明明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感觉？感觉还如此的真实？
　　是听公主说那神奇的故事听多了，她也起了幻觉吗？
　　而且之前萧语的心思，萧语的想法，萧语的主意，她都能猜个七七八八的，一起长大的嘛，萧语从小就没公主的架子，更没拿她当过奴婢，只拿她当最好的朋友，所有的话都会和她说，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猜不透萧语的想法了。
　　就像现在，萧语带了一丝和蔺文言一样的笑，说：“以后知道了便以后再说吧，现在先别让他知道就行了。”

　　琴音退下后，萧语坐在窗台前，静静的看着外面无边黑夜。
　　印象中，这是她第二次一个人安静的看着黑沉的夜晚，第一次是因为她喊了蔺文言晚上回家用晚膳，蔺文言急急的去了天牢，她便等着等着，也没有生气，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了一个晚上。
　　前生的萧语是天天忙着政事到深夜，偶有不忙的时候，虽然说不上是笙歌春暖，至少也是有人陪着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传召，总能找到人陪她，歌给她看，舞给她看，而且就算她想召蔺文言，那也是不难的，蔺文言身为驸马，这是他应尽之责，萧语想让他来陪着，他就得来陪着。
　　被众人众星捧月的围着的感觉，竟然和此刻她一个人坐在窗棂前，看着无边的黑夜，感受着暗夜中的细雨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原来孤单，从不会因为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多还是人少而改变。
　　雨打芭蕉，打的一片噼里啪啦，不知明日的院中会有几片残叶，几片残红。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罗昏烛帐。
　　按理说，萧语现在这个年岁，还是少年时，怎却硬生生的听出了僧庐下的感觉？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萧语起身拿起烛火打开机关暗室走了进去，暗室正中端端正正的挂着一副杨羽的画像，画师的画功很深，工笔细腻，无论样貌还是神韵都画的极为传神。
　　画像上的杨羽没有穿着皇后厚重的礼服，而是穿了轻装便衣，她负着剑，弓着腰，在花丛之中双手去拢一只飞起来的蝴蝶，蝴蝶会飞，她只双手一送，蝴蝶便从她掌心旋转着飞了起来，飞到她眼前，与呆愣愣的她四目相对。
　　画师抓住她这一刻的神韵，附在了画纸上，绘制的栩栩如生。
　　画纸左上角落款：萧有晴。

　　萧语小的时候不懂，觉得明明是母后端坐于皇后的宝座之上，垂爱后宫的样子才是最美的！
　　女人多的地方哪有是非不多的，而杨羽总能不偏不倚，使得后宫人人敬服。萧国多有内宠，从元妃、冯妃，甚至是柔妃，到还有一些连封号都没有的美人，任凭是谁，无一敢在杨羽活着的时候造次。还是在杨羽病了以后，元妃仗着和元茂的兄妹关系，对后位存了念想，才勾结了冯曲儿，只是光是杨羽病重还不够，当世柔妃身怀六甲，甚至被太医诊断是个男胎，元静绫只能先对柔妃下手，等杨羽收到消息，拖着沉重的病体赶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杨羽回宫之后，一个人静静的呆坐了许久，年幼的萧语不懂，觉得母后简直强大又美丽，所到之处，无不敬服，便凑到杨羽膝前，无不崇敬的说：“等语儿长大了，要成为母后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杨羽从发呆中回了神，慈爱的摸摸萧语的头顶，目光看向滴水的兽首屋檐，轻道，“我这样的，有什么好的。”
　　“外面都说母后不偏不倚，垂爱天下，母仪天下，母后简直太厉害了！语儿要学母后，成为母后这样的人！”
　　杨羽收回目光，看着身前的小萧语，道：“答应母后，以后做什么都好，就是别成为下一个母后。我实在是没什么好的，我其实宁愿你布衣白服，平顺一生，也好过这般的生活。”
　　后来，杨羽薨逝之后，萧语遍寻杨羽的画像无果，真是奇怪，明明杨羽封后之后，每年都有画师画像，可萧语怎么都找不到，只在杨羽的故纸堆里找到这一副。
　　萧语当年对这一张画像极不满意，画像上的杨羽虽然神韵、样貌都栩栩如生，但是她没有着皇后的冠冕，也不够庄重，可是当时实在找不到其他画像了，只能勉强用着。
　　而此时此刻，萧语点了一盏孤灯，听着外面的风雨声，看着墙上的这一张画像，竟然隐隐有些明白，为何杨羽烧了自己所有身为皇后的画像，却独留了这一张。
　　无关风月，可能只是她怀念当年干干净净，没有深陷污浊的自己。
　　那是她想回，却永远都无法回去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