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枸兹

56、第 56 章

　　苏冷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停在那里徘徊不去，直到艰难咽下了一口淀粉，平静开口：“婚后，你对我还算好，虽然有时候会故意刺激我，但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让我很感动，我逐渐放下了戒心。”差一点，苏冷就忍不住细数那些两人真切拥有过的点点滴滴，真真假假，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如幻似梦，像遥远的小时候一些模糊片段，分不清到底真实发生过还只是她多次臆想形成的记忆。

　　她轻轻笑了笑，垂下清秀干净的睫毛，避开了对面那道灼热又苍凉的目光。

　　“可后来发现，都是假的，所以我的动心也跟着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她自嘲笑了一声，“你知道，我可以同时爱很多人。”

　　季见予眼中的光暗到底，牙根都咬碎，讪笑：“在你眼里，一切都是假的吗？”

　　在他浩瀚无垠的眼底，苏冷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化掉，她突然坐不下去了，拿上口罩帽子淡然起身，“谢谢你的晚餐。”

　　要错身而过之际，季见予头也不回抬手找到了她一截细腕，紧紧握住，一圈冰凉的痕迹烙进骨骼里一般，苏冷全身僵硬，失去了做反应的本能。季见予起身，从后搂紧她，手臂横在她身前，缓缓低头埋进她颈窝，苏冷几乎要承受不住，觉得他全部力量都坍圮在了自己身上。

　　“不是假的，我为你做的一切，全都是我心甘情愿。”

　　“我爱你。如果你不相信，那么我会一直说，直到我在你这里重新值得信任为止。”

　　苏冷忘记了这里是私人包厢，头皮发麻，急于挣脱他，却被他轻巧在怀里转了身，那张徒然清晰的英俊脸庞逼近，她无处可逃。

　　“最后是我们结婚了，冷冷。”他喊她的名字，又变得低柔缱绻，“婚我只结一次，记住，不管我们经历过多少，季见予和苏冷注定是要相爱相守一生的。”

　　他狎昵碰了碰她额尖，最后时刻还是不舍得用力，抵在上面，嗓音低迷温柔：“就算你爱别人，对别人念念不忘，我也会把你抢回来，让你只爱我。”

　　这句话，如此熟悉，从记忆深处流星一般闪出来。

　　“你疯了……”苏冷嘴唇失去了色彩，止不住翕动，在被他气息包裹的昏暗视野里，思绪迷迷蒙蒙，被他轻轻兜住。感受到她全身一抖，季见予没有深入吻，颓败低下头，揉了揉她肩头，给她一记鼓励的笑容，“走吧，我送你回去，得早点睡，明天苏小姐要以最好的状态惊艳全场。”

　　这一夜，苏冷睡得并不好，早早就被梦惊醒爬起来准备，随队出发去首映会现场。

　　同一家酒店里，季见予也一夜未眠。他坐在阳台，抽了整夜的烟，直到晨光熹微，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他从藤椅上起身，倚在栏杆吹风，俯瞰整座慢慢苏醒的城市。

　　期待有日出，可以和人一起分享。

　　今天天气应该不错，拍电影的人不都信这些，也许是个好兆头。

　　掐着时间，季见予回房冲了个澡，在烟雾缭绕的浴室里刮胡子，线条感十足冷冽淡漠的一张脸在水汽渐渐散开的镜子里清晰映照。无论无穷的黑夜里他再如何荒唐放纵，朝阳升起又会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还是清爽冷淡的精英形象。

　　文晨皓一大早来电，他也许在病房，父亲头一回遭祸，他嗓门也没这么大了，“哥，你来参加嫂子电影的首映会？”

　　“舅舅怎么样了？”季见予翘着腿浏览菜单，险些想点杯黑咖，以为苏冷磨磨蹭蹭还在浴室洗脸。

　　“没什么大问题，后天手术，现在是文泽凯看着，所以我想问问你，首映会什么时候开始，带我一个呗，我也给嫂子捧场去。”

　　季见予点了奶和一片厚吐司，闭上眼揉了揉额角，“不用了，冷冷想低调。”

　　“你去，她知道吗？”

　　沉默半晌，文晨皓说：“我都听我姑说了，苏冷姐要和你离婚，所以你才安成都不要了千里迢迢跑来京城追妻。”

　　“我看你是太闲，这次回去总部你不用呆了，不是爱南州吗，去那边磨练一下总不是坏事。”

　　“你这是强权主义！”文晨皓不服。

　　季见予幽幽一笑，“我还真是。”

　　文晨皓撇了撇嘴，幸灾乐祸：“怪不得苏冷姐要和你离婚，她这么有个性一人，哪能受得了你这么多规矩，我觉得你要不还是趁早放手吧，和你那个初恋双宿双飞不更好。”

　　大早上，季见予认定这小子是来撩他火的，眸光一暗，声线硬邦邦的，“你再胡说八道。”

　　文晨皓小声嘟囔什么，季见予皱了皱眉，“你知道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10号那天苏冷姐和我打听你大概要忙到几点，我逼问她是不是要和你约会，她还很不好意思承认了，说给你准备了蛋糕，怕等太久化了。要我说，苏冷姐心里有你，你既然都和别人结婚了，就别太执着于过去了吧，你和那个姓卢的姐姐，没缘分。”

　　文晨皓是知道季见予和卢梦如那段往事的，知道他用过情，可他和苏冷结婚这一年，文晨皓又能体会到他认真投入到这段婚姻里，对苏冷和她家人都极其上心，苏冷这么有魅力一人，文晨皓肯定季见予早陷进去了，但没有哪个女人不介意另一半的过去。

　　苏冷突然这么坚决要离婚，文晨皓猜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我没有。”季见予极其疲累挂掉了电话，等餐期间，他突然想起昨天文泽凯没赶回来之前，只有他和闵月观在病房走廊。她一个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富家小姐，虽说都当妈妈了，还是被这种情况吓哭，季见予满脑子都是苏冷，被吵得心烦，正要起身出去抽根烟，突然听到她打电话和妈妈抱怨：

　　“泽凯总不在，过年也要去现场看什么英超就算了，前段时间刚到淀城看了场友谊赛，现在又飞去西班牙看什么联赛……他忙工作我当然懂，我也体谅他，但他喜欢看足球，我一窍不通，想陪他也不行，小饼又这么小……”

　　*

　　首映会现场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季见予提早落座，他拒绝了对方给他安排的VIP坐席，在后排远远观望。

　　当苏冷和两位男主角上场时，全场摄像头开始劈里啪啦响出爆鸣声，她作为女士站在最中间，穿黑色紧身包臀高腰裙，腰线分明，一掌就能搦完，一双笔直纤瘦的腿，光洁如玉，丝毫瑕疵都没有。

　　季见予却突然想到了她被鞋跟包裹起来的那条浅疤，思绪像灯光下漂浮的尘埃，聚光灯越亮，他整个人在黑暗里潜得越深。

　　那个人这么伤害她，她还是对他难以忘怀吗？

　　为了不让向星赫为难，成全他成为向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她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嫁给自己。

　　季见予承认自己自尊心深受打击，也很想像当年掌住她纤长的脖子，咆哮质问她那他算什么。

　　但他知道那样只会让他失去她，彻底的、毫无余地的。

　　主演介绍环节结束，首映会正式开始，影片长达两小时，观影全程现场很安静，没有人来来回回随意走动，很沉浸，随着剧情的递进观众情绪也有所起伏。

　　结局苍老的云王宣布退位，在新帝接受万臣朝拜时自己回到后花园追忆与长乐初见的场景，现场断断续续响起压抑的啜泣，突然，屏幕一黑，全场灯光伴着片尾曲响起，众人依旧没从戏中出来，鸦雀无声。

　　季见予身边坐着的是受邀来观影的当红小花滕宇涵，和商琳是竞争关系，她没想到季见予今天也会出现在首映会现场，私自调换了个座位，此刻哭得梨花带雨，向他索要纸巾。

　　泪再也挤不出来了，身边的男人依旧没什么反应，小花偷偷抬头觑了一眼，季见予整个人冷冷清清的，丝毫没受到现场悲恸氛围的影响，一身暗色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左手无名指那枚钻戒熠熠生辉，让人难以忽视。

　　季见予目光穿越幢幢人影，锁定第一排那个长发披肩的清冷背影，工作人员正在派发话筒，苏冷认真倾身听着，侧脸被柔和光影镀上一层暗影，表情不太明朗，无端与片中长乐最后的神态重叠了。

　　长乐为父报仇接受了养父一家的安排，嫁与夺嫡胜算最大、性情狠辣的云王。王府盛传云王有一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或可怜或瞧不起新嫁来的王妃，长乐通过一些旧物，以及自己小时候的记忆，确认云王所谓的心上人，就是幼时与他情投意合的自己的双生子妹妹。但他们都以为青橙已经死了。长乐为实现自己的复仇计划，一心扶持云王登上帝位。在长乐的陪伴支持下，云王斗奸臣、立战功、赢圣心，力压宠妃之子陈王，基本锁定帝位。就在这时，青橙突然出现，被外族劫持，长乐得知此事，正欲求云王出兵相救，却不料云王早已不顾士兵劝阻单枪匹马前去营救。

　　恰逢此时，是刺杀长乐其母和与其通奸的外族男子的最佳时期，长乐凭借这些年长伴云王身侧出生入死在军中建立的名望，带一队精兵从营地潜入敌军边境，成功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她的奸夫，但在撤退途中，被对方将领掳去，她誓死不从，自刎而亡。

　　长乐至死，都以为她丈夫心爱的女子是她的妹妹。

　　后来，云王获得了这场关键战役的胜利，获封太子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杀死了对已故云王妃有非分之想且试图趁乱谋反的陈王与其宠妾青橙。

　　青橙在临死前苦苦哀求，“婺哥哥，我是南夕啊，小时候你经常送我很多首饰，我也送过香囊给你，如果不是我李家遭遇变故，你说过会向我父亲提亲，请求圣上赐婚的，你说过你会登上帝位，为了让我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太子婺高高在上，漠视着脚下狼狈不堪的女人，低沉开口：“孤此生，只挚爱一女子，曾名李未潮，后名赵长乐，当初我托你将物件送给你姐姐，你非但没有从命，反而用自己绣的香囊欺骗孤。孤为了你姐姐，把你救出来，你却毫无感激之心。你姐姐这辈子只做两件事，找你和为你们李家报血海深仇，而你，苟且偷生、□□我朝后宫，你死一万遍都不够！”

　　青橙疯癫笑出声，“你们一个个，都爱我姐姐……知道当初为什么你的信物送不到她手里吗？因为当初她与陈王两情相悦呀，你当时被贬商州，也就我可怜你给你送香囊，我姐姐忙着和盛受荣宠的陈王念书弹琴，压根不认识你。陈王把我从青楼赎出来，一开始以为我是李未潮，可他确定你的王妃才是他少时爱慕的女子，就设计让我被劫持，让李未潮以为你为了我性命都不顾了，这都是他设的陷阱，既让你受困受死，他又能把李未潮抢回来。可没想到李未潮竟然不知死活去杀那个贱女人……她死了也活该……”

　　虽然影片的主旋律是各王子成长群像，帝王家的夺嫡大戏，但双生姊妹与兄弟俩的情感纠葛很好的为电影锦上添花，苏冷的戏份不算多，每一帧都是有效镜头，最大可能立体饱满呈现出了两个截然不同又息息相关的女性角色，赢得了不少女观众的眼泪。

　　主持人提到这一点，苏冷幽默一笑：“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看成片，没想到自己戏份这么多，感谢导演。”

　　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

　　她眼睛红红的，深棕色瞳孔有一丛晶莹，鼻头也有潮色。

　　季见予心跳很缓慢律动着，无意间看见了斜前方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台上致谢今天的特邀嘉宾时，介绍到向氏集团向星赫，季见予全部目光聚焦着的那个身影单手系着西服纽扣从容起身。

　　年轻又高大英俊的向家二公子鲜少公开露面，全场无数双眼睛都压抑着讶异、惊喜，猎奇张望。

　　李中很热情，熟稔发问：“请问，向总有什么观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