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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归宿 ...

  •   谭尘中又打了辆车回荔湾区,路上想继续给吴执歌打电话,然而想到他以前开的士时认真开车一言不语的模样,最后还是放弃了。

      在荔湾区某个街道上,几人站在公交车站边上等公交车,谭尘中很快开着炫酷的电动轮椅加入其中。

      最近吴执歌作息有点乱,吃饭也不好好吃,开着公交车胃疼发作,便用左手捂着上腹,忍痛用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

      快到下一个公交车站了,外边下着绵绵雨,雨声越来越小;吴执歌远远就望见前边公交站的几个乘客,其中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

      “是时候启用无障碍踏板了。”吴执歌感慨完,又和前座几个本地老太太用广东话闲聊几句。

      此刻的谭尘中,也没意识到自己和吴执歌只有几步之遥。

      直到公交车在站前停下,下来了几个老年人,又挤上几个新乘客。司机按了无障碍踏板的开关,一道平滑的铁斜坡从门口缓缓降下。

      谭尘中对着这道无障碍出神的时候,司机开了门,带着微笑亲自下来帮忙推轮椅。

      当身着暖色格子布衬衫,左手无名指的六百块戒指在雨后初现的春阳下闪闪发光的公交车司机徐徐向谭尘中走来时,谭尘中连呼吸都顿感停滞,甚至不敢眨一下眼。

      他生怕眨眼后的下一秒,又会在四川那间空荡荡的房子里那张空荡荡的床上孤身醒来,而他和吴执歌在公交车重逢只是一场梦,醒来以后美好却脆弱的梦境又被迫消散。

      这些年来,吴执歌在谭尘中梦里和他重逢过成百上千次,却没料想过真正的重逢竟是如此突然和狼狈。

      七八年的漫长岁月过去,吴执歌依旧没什么变化,五官深邃,微笑时两道浅浅的泪窝带着几分稚气,唯一变化的只是头发长了些,扎成扫帚似的短马尾,鬓间多了几丝不明显银发。

      而谭尘中自己,却面带沧桑,衣服被雨微微淋湿,裤管空荡荡坐在电动轮椅上。如果当时没有请许平帮忙染头发,自己现在的白头发会比吴执歌多好几倍。

      吴执歌还没留意到轮椅上那张脸,或者根本没有把谭尘中这个人往双腿残疾这方面想。毕竟在那本宝贝相册里面,谭尘中抱着女儿笑容满面,又怎么会突然变成失去双腿的残疾人。

      谭尘中目光炽热凝视吴执歌的脸良久,双手颤得越发厉害,尽管如此,吴执歌还是没有注意到他的脸,小心翼翼把谭尘中推到公交上。

      “执歌。”谭尘中任由热泪滑向下巴汇成一滴一滴打湿衣物,鼓起勇气开口喊了一声,语气温柔。

      直到这时,吴执歌才惊愕地抬头,和谭尘中的目光交汇。愣了很久,吴执歌才意识到这个人是谭尘中,心跳猛然漏了一拍,脑里嗡一声过后,仿佛公交里乘客的喧嚣霎时间静止了。

      “你。”吴执歌支支吾吾道出一个字。

      谭尘中不语,只是望着吴执歌笑,眸底泛起阵阵泪花,满心久别重逢的喜悦,亦满心物是人非的凄凉。

      “你的腿。”吴执歌这七八年对谭尘中攒了一肚子的话,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双手垂着微微颤抖,嗫嚅许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又倏地转过头,捂着嘴用咳嗽压住哽咽。

      “师傅开车啦,我哋赶时间啊。”几位老太太在后面提醒道。

      “先开车。”谭尘中柔声说道。

      “噢!”吴执歌把轮椅放在前座的通道上,自己颤颤巍巍回了驾驶座。

      一路上,吴执歌都心神不宁,在红绿灯路口差点就闯了红灯。回头的时候,见谭尘中正对着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银光璀璨的戒指默默流泪。吴执歌心如刀绞,趁红灯抽了几张纸巾开门递给谭尘中。

      “我拿不到。”谭尘中伸手够不到纸巾,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前座的老太太。好在好心的老太太帮谭尘中拿了纸巾,谭尘中接过纸巾道了声谢,轻轻擦干脸上的泪痕。

      接下来的时间,谭尘中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驾驶座上的吴执歌,尽管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他怎么看都看不够,几乎想把吴执歌整个背影融进自己的炽热的瞳孔里,像是要把这七八年来没看的补回来。

      公交车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谭尘中一直留在原地没有动。高峰期时,谭尘中被满车熙熙攘攘的乘客弄得呼吸困难,捂着自己的胸口喘了几下。

      抬头的时候,便见到吴执歌捂着肚子,似乎在忍痛。

      “你怎么了?”谭尘中问。

      车后的乘客一直吵闹,吴执歌没有听到。等红灯的时候,吴执歌拿出一个早上买的面包,想着给自己充充饥。这是几年来的习惯。

      回头的时候,吴执歌见谭尘中还在望着自己出神,对着面包思索片刻后,掰成了两半,托前排的乘客拿给谭尘中。

      谭尘中低头咬了一口面包,嚼着嚼着又是鼻子一酸,滴了几滴眼泪在面包上。吴执歌擦干眼角的泪,绿灯时车又缓缓开了。

      直到终点站,车里所有人排着队下了车,车里只剩下两个人,静得似乎只听见对方的呼吸心跳声。两人都没开口说话,各自默默品尝重逢的苦涩。

      吴执歌把公交车停在终点站附近的公交车停车场,换班时,开了无障碍通道推着谭尘中一起下去。外面又下起绵绵小雨,谭尘中开着电动轮椅,吴执歌并肩撑起一把小伞,把伞倾向谭尘中那边。

      这把伞已经买了很久,吴执歌根本没想过以后还有另一个人和他一起撑伞,便买了把小伞方便携带。此刻吴执歌的右肩,已经微微浸湿。

      明明能够在路边打的士回家,可吴执歌还是右半身淋着雨,陪谭尘中多走了一段路。低头的时候,吴执歌又望见谭尘中空荡荡的裤管,紧紧抿着嘴唇,良久还是哭出声来了。

      “花,给你的。”谭尘中把一路上压得有些皱的花伸到吴执歌面前。

      “我不要。”吴执歌吸了吸鼻子,推开谭尘中的手。

      “为什么?”谭尘中愣住许久。

      “你老婆孩子呢?”吴执歌站到轮椅后面使劲推着,给谭尘中加速,“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去,你不能再过来了。”

      “他们不在了。”谭尘中抬起小臂挡住脸,想阻止雨丝飞进嘴里。

      “什么意思?”吴执歌的伞拿不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俯身去捡起来,又颤着喉咙哽咽问道。

      “都死了。”谭尘中想起小远歌粲然的笑容和那个无辜受罪的方茵,忍不住用小臂挡着脸呜咽。

      吴执歌心里咯噔一跳,突兀地滞住脚步,制止谭尘中的轮椅继续前行。自己蹲到轮椅面前,双手微颤,带着点谨慎和试探,伸向谭尘中空荡荡的裤管。

      他心里极度渴望那空荡荡的裤管只是他多日作息混乱加上饥饿产生的幻觉,可当他捏住裤腿往上摸发现真的空无一物的时候,顿了几秒直接趴到裤腿上面失声痛哭。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样的?”吴执歌趁着肩膀抽搐平静的间隙,抬头问道。

      “几年前遇上山体滑坡,整辆车炸毁,她们不幸遇难了,我出来找手机,躲过一劫,只是失去一双腿。”谭尘中从衣袋里找出仅剩的两张皱巴巴的纸巾,递给吴执歌。

      吴执歌接过纸巾的时候,又恰巧看见谭尘中左手手腕上的明显缝痕,心中一沉猛地扯过谭尘中的左手,轻轻挽起衣袖,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疤。

      “这又是怎么回事?”吴执歌哽咽着质问道。

      “那件事过后,我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每天只会干这些事,”谭尘中伸手揉了揉吴执歌的头,“幸亏后来我弟弟把家里锋利的东西都收走了,我才没有机会再做这种傻事。”

      “为什么不早点?”吴执歌愠道,吼声吓坏了几个路人,匆匆瞥一眼后离开了。

      “什么意思?”谭尘中一脸困惑。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吴执歌趴到裤管上闷声问道,“我不是说过吗?过得不好就要回来找我,你为什么要搞成这个样子才来找我?”

      “为什么?”吴执歌攥紧空荡荡的裤腿,抬起头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哭吼。

      “我来找你,只会拖累你啊。”谭尘中嘴里尝到咸涩的泪水,轻轻抿了抿嘴唇。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回来?”吴执歌问。

      “我很想你。”谭尘中垂眸,面带凄凉道。

      吴执歌抬头静静看着谭尘中没有说话,连脖子开始酸痛都放任不管。谭尘中见吴执歌迟迟没有开口,伸手又揉了揉吴执歌的头。

      “虽然我不是整个人回来的,我不小心少了一双腿,但是其它方面还是很厉害的,还会写诗呢,哈哈哈......”谭尘中张着嘴干笑。

      没等谭尘中干笑完,吴执歌把伞塞进谭尘中怀里,自己紧紧咬住下唇,黑着脸往反方向走去,又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谭尘中回头看了一眼拐角处,操控轮椅往前开去,手里依旧捧着几朵湿漉漉的小红花。

      吴执歌蹲在一家花店下,抬头对着屋檐处落下来的雨水嚎啕大哭。低沉又难听的哭声被屋檐的雨水声和车喇叭声盖住,一片喧嚣。

      花店的老板听见门外的哭声,推开玻璃门走出来。

      “你没事吧?”老板问。

      “没事。”吴执歌摇头,肩膀还在频频抽搐。

      老板转身进花店倒了杯水,递给吴执歌。吴执歌抬眸看了一眼纸杯,小心翼翼接过来。

      “谢谢。”吴执歌吸了吸鼻子,猛灌了一口温水。

      情绪差不多平稳的时候,吴执歌起身看了一眼花店的玻璃门,把纸杯扔进门口的纸篓,推门进了花店。

      “这里有玫瑰花卖吗?”吴执歌擦干眼角余下的一点眼泪,微笑着问道。

      “有啊,”老板走到玫瑰花旁边,“是送给老婆的吗?”

      吴执歌犹豫几秒,道,“是。”

      “那可以玫瑰跟百合混搭在一起啊,这样更好看,寓意也更好。”老板笑道。

      最后吴执歌捧着一束百合玫瑰,推开花店的门慌里慌张去找谭尘中。然而刚刚那个位置,早就没了谭尘中的影子。

      “谭尘中!谭尘中!”吴执歌慌了手脚,在街上大声呼唤谭尘中的名字。

      街上路人匆匆,却没人回应吴执歌。天色渐晚,吴执歌跑了很久,终于在刚刚亮起的昏黄路灯下看见熟悉的电动轮椅和上面的人。吴执歌心中愤懑,抱住花就往路灯下冲过去。

      “你跑什么!”吴执歌怒喝道。

      “我该回去了。”谭尘中咧起嘴朝吴执歌笑了笑。

      “你要回去哪里?我不准你回去!”吴执歌咬着牙狠狠砸了一下轮椅的扶手。

      “你好凶啊。”谭尘中缩了缩脖子,一脸委屈道。

      “你为什么要跑?”吴执歌气急败坏地把一大束开得灿烂的花扔在谭尘中身上。

      “你刚刚又为什么要走?”谭尘中反问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吴执歌被怼得哑口无言,垂着头和谭尘中默默对视。

      “这是给我的花吗?”谭尘中捧起花闻了一下,“好香啊。”

      闻完百合玫瑰,谭尘中攥着又湿又皱的小红花伸到吴执歌面前,“送给你的,虽然比不上百合跟玫瑰,但毕竟也是花。”

      吴执歌被这几朵小丑花逗笑了,从鼻孔里窜出一个大鼻涕泡。

      谭尘中把伞往吴执歌那边靠,挡住吴执歌大半个身子。吴执歌伸手拿住花的时候,谭尘中恰巧看见吴执歌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六百块的戒指。

      “这枚戒指,你没摘下来吗?”谭尘中伸手摸了摸吴执歌左手无名指上保存完好的戒指。

      “没摘过,只是差点,”吴执歌瞥了一眼谭尘中的左手,勾起嘴角笑道,“你摘了。”

      “对不起。”谭尘中垂着头,鼻子一酸又掉了几滴泪在鲜花上。

      “不是你的错。”吴执歌扑过去,张开双臂俯身紧紧搂住谭尘中的身躯,头靠在谭尘中的肩窝上。一股热流缓缓打湿了谭尘中的衣领。

      “为什么不叫住我?”吴执歌哽咽道。

      “什么意思?”谭尘中轻轻搓着吴执歌的后背,一边问道。

      “你刚刚为什么不阻止我离开?为什么要放我走?”吴执歌闷在谭尘中肩膀上,声音尽显沙哑和疲倦,“你叫住我,我就一直会为你留下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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