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之外》子闻

16、第 16 章

　　一大早上就是阴天，林若溪觉得这一整天都不会好了。
　　果然，她接到了艾达的电话，说今天不用去上班了，以后可能也不用了。
　　可是那个时候的林若溪已经洗漱穿戴完毕，虽然不是精心打扮，只是普通的上班妆容，但是她也不想浪费掉。因为在她看来，既然打扮了，就一定要出门溜达一圈。
　　她想出去吃个早餐，只是现在很多店为了防疫，依然不能堂食。
　　在家随便吃了点面包，她觉得书店应该开门了，便走出家门。路过咖啡店，又买了杯热拿铁，趁着路上人少的时候抓紧拉下口罩喝两口。
　　春暖花开的时候，公园里的人变多了，大家都很默契地戴着口罩，保持着安全距离。
　　林若溪从公园中慢悠悠地步行穿过，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在摆放画作。
　　她好奇地悄悄凑过去看，没想到那两人看到有人来了，就热情地过去打招呼。
　　女生说自己是插画师，男生是她的男友，是个舞台剧演员，疫情期间两人整天待在一起，互相照顾，互相安慰，有过吵闹，也有过欢笑。女生把这段时间的情侣日常画成了漫画。她想办一个展览，但是现在各种展馆都没有正式开放，只好在附近的公园办了这个小型漫画展。
　　除了漫画，林若溪看到还有几副抽象画作被堆在一边，没有立起来。大概因为抽象，鲜少有人喜欢吧。但是林若溪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每一笔都是有生命的，每一幅画就是一个世界，可以不理解，但是要尊重它们的存在。就像这个世界上存在形形色色的人一样。存在自有道理。而且，就算不理解，也不代表无法感受。
　　展出的只有十幅画，林若溪看完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公园。刚刚已经消耗了太多社交能量，她有点不想去书店了。
　　气温开始升高，乌云已经散去，天空开始放晴。她在路边找了个没人的座位坐下，手里的咖啡还没喝完，她咬着吸管，想着艾达早上的电话。
　　又失业了，这次还没有适应吗？
　　她再次拿出手机，点开消息对话窗口，然后退出，然后又点开，又退出。反复几次，最后还是揣回了口袋。

　　有很多时候，林若溪都不确定这个世界是不是在真的越变越好。疫情控制住了，可是并不意味着消失，林若溪和这地球上的亿万人一同陷入了集体焦虑。
　　实际上林若溪只在江宇昂的公司工作一个月零几天，但是江宇昂给她结了两个月的薪水。
　　江宇昂决定卖掉游戏和公司，这让林若溪觉得很惊讶，立志做出全世界最好的游戏的江宇昂，怎么就突然不做了呢？
　　但是林若溪没有多想，她自己的工作还没有着落呢，总不能一直吃着江宇昂的啊。可是，越是需要加油努力的时候，林若溪就越想摆烂。反正已经这样了，都毁灭吧！
　　然而艾达是个热心肠，没事的时候会问问林若溪在干嘛，偶尔也会约着吃饭、散步。
　　“要不……你想不想去看看心理咨询师？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看过，倾诉出来会好很多。”感受到林若溪下沉的状态，艾达提议道。
　　“心理咨询啊……”林若溪上大学的时候预约过学校的心理咨询，虽然接待她的心理老师很温柔，但是完全get不到她的“点”，所以试过一次之后她再也不想去了。
　　“嗯，你不要有什么负担，就是随心所欲的聊天。我认识的那个咨询师挺好的，不会给你压力，就像朋友一样。”
　　“艾达姐也有需要做心理咨询的时候吗？我一直觉得你很厉害，内心很强大。”
　　“嗐，我没那么厉害。而且那个时候去咨询也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心理有多么大的问题，只是有些话感觉真的没处说了，可是不说我又难受，所以就去了。”
　　“可是咨询费很贵啊。”
　　“嗯……这个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
　　林若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些富二代真是嚣张啊！但是她不敢得罪他们，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江宇昂给的，如果没有江宇昂，她什么都没有。在巨大的金钱差距面前，她就像牧羊人赶的羊。
　　后来，林若溪也没有去做心理咨询。当铁路、飞机都恢复运行了之后，她突然想回北城看看，正好趁着现在没什么事做。
　　她想了很久，还是给林冬茵发了一条消息：你知道爷爷奶奶的墓在哪儿吗？

　　再次回到北城，林若溪预判了北风的凛冽，提前穿好防风衣。
　　这大风的味道真令人难忘。
　　意外的是，江宇昂也跟来了。听到林若溪要回北城给爷爷奶奶扫墓，江宇昂说他也该去扫扫妹妹的墓了。
　　回到家，见到了久违的母亲，林若溪放松了不少，她打算留下来多住几天。
　　林冬茵特意从宁滨开车回来，然后又载着林若溪和江宇昂前往墓园。
　　到了墓园门口，江宇昂先去服务中心，等林若溪和林冬茵扫完墓回来，接他去下一片墓地。
　　车往墓园深处开，然后停在空地，林若溪和林冬茵提着贡品下车，步行穿过一排排整齐统一的墓碑。
　　“爷爷奶奶走得早，没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林冬茵率先打破安静。
　　林若溪苦笑一声，“我现在的样子值得看吗？”
　　“你现在不好吗？在北京住着，衣食无忧。”
　　“可是那都不是我的。”林若溪顿了一下，“我失业了。”
　　林冬茵惊讶地抬头，看着林若溪失落的眼神，安慰道：“没事，工作还可以再找。不要想那么多，过好当下。”
　　林若溪咬着嘴唇没说话，把脆弱的表情隐藏在了遮住半张脸的口罩后面。
　　林冬茵停下了脚步，林若溪也跟着停下。她们终于看到了那座墓碑。
　　“爷爷、奶奶，我跟姐姐来看你们了。”林冬茵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纸巾擦拭墓碑。林若溪也跟着照做。
　　“这块石板下面，就是爷爷奶奶的骨灰。”林冬茵说，“很奇妙吧？”
　　林若溪的手顿了一下，然后隔着纸巾，抚摸林冬茵说的那块石板。
　　擦干净之后，两人摆上供果，端庄地立着。
　　“爷爷、奶奶，我们来看你们了。我过得还挺好的，姐姐也是，你们不用担心。”林冬茵说。
　　林若溪怔怔地立在那里，在心里默念“爷爷、奶奶”。
　　林冬茵用胳膊肘碰碰林若溪，“说话呀。”
　　“……爷爷……奶奶……”林若溪重复刚刚默念的话。
　　“没有别的想说的吗？”林冬茵问。
　　林若溪吸了一下鼻子，垂下眼帘摇摇头。
　　“好吧。”林冬茵注视着面前的墓碑，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看看林若溪，“走吗？”
　　林若溪用眼睛再次扫过整座墓碑，点点头。
　　“爷爷、奶奶，我们下次再来。”林冬茵说完就开始收供果，“这些咱们都得拿走，拿回去吃，会有好运。”
　　林若溪装上两个苹果，默默跟着林冬茵返回服务中心大厅。
　　“回来了？冷了吧？”江宇昂迎过去，递上两杯冒着热气的奶茶，是那种超市里卖的，纸杯包装的冲泡奶茶，“这里没什么热乎的，还好有热水可以免费喝。”
　　姐妹俩道了谢，捧着奶茶小口吸溜着。
　　接下来，还是林冬茵开车，江宇昂问好了路，坐在副驾负责指路。
　　林若溪坐在后排，看着前排妹妹和哥哥你一言我一语，忽然觉得如果他们两个能在一起该多好。这个社会本就属于他们这样外向、热情的人，而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消失比较好。
　　车子在林若溪的胡思乱想中开进了另一片墓地，广袤的东北平原具象地呈现在踏上这片土地的人们面前，一座挨着一座的灰色墓碑整整齐齐地立着，一眼望不到边。
　　“差不多就是这里了吧？”林冬茵轻踩油门，车速降了下来。
　　“好像是吧……”江宇昂放下车窗，探头看着，“嗯，是这里，这儿有号。那你们在车上等我，我很快回来。溪溪，后面那个包给我一下。”
　　林若溪把江宇昂的包递过去，但没有松手。
　　“嗯？”江宇昂狐疑地看着林若溪。
　　“哥……”林若溪犹豫了一下，“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江宇昂愣了一下。
　　林若溪松开手，包的全部重量落到江宇昂的手上，他回过神来，“当然可以了。”
　　两人下车，林若溪再次穿过一排排整齐的墓碑，留林冬茵一人在车里看着他们的背影。
　　林若溪本不用和江宇昂一起去扫墓的，但是她却主动提出要去，这一点连林若溪本人都不明白，是自己太爱哥哥了，还是太爱“妹妹”。
　　两排墓之间的距离很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江宇昂突然停住脚步，跟在后面的林若溪差点撞上。
　　“溪溪，哥哥来看你了。”
　　闻言，林若溪猛地抬眼看向江宇昂，又看向他眼前的墓碑，她终于注意到了妹妹的名字——
　　江倩兮。
　　林若溪的眼睛睁得老大，嘴巴躲在口罩后面张成了“O”型。她的表情穿过这么多年跟江宇昂度过的日子，停留在他们初识的那一天，重叠在当年江宇昂看到她时愣住的脸上。
　　江宇昂蹲下来，拿出刚刚在车上时林冬茵给的纸巾，仔细擦拭着那不算年轻的、干净的墓碑。
　　“兮兮啊，哥很久没来看你了，不是不想来，是因为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儿。”江宇昂小声念叨着，“这些事儿呢，有好有坏，但是不论好坏，都绊住我没法儿来。希望你不要怪哥哥。妈说，想把你迁到北京去，这样我们就方便经常看你了，但是爸还不同意，我们在尽量说服爸。对了，哥又有妹妹了，如果你还在的话，你甚至比她还要大一点儿呢。”
　　江宇昂摆好供果起身，完全没有注意到僵直的林若溪。
　　林若溪想跑，但是双腿像灌了铅。她想索性扎到地底，但她只是普通的人类，她做不到。
　　江宇昂轻轻揽过林若溪的肩头，拍了拍，说：“谢谢你来，我想，妹妹她也会很高兴的。”
　　林若溪没有说话，她想，如果我没来，是不是更好？每次江宇昂叫她的时候，究竟是“溪溪”还是“兮兮”？这个问题令她不寒而栗。
　　北风呼啸而过，似乎比刚才更猛烈了些。
　　明明出门时还是大晴天，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云密布，是林若溪心情的映射还是江倩兮灵魂的不满？
　　返程路上，车子驶入市区，江宇昂说去找朋友，于是先离开了。
　　他在北城还有朋友吗？林若溪疑惑。
　　林冬茵继续开车问接下来去哪，打断了林若溪的思绪。
　　“啊，那回家吧。”
　　“真没创意。”
　　“那你想去哪儿？”
　　“我？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明天还要回单位上班，今天我得趁天黑前回宁滨。”
　　过了一会儿，林若溪问：“宁滨好玩儿吗？”
　　“看你要玩儿什么。”
　　玩儿什么呢？林若溪没什么想法，她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遇到了新的问题。人生是不是就是遇到一个又一个问题的过程呢？
　　“你怎么了？”林若溪一直没说话，等红灯的时候林冬茵扭头看过去，“你怎么哭了？”
　　“啊？”如果林冬茵不说，林若溪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正在往下掉。
　　泪水划过脸颊的时候，是一种轻柔的安抚。
　　“可能伤风了吧，今天风又大又冷，吹得眼睛鼻子都不舒服。”林若溪慌张地找了个借口。
　　“这个时候很容易感冒的。”林冬茵说。
　　当汽车停在小区门口，林若溪惊讶地说：”谢谢你还记得我家的地址。”
　　“但是具体楼号我不记得了。”
　　“没事，不用开进去，我走过去就好，不远。”林若溪下车，又补上一句，“回去开车要小心啊，到家给我发个微信。今天折腾了你一天，真不好意思，回去早点休息，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
　　“你又这么客气。”林冬茵笑笑，“拜拜。”
　　目送林冬茵开车离开，林若溪看向远处家的方向，玻璃窗映照着灰蒙蒙的天，回家跟妈妈团聚的心正雀跃地跳动着，然而还被一层无法忽视的阴霾笼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