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枸兹

6、第 6 章

　　焦显平心徒然一紧，手捻了捻餐巾，温和一笑：“好多了，其实就是那段时间休息不够。”

　　文玉看过来，“磁共振什么都做了吧，这病来如山倒，咱们都这把年纪了，遇事别硬撑。”

　　“都做了，一开始我就怕是脑出血，给我吓坏，让他平时应酬别拼酒，他偏不听……”尤眉兰帮忙回答了，提起这事她就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又怒又忧，眼角又要红的架势。焦璐在一边抚着尤眉兰的背，一起声讨：“就是爸，我说你不听就算了，阿姨说你也不当回事，你都不知道你这次突然晕倒，我和阿姨都快急死了。”

　　“他们男人都这样，老季不也是，体检三高，有一回喝醉倒厕所，见予又不在，家里就我一个女人，我都想给他扔出去。”

　　季宏风“哎哎”两声，挂不住面子，瞬间和焦显平统一战线应对女人。

　　“都是不可避免的应酬，又不是往死喝，见予也知道的，该做的工程少不了。”

　　季见予慢条斯理嚼着肉，下颌很文雅地动，不置可否。焦璐对他们男人十分不满，想拉拢苏冷：“姐，姐夫这样你是不是挺烦的。你们男人在外面喝烂醉，我们女人可没有义务照顾。”

　　季见予很轻笑了一声，有些突兀，他不紧不慢把东西咽下去蹙眉思索片刻，说：“你姐可不会照顾人，她是被人照顾的命，通常都是她喝醉了我照顾她。”

　　季宏风一脸欣慰，目光融融瞅着一对养眼的年轻夫妻，心中无限动容。

　　苏冷脑海中蓦然闪过了许多片段。

　　那晚阳台的冷风，外面天的星星，又热又凉的清冽气息，从记忆深处争先恐后涌出来。

　　苏冷悄悄握了握手，那颗婚戒恰逢其时彰显了它的存在，她弯了弯嘴角：“他喝醉了有助理司机送，我操不上心，在家里吐的话，我和妈一样，给人直接扔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尤眉兰听到那声“妈”，下意识看过去，却恰好撞见苏冷和文玉相视一笑。

　　婆媳俩在这一点上观念达成一致。

　　旁人看来，苏冷这话多少有点恃宠而骄的甜蜜，又有婆婆撑腰，她沾沾自喜底气十足。

　　焦璐恨不得把掌心抠烂，硬撑整晚，有种模糊的错觉。

　　他们家庭关系真有这么和睦吗？可就今晚来看，还有庄园那几晚，的确是这样。不过焦璐还是认为，文玉打心底瞧不上苏冷，但她这么要强好面子一人，在旁人面前是要与苏冷保持和睦的。

　　“过年叔叔打算带妈去哪里玩？”

　　焦显平在心里斟酌几秒，才回答：“没想好，你和冷冷也应该知道眉兰，她心脏不太好，思想又传统，还是适合留在淀城过春节。”

　　“我还以为你们把这餐提前，是过年要去哪里潇洒了。”季见予开了个玩笑。

　　“可以去南半球，澳大利亚、南美都不错，那边现在正暖和呢。”文玉热心给他们提议。

　　焦显平有些忐忑，“眉兰坐不了长途飞机，南美太远了。而且我们这把年纪安逸不了一点，你要让我在家休息，我才是浑身不得劲，感觉无聊透顶啊！”

　　季宏风认同点点头，两个男人碰了一杯，“所以说咱们就是劳碌命。”

　　“见予，我想过了，年后就回银行，不然怕落人话柄，说你对我这个老丈人特殊照顾，影响到你。”

　　季见予不为所动，口吻平淡：“您放心，没人敢在背地嚼舌根，就算有，也无妨。任命您为行长，是董事会的决定，您在这行干一辈子了，董事会是信任您能力才定的人选。”

　　话说得够直白，焦显平显然欣悦，叹了口气：“我都明白的，但无论如何，安成现在是银行的最大股东，我和你这层关系人尽皆知，无数双眼睛盯着，稍有差池都指不定被人拿放大镜怎么捅呢。”

　　“您不用有太大压力，论资历，您最大，当年的事既然是个误会，就算有心之人想拿这个来做文章也无从下手。我当然也明白，您刚上任，拳脚还没施展就发生意外要让王竞代权是有些憋屈了。”

　　包厢氛围融洽，刚才家长里短的聊，让焦显平无知无觉彻底松懈，吐露心迹：“倒也谈不上憋屈，我主要是愧疚这一病给安成添麻烦了。”

　　按理说其他人是插不上话的，尤眉兰一贯清冷语调响起时有些突兀，“命都没了谈什么其他的，你就是太拼，才会累出毛病来。”

　　焦显平看了妻子一眼，眼中一闪而过惊诧，就听到文玉开口：“眉兰说得对，见予也是心疼你这个长辈，他有权做这个决定就有信服力让多余的声音都消失，你不用太往心里去，养好身子才是真。”

　　焦显平脸色陡然一变，苏冷看在眼里，心底冷笑，却突然觉得厌烦，拉住了季见予时不时伸过来的筷子。

　　“嗯？”季见予看似投入和焦显平的对话，却能立马转过来感知苏冷的情绪。

　　“我想出去透透气。”苏冷仰面凑上去，季见予也恰如其分低头下来就她。

　　夫妻俩突然窃窃私语，焦显平话说到半，抬眼发现季见予根本没在听，心中淌火，眼睛一眯，不过一瞬，自然而然转头变成和尤眉兰交谈。

　　“衣服穿上，五分钟就要回来。”

　　苏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窸窣起身，成为全场焦点。

　　“你们先吃，我有点闷，出去透透气。”

　　季见予替她把大衣拿过来，苏冷似乎被什么绊住，转身有些困难，半天站在原地不动。焦璐抬头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修长身姿比例完美，耐心十足敞着衣服等待，像骑士。

　　“别吹太久。”季见予淡淡看苏冷摸向裤子口袋又失落放下的手，再一次叮嘱。

　　从包厢出来，焦显平又和季见予聊起了银行资产回报率，一串晦涩听不懂的词汇，通通关在身后。

　　走廊外气温低一些，但还是不流通的干燥空气，苏冷一走出来就有守在门外的服务生问她有没有有什么需求。

　　“请问吸烟区在哪里？”

　　服务生脸上一怔，很快专业性十足换上微笑引导苏冷往前走。

　　七拐八弯，离包厢挺远，温度显然急遽下降，服务生知道那个包厢里是什么人物，贴心询问苏冷需不需要毛毯。

　　有钱有势真好。

　　苏冷笑笑，摆手婉拒了。侍者错失一个巴结的机会，略有不甘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其实苏冷没带烟，起身时，她摸到牛仔裤里只有一支打火机，抱有侥幸觉得烟在大衣口袋里，但出来时一摸，还是两手空空。

　　方敏建议她减少吸烟频率，并没有劝她戒，苏冷也没这想法，所以只是有意控制着量。

　　雪没下起来，窗外华灯初上，阑珊一片分不清远近，苏冷推开起雾的窗，一阵冷冽寒风让人睁不开眼。

　　起初一阵瑟缩后，苏冷趴在床边玩打火机，“啪嗒”一声响起的瞬间也几乎被湮灭在了风声里，她一头长发涌动如海，凌乱得凶，时不时跌进那点微不足道的火苗里，下一秒就挣脱出来，耀武扬威示威。

　　苏冷嘴角弯弯的，笑容冷又薄，窈窕身段随意一靠，有同样出来抽烟的男士用手比了个“拍照”手势，嘴里配音。

　　“有人说过你很有王家卫女主角的味道吗？”

　　花样百出的搭讪开头，总能从别有用心的男人口中蹦出来。

　　不过还真没有人这样评价过苏冷，以前她在京城，很多人说她像刚出道的舒淇。苏冷很喜欢舒淇，做梦也想拥有她自然张弛有度的性感魅力，但那些人脑海里早已浮想联翩，把她扒光。

　　“光玩打火机多没意思，要不试试我的万宝路？”

　　男人递烟的动作很绅士潇洒，苏冷不紧不慢侧了个身子，伸手撩了一丛黑发别到耳后，唇是被吹红的，清透又艳。

　　“万宝路是你们臭男人抽的。”

　　男人一怔，笑出声，认定苏冷是那种不懂烟，抽也是摆拍来拍照的女孩子。他走上前，抽出一根，和她科普：“万宝路一开始的宣传口号是MildAsMay，听得懂吗？”他贴心给翻译出来，“像五月一样温和，我认为像你这样的女人，清冷、安静、细致的美，就缺这样一根香烟。”

　　苏冷红唇微微张开，似乎被他的赞美折服，忽然偏头笑出声，男人心头一动，正要低头凑上去，身后传来一声不温不燥的呼唤：

　　“冷冷。”

　　气氛被中断，男人满脸不豫扭头，嘴皮一动，作势声讨。苏冷清清冷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仓皇，季见予没穿大衣，手里有条围巾，一身黑插兜站在不远处，纹丝不动的五官呈现一种淡漠情绪，他一出现，满室灯光也跟着变暗。

　　“你怎么出来了？”苏冷干巴巴问了一句。

　　“出来找你呀，怕你不知道怎么回包厢，小迷糊。”他语气狎昵，压根没看到现场还有另一个人似的，径直走到苏冷身边第一时间找到她的手，握了握感受，是个责备语气：“我看你是故意的。”

　　干燥宽厚的掌心贴过来时，苏冷脑海中的时间秩序跟着混乱。

　　假如就这样一直吹着凛冽的北风，就算有冷的感觉也是可以承受的，苏冷根本不知道五分钟究竟有多长。

　　“五分钟到了吗？”她仰头，眼睛明明亮亮，挨在高大身影旁边，又是软软糯糯的纤柔少女，男人叹息一声，懊恼的同时可惜这样的女人早早名花有主了。

　　“嗯，所以我出来找你。”季见予长臂一揽，把轻轻一把骨架锁到怀里，带走。与男人错身而过时，他停下来朝对方颔首示意，温文尔雅，“我妻子钟爱peel爆珠，当然，不是MildAsMay的万宝路她也能抽。”

　　整个走廊静悄悄的，两人挨得近，季见予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像黑夜一样让人无处可逃，苏冷想扭头看男人作何反应，奈何肩头被锁死，隔着大衣季见予的腕表也硌人。

　　“还敢回头看？”

　　季见予居高临下，警告讥嘲的语气，最后低笑一声，几分苦恼摇了摇头，“你的确太惹人注目了。”

　　一直都是，这么多年，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只有越发迷人亮眼的风情。

　　季见予目光突然下沉，似在沉吟什么，苏冷见他反常沉默，自己心里也不痛快，直到听到尤眉兰的声音，她才惊觉两人停留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