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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01
      到了中午,林冬茵一家三口终于来了,房间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林冬茵可真是“衣锦还乡”了,顺利从北京z大毕业,回到东北,进入省高级人民法院工作,从小到大,这个“别人家的小孩”的标签就没被撕下过。
      林若溪一直觉得林冬茵自带光芒。她漂亮、聪明、开朗、讨人喜欢。反观自己,普通、内向、脾气差、不受待见。
      “你在那边住单位宿舍吗?”孙姨跟林冬茵闲聊。
      “没有宿舍,现在租房子呢,打算攒攒公积金,然后在那边买个房子。”林冬茵答。
      “宁滨的房子还行,没比咱们北城贵多少。”林波说。
      林若溪在一边听着,待了一会儿感觉说不上话,便离开了客厅。
      她记得爸爸和孙姨以前是住在主卧的,以前偶尔放假过来住时她睡在次卧。现在看起来好像掉了个个儿。次卧是一张大双人床,主卧是一张小双人床,中午的阳光照进来,米色的床单散发着甜蜜的光。
      小双人床上摊着一本相册,林若溪坐过去,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
      直到林冬茵走进来,林若溪才放下相册。
      “嗨,这不是林若溪嘛!”林冬茵先打了声招呼。
      “冬茵……”林若溪莫名紧张起来,“好……好久不见。”
      “你在看什么?”林冬茵走进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啊这个……”林若溪低头看了眼照片,然后抬头,“你怎么不叫我姐了啊?”
      “哈?”林冬茵愣了一下,然后狡黠一笑,把脸伸到林若溪面前,“你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林若溪感受到面前的热气,不禁屏住呼吸,微微后撤身子,慌张地盯着面前如此近距离的脸,心里却在想,妹妹真的越来越好看了,她的皮肤怎么这么好啊。
      林若溪盯着面前的人,手上胡乱从相册中抽出一张刚刚看过的照片,上面是两个八九岁大的女孩,背面用行草字体写着:
      左 姐姐若溪,右妹妹冬茵
      “可以不叫姐姐,但是不能忘了。”林若溪伸出照片放到两人鼻尖之间。
      林冬茵接过照片,翻过来调过去认真看了看,然后还给林若溪,“这字不像是很多年前写上去的。”
      “是吗?”林若溪接过来也仔细看看,“这就是大法官的敏锐度吗?”
      “我现在只是法官助理。”林冬茵纠正道。
      “嗯……”林若溪顿了一下,“一直没跟你说……恭喜啊。”
      “嗯?”林冬茵没想到姐姐的话题转移得这么生硬,眉毛不禁抽搐了一下,回了句谢谢,然后绕到床的另一侧,眯起眼睛看着窗外。
      “冬茵,你之前……怎么不联系我啊?”林若溪试探地问,她看着林冬茵望着窗外的背影,但如果有人指出这一点,她一定会说她看的不是她,而是外面的景色。
      “哦?”林冬茵转过身,“可是,你也没联系我啊。”
      林若溪收回目光,微微低头,余光中看到逆光里的林冬茵,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站在逆光下咄咄逼人的小女孩。
      她无法反驳林冬茵,因为她们最后一次聊天,是2018年初的春节,林冬茵微信问她不回北城吗,她说先不回了。
      然后,居然就一直没有联系。
      林若溪大概知道是因为林冬茵发现了一些事情跟她赌气。但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用沉默来逃避。
      “你这两年……挺好的哈!”林若溪收拾好相册,随便找了个话题。
      “对啊,很好啊。那你呢?又是考研又是出国的,现在看来……是一个都没成?”林冬茵随意地坐在床尾,回头看着林若溪。
      “嘿嘿,”林若溪尬笑两声,“非要这么扎心吗?”
      “大学选择什么专业,真的很重要啊!你别看我现在好像进入了‘宇宙的尽头’,但其实我根本不喜欢,我爸妈限制住了我的眼界,控制住了我的人生,我一个理科生,偏偏要我去z大念法学,然后毕业了和他们一样,走上公检法的道路。这条路不是我选的,可是我只能看到这条路。”
      林冬茵试图安慰林若溪,可这些话对于经历接连失败的林若溪来说,更像一种炫耀。
      “不过呢,对于我们这群在北城长大的孩子,最终能在北城之外的城市过上还可以的生活,也是值得庆祝的事啊!”林冬茵继续说着。
      这话倒算是说对了一半。逃离北城,是林若溪从小的梦想,从考上大学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实现了。不过,对于“还可以的生活”,还是存疑的。如果没有宇昂哥无条件的善意和爱,她可能无法一个人在北京坚持下去。
      “这些相册都是奶奶的吗?”林冬茵随意拿起一本。
      “应该是吧,毕竟这是奶奶的房间。”林若溪答。
      林冬茵翻了几页,然后双手合十合上了相册,像是作出最终判决,“奶奶很想念曾经的我们。还好你终于回来了,不然我又想骂你了。”
      “抱歉……我只是有一些事儿没有处理好,所以才一直没回来……”林若溪低着头。
      “你有哪件事儿是处理好的?”林冬茵反唇相讥。
      林若溪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非要吵架是吗?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他们都在旁边客厅,完全能听到我们说什么。”
      气氛沉了下来,空气中只剩下客厅传来的闷闷的电视广告声和交谈声。
      一切的失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02
      直到林若溪初中毕业之前,姐妹俩一直是很好的玩伴。从上小学起,周末的时候若溪会带着妹妹在小区附近捡空水瓶卖钱,攒够五毛钱就买一袋大人不让吃的辣条,两人分着偷偷吃。或者攒够一块钱,就买一个小袋装的组装小玩具,俩人一块拼。冬茵也会在上完小提琴课后把自己的“弹棉花”技能磕磕绊绊地教给若溪。也不管学没学到,开心就好。
      当跟妈妈度过了一个星期之后的小若溪回到奶奶家,发现爷爷奶奶和冬茵一家三口都在,但是爸爸却搬走了。
      爸爸去哪了?小若溪正疑惑,听到大人们在谈论上周的酒席,她突然明白了。原来爸爸跟别人结婚了。
      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事先没有任何铺垫,事情就发生了。自己的亲爸再婚,自己却一点儿都没有听说。难道这就是“生米煮成熟饭”?小若溪很难过,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她就像一个观众,看着别人在她面前表演写好的剧本,无论好看难看,她必须一幕不落地看完。
      其实过去几天,她偶然翻到了妈妈的离婚证,“女方自愿放弃抚养权”几个字让她心怀芥蒂,现在,回到奶奶家,发现爸爸跟别的女人组建新家庭并把她抛弃在了这里……
      父母都不要她了吗?不,她不愿相信。
      小冬茵拿出林波和孙姨结婚摆酒那天的照片给小若溪,小若溪发现那天妹妹也在场。自己的爸爸跟别人结婚,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真是可笑。小若溪忍不住向妹妹的肩膀挥了一拳。
      小冬茵吓了一跳,“你干嘛!”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小若溪质问。
      “说什么?我哪知道你爸结婚你没去的啊?”小冬茵感到莫名其妙。
      “哼!你看看照片,你还笑得那么开心,看我难过你很高兴是不是!”小若溪把照片用力扔过去,轻飘飘的照片在两人之间摇摇晃晃地坠落。
      “到底怎么回事嘛!”小冬茵也生气了。
      即使后来小若溪渐渐接受了现实,即使后来还会和妹妹一起玩儿,但每当深夜到来的时候,小若溪依然会深深地怀疑这一切。所有大人都觉得孩子的青春期到了,所以脾气越来越古怪,小若溪也觉得自己的胸中有一团火,一点一点地灼烧掉全部的灵魂。
      好在她的成绩一直保持在中上游的位置,因此家庭关系也不至于太糟。
      临近中考,小若溪的心思也全都放在了学习上。填中考报名表的时候,奶奶让她报考附近的北城中学,那是全市排名第二的重点高中。但是她跟妈妈打过赌,如果自己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实验中学,她就要搬到学校附近的妈妈家住。
      是的,那个时候,妈妈也结婚了,终于不用租房了。
      而且,离开这个压抑的家,是小若溪自有记忆以来最大的梦想。
      那几年,实验中学的校服是全市高中最好看的。男生是白衬衫、藏蓝色的中山领制服和长西裤,女生是白衬衫、领结、西装外套和长西裤。用同桌的话来讲就是“穿得跟公务员似的”。林若溪不太明白公务员具体是干什么的,但她知道妹妹的父母都在公安工作,偶尔看到他们穿制服的样子,挺好看的,而且每次家人谈论到他们的时候,语气里总会带着几分羡慕和佩服。
      所以,小若溪想,如果能穿上好看的校服也不错。
      但是中考报名是有讲究的,需要慎重一点才行。报名学校分“公费”和“自费”,“公费”分数线高一些,学费也少几万块钱。正式报名之前老师开了个家长会,收集学生和家长的报考意愿。林若溪执意把“公费”那栏改成了实验中学,妈妈劝说着:“刚才你们老师也讲了,你目前的成绩上北中基本是稳的,我跟你奶奶也聊过了,无论‘公费’、‘自费’,都填北中。”
      “可是老师也说了,大家为了稳都选北中,报北中的人多了,分数线到时候就高了,说不定就上不去‘公费’了,想冲一冲的话,就报实验,毕竟还有几个月才考试呢,你不相信我还能提分吗?”林若溪据理力争。
      赵敏有点为难,但坚持劝说:“妈妈不是不相信你,可是,如果按你说的,‘公费’报实验,‘自费’报北中,如果到时候分数线下来,我是说如果,你的分数不够实验,但是其实是够北中‘公费’的,可是因为没报,不得不多花钱去北中,这钱是不是花得太冤枉了?”
      “那就‘自费’也报实验。”
      “你自己看看去年的分数线,实验‘自费’也要很高的分数,真的不是不相信你,可是总得保证能上一个好一点的学校吧?”
      “那……‘自费’还是北中吧,今天就先这样报上去吧,不就是征求意向吗?正式报名的时候再改不行吗?”林若溪决定采用迂回战术。
      “那好吧。”赵敏还是妥协了。
      正式报考的时候,林若溪并没有改。奶奶说过,“就报北中!花钱也要上北中!”,既然这样的话,“自费”那一栏留给北中也没毛病。
      中考成绩发布那天,林若溪的成绩并没有如预期那样大幅提升,她心想,这下完蛋了,要被骂死了,可是之后看到分数线发布,她觉得自己真是走狗屎运了,居然擦线考进了实验!
      可是当林若溪把这一喜讯告诉给妈妈的时候,妈妈似乎并没有那么开心。
      因为她还没有做好把女儿接过来同住的准备。
      一年前,赵敏和沈诚结婚,赵敏没有像林波当年那样“先把生米煮成熟饭”,而是主动跟女儿说自己要跟别人结婚了。
      哦,结就结呗,我又不会阻拦。小若溪淡定地想着。别人的人生,她没有资格插手,父母的婚姻,她没有权利干涉。妈妈告诉她自己要结婚了,也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关于“先斩后奏”,小若溪早已习惯。
      “那妈妈你是不是又得搬家了?”小若溪一边啃着汉堡,一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赵敏说自己会搬去实验中学附近住。
      小若溪听完,眼珠一转,说:“实验中学啊,离奶奶家有点远,其实我很想考实验中学的,可是奶奶说太远了,不过现在好了呀,我可以跟妈妈你一起住呀!”
      赵敏愣了一下,她跟沈诚认识的时间不长,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跟别人合租,靠着打工勉强养活自己,有时候甚至连女儿的抚养费都拿不出来,现在终于找到了归宿,她不想因为女儿的出现埋葬了自己的幸福。
      而小若溪在父亲再婚之后,真正做到了“狡兔三窟”。爷爷奶奶家是常驻地,但是为了维系“岌岌可危”的亲情,她会偶尔去爸爸家住一晚,吸收了来自这两个家庭的满满负能量后,再偶尔跟妈妈住几天放松放松。虽然她还是对妈妈当年放弃抚养权的事耿耿于怀,但是起码现在妈妈对她很好。这三个家,只有妈妈住在最破的出租房,但是却能给她最多的快乐。既然过去的事无法改变,过去的问题不能解答,那么不如享受现在,感受当下真实存在的快乐。
      所以,林若溪想有一个真正的家,能和妈妈在一起的,真正的家。
      赵敏敷衍地说:“你要好好学习,才能跟妈妈一起。”
      小若溪很认真地把这句话当成了约定。
      后来赵敏带女儿在新家住过两次,沈诚不在家,只有母女两人住在宽敞干净的大房子里。房间在高层,站在窗前可以遥看实验中学新修的钟楼。
      小若溪和妈妈紧紧挨着,斜靠在大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看《快乐大本营》,她幼稚地想,“此生无憾”不过就是这样的吧。
      不过,真正完成搬家这件事,并不轻松。
      在小若溪的印象里,爷爷奶奶是很讨厌妈妈的,继而讨厌作为妈妈女儿的自己。他们总是嫌弃小若溪这儿不好那儿不对,但他们会给她一顿不落地做饭,他们会给她洗衣服。妈妈有时候问她跟爷爷奶奶一起住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听话,小若溪总是说不怎么样,一点儿也不开心,听话也不对,不听话也不对。妈妈说人要知足,要懂得感恩。小若溪想告诉妈妈,其实爷爷奶奶总说妈妈的坏话。可是,那些话,即使转述,她也说不出口。
      现在,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小若溪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她究竟是提前几天说她要搬去妈妈家的,已经记不得了。可见那段时间其实并不怎么美好。就像她不记得爸妈离婚的那段时间一样。对于那些不舒服的、不愿回想的过去,大脑会启动保护机制,自动删除那段记忆。
      林若溪很感谢自己的大脑,感谢它一直默默删除难过,留下快乐和平静。
      可是,后来的林若溪没有想到,新家的生活也没有那么轻松。沈叔是友善的人,可是面对陌生的男人,十几岁的女孩子还是会感到天然的压力和恐惧。
      如果真有平行宇宙的话,此时一定会有另一个林若溪继续压抑地住在爷爷奶奶家,艰难地度过高中时代。
      这两种压抑和压力,究竟哪一个会更小一点?
      如果人生的选项都是错误答案,为什么还要硬着头皮做下去?
      青春期的林若溪就这样一直被困在奶奶、爷爷、妈妈、爸爸、孙姨、沈叔的复杂关系里,因此小冬茵感觉自己被忽视了。
      开学就要初三了,小冬茵的补习班增加了一些。
      终于结束补习课程,她看到是奶奶来接自己,想到又可以和姐姐一起玩儿了,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走进单元门,小冬茵蹭蹭蹭地跑上楼,一边敲门一边喊:“姐!开门呀!我来找你玩啦!”
      奶奶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掏出钥匙开门,“别敲了,没人,你姐走了。”
      小冬茵懵懵地跟着奶奶进屋,“我姐‘走了’是什么意思?”
      “上她妈家了。”奶奶淡淡地回应。
      小冬茵当时还没意识到什么,和往常一样换上拖鞋,背着书包走进姐姐的小卧室。
      当她看到空无一物的书桌时,愣住了。她拉开抽屉,也是空空如也。
      “奶奶!我姐是搬走了吗?”小冬茵冲出卧室大声问。
      “对啊,今天刚走,跟她妈住去了。”奶奶走进厨房系上围裙,“你先写会儿作业,饭一会儿就好。”
      小冬茵恍惚地回到小卧室,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知道今天要在奶奶家住,她明明很期待的,可是期待的人却不在。
      怪不得奶奶看上去也不是很高兴。
      奶奶那么偏爱姐姐,应该是不愿意让姐姐走吧。
      小冬茵拿起只有在寒暑假时才被妈妈允许使用的手机,她想质问姐姐怎么突然走了,可是,拿出来她才意识到,她还没来得及存姐姐的电话号,□□好友也没来得及加。这样要怎么联系?
      亲情有时是否是比纸还要脆弱的关系呢?
      小冬茵收起手机,摊开作业本,曾经和姐姐一起在这张桌子上写作业、玩游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没关系,以后还会再见的。小冬茵很快就释然了,她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中考,眼下学习才是要紧事。
      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就到了春节。这是林若溪搬走后,第一次见到林冬茵。
      但是没待多久,林冬茵就要走了,她妈妈托熟人找了个在北京读博士的学霸给她当家教。
      奶奶听说之后,很惊讶:“大过年的还学习呀?累不累呀小茵?”
      “有点累,但是我要考实验中学!然后考北大!”林冬茵壮志凌云。
      “好啊,爱学习是好事。”奶奶很欣慰。
      “上实验中学很简单啊。”林若溪忍不住小小地嘚瑟一下。
      “切,如果上了实验却进不去A班,跟其他学校又有什么区别?”林冬茵反将一军。
      “好好好,你厉害。”林若溪不想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拉住林冬茵,“咱们□□还没加呢,你今天带手机了吧?加一下呗!”
      “好吧,”林冬茵一脸不情愿地加上好友,“不过我很忙,没时间玩手机。”
      “冬茵,”林若溪凑近林冬茵的耳朵小声问,“你是不是学习太累了心情不好啊?”
      这次见面,妹妹不像以前那样亲近自己,让林若溪很纳闷。
      林冬茵也凑过去小声说:“我只是很生气,你搬家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天我以为你在家,还带了你想要的漫画书。”
      林若溪听到这样的回答感到很莫名其妙,自己跟妈妈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吗?要不要提前告诉能怎样?
      “不过没关系,”林冬茵继续说,“我的目标和计划里面,已经没有你了。”
      旁边的镜子映出了林若溪的满脸疑惑,看着妹妹气呼呼的脸,林若溪觉得这场景似乎有点似曾相识。上一次是不是也有人很生气,但是也有人很疑惑来着?
      如果不欢而散出现了一次,很难不会再有一次。
      当万物复苏之时,冰雪消融,林若溪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一大片泥坑。
      很少主动打电话的爸爸打来了电话。
      “溪溪,在你妈家呢吗?”
      “啊?”林若溪迈出最后一脚,看着惨不忍睹的鞋子,不禁叹了口气,“我在外面,正要回去呢。”
      “你别一打电话就不耐烦。你爷爷生病住院了,没啥事的话就来看看吧。”
      “没,我没不耐烦,这路太不好走了。那你医院地址发我吧,我现在就去。”
      收到地址后,林若溪看着身后泥泞的小道,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当出租车离医院越来越近,林若溪感到越来越不安。
      其实过年那会儿,就感觉爷爷不太对劲了,但是当时没多想。今天爸爸主动打来电话,虽然没说什么病,但是林若溪猜想一定不是很容易治好的病。
      这是一间很小很有年代感的医院,林若溪有点生气,为什么不送爷爷去更大的医院。
      直到看到爷爷,林若溪胡思乱想的小脑袋瓜瞬间空白。
      爷爷的身上插着很多管子,闭着眼睛昏睡。
      她呆呆地走过去,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这时,林冬茵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病房,她走过去伏在爷爷病床前,轻轻唤了两声。
      爷爷没有反应,只有监视器上跳动的线条证明他还活着。
      趁着林若溪上卫生间的功夫,林冬茵堵住了她,质问她当时为什么不告而别。
      林冬茵逆着光,遮住了小窗外大部分的阳光,林若溪在半明半暗中哑口无言。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背叛了林家!”林冬茵强压着音量,强烈地输出着不满,“爷爷奶奶对你多好啊,你居然说走就走了!而且你也没提前告诉我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你,爷爷怎么会生病!”
      林若溪忍不住了,反击道:“你凭什么说不好的事情都是因为我!爷爷奶奶明明偏向你!你拥有最好的父母、最好的家庭,这些都是我没有的,你凭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爷爷奶奶把你从小养到大,谁看不出来他们偏爱你啊!林若溪,你不能太贪心!”林冬茵向林若溪身后的门走去,她很生气,但也发觉这样吵起来根本没什么意义。
      “林冬茵!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些!”林若溪大喊,然后尽力平复情绪,“我想像你一样拥有正常的家庭,怎么就贪心了?还是说,你承认你拥有的都是偏得的?你这个小偷!”
      “我拥有是因为我值得!”林冬茵回过头来盯住林若溪的眼睛,“你不要觉得爸妈离婚了自己就很惨,没人有义务惯着你。你要么更惨,要么就让自己变好!”
      即使林冬茵的话语是理智、清醒的,但林若溪只感受到了冰冷。
      林冬茵跟爸妈没待多久就走了,留下林若溪被奶奶训。
      奶奶训她性格不好,怎么能跟妹妹吵架?
      林冬茵还没走远,听到奶奶训斥姐姐,她只是冷漠地想,“谁让那家伙刚才太大声了呢。”
      后来,没过多久,爷爷就去世了。
      出殡那天,林若溪早早起床赶到奶奶家,她看到爸爸、孙姨,还有林冬茵的父母都来了,但是林冬茵没有来。
      大人们给出的解释是,林冬茵现在正是初三关键时期,而且年纪小,葬礼这种事情还是不参与为好。
      年纪小?林若溪困惑了,妹妹只比自己小一岁而已啊。
      出殡的步骤严格且不容出错,来吊唁的亲友也很多,林若溪来不及想别的,一边配合仪式一边招呼七大姑八大姨就已经够费神的了。
      等待火化的时候,她终于见到了爷爷最后的样子。虽然入殓师很认真地给爷爷填充了面部,可是林若溪还是忘不掉在医院时看到的那个脸颊深深凹陷的枯瘦老头。
      究竟什么才算是存在?什么算离开?爷爷没有了生命,但他的躯体还在。林若溪面无表情地一边仔细看着躺在房间中央的爷爷一边想,我看到了爷爷的最后一面,可是林冬茵呢?被骂不孝敬不懂事的我出席了葬礼,可是林冬茵呢?
      将爷爷送进焚烧炉,林若溪跟着大人们去烧纸,司仪带头,念念有词。
      一直冷脸的林若溪终于忍不住流了泪。
      爷爷即将变成灰,她再也见不到了。
      明明小时候想要任性自杀的是自己,可是当美工刀在手腕上浅浅划过时带来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放弃这种死法。于是,一直苟活到了现在。
      如果自己先死去,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吧。
      完成殡仪馆部分的仪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赶赴丧宴。
      这时,那些林若溪见过的、没见过的亲友,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他们跟早已到达饭店的奶奶寒暄着。
      奶奶的表情很平静,偶尔竟会露出微笑。
      林若溪被迫跟各个长辈打招呼问好,她板着脸、硬着头皮地完成,然后,看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大人们,林若溪彻底搞不懂了。
      她不懂为什么在这种悲伤的场合,他们依旧可以谈笑风生,而她已经难过到快要无法呼吸了。她完全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别人讲话,她不想听这个大姨说谁家又生孩子了,那个二叔说谁谁谁又怎么样了……她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死生这么肃穆的事情,怎么就成为别人口中轻飘飘的闲话了呢?
      直到散席,林若溪刚出门还没走远,背后亲戚们的闲话再次传来:
      “看看那个林若溪,就这么走了,也不说句话。”
      “是呗,拉拉个脸也不知道给谁看呢。”
      “话不会说,事儿不会办,这孩子以后可咋整……”
      春风乍起,林若溪裹紧外套,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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