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枸兹

55、第 55 章

　　“你如果不想害我，趁早滚回淀城好好当你的季总。”

　　她让他滚，口吻是熟悉又陌生的绝情，季见予觉得自己病入膏肓，不然为什么会觉得被她骂会兴奋不已，最好她再来几句脏话，叼一根香烟，他怀念十七岁和苏冷那段每一秒都值得纪念的青春。

　　“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冷冷，我希望你去自己喜欢的事，你生来注定是要发光的，我的生活也不总是围着你团团转，我知道你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的我。你说过要我再赢一块奖牌给你。”

　　季见予黑眸忽然发出很锐利的光，英姿勃发，像一个永远野心不死的少年。

　　苏冷一动不动看着他，发现他胡子没刮好，下颌那块很私密的地方，像长了草。

　　“舅舅出车祸了，本来今天我也可以去发布会的，我不想错过你人生每一个重要的时刻。”

　　季见予洞悉她的目光，自己先出口解释，有些颓败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什么？”苏冷不是因为他家人出事心惊，她和文石并不熟悉，只见过三次面，只是“车祸”这个词，无论过去多少年总会挑破她最敏感的神经。

　　看她脸色煞白，张皇无措的样子，季见予柔情顿起，把花捡起来找到她的手，“我也没吃饭，就当为你庆祝好吗，我们坐下来聊聊天。”

　　苏冷一开始没反应，季见予以为她答应了，走了没两步，苏冷突然扭脸，很平静和他说：“我的确有事要和你说。”

　　和这个男人坐在这座看似华丽实则腐烂到千疮百孔的城市里，苏冷觉得像梦。不记得多少个日夜，整座城市只有她自己。吃到恶心的便利店快餐，练不完的舞蹈，搬不完的家，永远弄不清的地铁路线……孤独无助的时候，苏冷从不会强迫自己想起谁，还渴望能上舞台的她，也戒掉了习惯找一个男人来派遣寂寞的瘾。

　　直到二十五岁那年，她刚拍完《归江东》，见惯了这个圈子的乱象，辗转不同的剧组，和不同男人露水相逢。有一次，她被一个在影视城拍综艺的剧组拉去演NPC，彩排的时候被另一个NPC当作试跑的嘉宾抓住。对方刚大学毕业，因为形象好被剧组挖来排节目。

　　她再次开始恋爱。

　　这段恋爱苏冷谈得很用心，因为她没谈过姐弟恋，都说演员需要体验多种不同的生活，拍完《归江东》，她确认自己想要什么。

　　但电影被腰斩。和七旦彻底闹翻后，苏冷搬出了公司宿舍。综艺播出，只在几期节目里出现的小男生也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很快就有公司邀请他去演戏。那段时间，苏冷和他窝在出租屋里探讨演技、互相帮对方对戏，累了就去逛超市，买一堆菜回来谁也不会煮，最后还是点外卖看一部电影，烟抽光、酒喝完，就做.爱。

　　几个月后，小男孩的戏开拍了，苏冷也不停跑剧组面试短剧，没去探过班，对方以这个为理由，提出了分手。

　　这是苏冷第二次被分手。

　　第一次，是遥远的初恋。

　　苏冷觉得自己被狠狠伤透，明明他们商量过，她拍不了戏也没关系，她可以做他的经纪人。她喜欢和身心都年轻的人在一起，那样她自己也有活着的无限精力，所以她一头扎进去了，可对方只是想和她上.床，比起名利，她一张漂亮脸蛋和一具性感的身体算什么。

　　去餐厅的路上，苏冷第一次和别人提起这段恋情。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他，那时候我觉得有钱没钱都一样，一起啃方便面也是幸福的，虽然现在我连他艺名都记不起来了。”

　　“我也想过结婚。”

　　季见予一言不发开着车，下颌绷出青筋，隐隐贲发跳动，到地方的时候，苏冷无意间看到他拉手刹的指节在抖。

　　他认定她是在报复他，故意刺激。

　　和一个薄情寡义，体育大学毕业的混子结婚吗？

　　“不是没结成吗？”他冷冰冰吐字，把什么都没吃没喝就像微醺的苏冷搂进他订好的包厢。

　　侍者很热情，季见予也熟门熟路，苏冷默默喝着奶油汤，突然问他：“你经常来京城吗？”

　　那七年。

　　她在京城的七年。

　　“不算频繁，有时候回国会来和时边聚聚，顺便看望一下舅舅。”

　　苏冷差点忘了，其实他从美国回来也没几年。

　　“舅舅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苏冷险些咬到自己舌头，但要改口，不是一朝之夕的事。季见予也不拆穿她的窘迫，舌尖泛苦，淡淡回答：“没有生命危险。今晚泽凯和晨皓都回到了，明天我……”

　　“不是要吃饭吗，快吃吧，我想快点回去。”

　　季见予静静看她两秒，牛排送进嘴里的同时面无表情把话说完：“我会去首映会。”

　　苏冷心跟着杯里的香槟晃了一下，模模糊糊听到他清冽的嗓音：“你呢，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如果一时半会儿离不了婚，那就这样吧。”

　　季见予皱了皱眉，捉摸不透她的这样是那样。他向来不喜欢猜测女人的心思，但苏冷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恨不得琢磨上万遍。

　　“什么意思？”他无意识拿出谈判的姿态，让苏冷有些惶然，几秒钟，季见予意识到了，他放下散漫也优雅翘着的腿，支着额头叹了口气，“冷冷，你肯考虑不离婚，我很高兴。”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其实我和你结婚的目的也不纯粹。这场婚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交易，存在与否，如何存在，都没有太大差别。你不肯签字，我现在也没时间只在这一件事上浪费我的人生，反正我露面，迟早会有人扒出来我是你季见予的太太，如果我和你离婚、因为什么离婚被爆出来，我想妈肯定也不会乐意，爸爸也会不好受，我不想再伤害无辜的人。那个发我照片的人，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可见他只是为了让我和你离婚而已。”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季见予需要一条条消化。

　　“对，我今天想和你聊的也有这件事。我已经在调查了，相信事情的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他突然倾身，修眉紧蹙，“你既然知道他的目的，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苏冷下意识抓紧了把手，背脊挺得笔直，坚韧开口：“其他的我不想多说。”

　　季见予搓了把脸，知道自己又把她吓到了，匆匆说了句“抱歉”，他现在变成了道歉狂魔。

　　以前他很难承认自己的错误。

　　说来很矛盾，苏冷突然觉得轻易得到的东西，的确没有含金量，更不值得信任。

　　“你的意思是，可以配合我们家演一出戏？”

　　苏冷深吸了口气，红唇抿得很紧，平静和他袒露目光。季见予偏头嗤笑一声，再转回来的时候眼角隐隐发红，“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我和你结婚的目的也并不纯粹。”

　　“我当然知道，你因为爷爷奶奶还有焦显平才嫁给我。”

　　苏冷摇了摇头，她拿起手边那杯专门点给她的香槟，一口灌到底，冰块也含在嘴里，不经意露出一点透亮的晶莹，两瓣唇更不点而朱。

　　“我和你说过，我有过金主，相信你也查到了，那个人叫向星赫，他也是南大的。”

　　这家餐厅，靠营造浪漫的氛围感出名，桌上有烛台，火光闪烁不定，不远处有乐队在拉乐曲，共和时代《Secrets》的变奏，但季见予的心率还是和原版背景音那段重复的旋律一样，激进、热烈、迫切。

　　“我爱过他，很爱，我想过结婚，是和他。我们在大学，谈了将近两年的恋爱，因为我要去做女团所以分开，时隔很多年，他从七旦手里把我拯救出来，为了报答他，我留在了他身边。但我不想一直靠他，也不想让他为难，因为他未婚妻伤害到了我，他心有愧疚放我回淀城，可他还是不舍得放手。我知道自己和他没可能的，他是向家的继承人，我只是一个没戏演的小演员，我不想耽误他，所以匆匆和你结了婚。”

　　窗外的天很黑很黑，像有两个灯火幽冥的世界，大提琴的音符沉了下去，庞杂跳动的心脏适应不了连绵一片寂静，突突顶了两下，季见予不动声色放下了刀叉，过了一会儿又拿起来，依旧从容优雅地切牛眼，苏冷余光瞥到他佩戴腕表的小臂衬衫扣子有随时崩开的危机。

　　两人都没了话，苏冷胃空得发酸，刚咽下去的酒精泛滥起一个个小水泡，不停往上冒，她机械进食，一块土豆也嚼了很久。

　　“那我呢？”

　　季见予终于抬眼，黑沉沉的眼神抛过去，固执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