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枸兹

57、第 57 章

　　李中很热情，熟稔发问：“向总有什么观后感？”

　　台上台下多多少少都知道向星赫和李中曾经是同僚，熟人间的调侃，看热闹就够了，不过大家都很好奇传闻中不近人情的向星赫会不会给老朋友面子。

　　“拍得很好，下次有项目找你。”

　　全场静默一瞬，爆笑如雷，都讶异向星赫私下是这种风格。

　　成为全场焦点的男人目光沉沉注视台上，微微一笑，在笑声没有完全沉寂时再次开口：“权谋和战争戏很精彩，爱情戏是锦上添花，就像女主角，她的存在让云王这个冷酷的角色少了些煞气，有她的画面，如同乱世中的一隅世外桃源，让我们观众激荡紧张的心情也获得了短暂平缓的机会。很出彩的演绎，令我回味至今。”

　　外界传得也没错，再次简练回答后，向星赫复坐回去翘起腿，随性慵懒又强大到无法忽视的气场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好像并没太多人察觉到，他走流程似的“夸赞”，句句不提苏孝真，却字字都在褒扬唯一的女性角色。

　　苏冷站在台上，跟着所有人浅浅一笑，下意识避开了向星赫冷淡又炽烈地注视，随声望去，唇畔笑意一僵，看似专注聆听小花的感言。

　　滕宇涵身边的季见予在全场不约而同对过去的摄像头里纹丝不动，如同一座雕塑，低调、庄严、神秘又令人遐想。小花发言显然是主办方安排好的流程，她的观后感很官方，面面俱到，紧紧攥着纸巾时不时对着镜头抹一下，准备营造容易共情、口才好的人设。

　　苏冷尽量让她身侧那个永远高帧数的男人变得模糊，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昨晚查到的小道消息称严鑫邀请自己去出演的那部戏的女主角正是这位滕宇涵，也不难怪她发言主要是围绕着严鑫饰演的云王展开的，苏冷猜滕宇涵团队也想顺势炒一波她和严鑫的CP，为新剧造势。

　　想到这层，苏冷默默往旁边退了一步，却没注意到脚下的电线。

　　“小心。”严鑫及时搀扶住她，并投去一个不解的目光。

　　苏冷突然有点无地自容，她其实也有点看不起这么懂得审时度势的自己，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过度防备了，归根结底，她太想《归江东》之后有戏可拍，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努力想证明自己给谁看。

　　主持人也及时关照苏冷，把电线挪走，台下两道目光灼热又冰凉。乌泱泱人群里，苏冷在广阔的舞台前方，每次一晃眼能总扫到季见予和向星赫，她统统视而不见，没再出错配合完成了首映会的全部流程。

　　散场时，苏冷没有看到杨咏，向星赫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驻足和李中畅谈起来。苏冷若无其事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离开，突然有人塞过来一个礼盒，虽然苏冷不是什么当红明星，可现场安保尽职尽责，严厉呵斥了那个趁乱挤过来送礼物的小姑娘。

　　“姐姐你演得真的很好，以后我就是你的影迷啦！”小姑娘没有过多停留，礼盒送到苏冷手里冲保安扮了个鬼脸就火速溜走，朝苏冷摇了摇挂在脖子前的摄像机，“姐姐你超美，我都替你拍下来啦！”

　　苏冷想拦住被惹恼的安保，小姑娘却早已经颇有技巧开溜到老远。看苏冷有些担忧，严鑫冲她打了个响指，“她们就是吃这碗饭的，很老道，放心吧。”

　　星星凑过来，对苏冷激动耳语：“姐你要火啦，才一场活动就有站姐了！而且刚才我也帮你拍照片了，无死角，根本不用p好吗，当你站姐爽死了……”

　　苏冷盯着手里精美的礼盒有些恍惚，对一脸兴奋的星星扯了扯嘴角，明显心不在焉。突然，她回首匆匆环顾了一圈现场，人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那个角落的座位恢复原样，像没有人坐过的痕迹。

　　不是他吗？

　　苏冷心尖刚燃起的一簇火苗骤然化为了一缕灰烟，说不上来哪里和视野一般空空如也。

　　她垂下眼，掩住一阵失落，被星星捕捉到了，循声望向了护栏外仍不肯离开的其他男演员的粉丝，以为她在难过没有人为她而来，忍不住跟着心酸，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回到休息室，工作人员挨个再提醒一遍，“今晚李导请客，大家都先别……”

　　苏冷拿出手机，发现上面有几条孤零零的消息。

　　一张她发言时的高清照片。

　　“苏老师的演绎很精彩，票房大卖。”

　　后面跟了几个礼花。

　　印象中，季见予聊天从不发表情，十年如一日的老干部风，突然冒出几个，让苏冷突然想起教了八百遍教不会，某一次聊天却突然原封不动发来她发出去表情包的苏老爷子。

　　老顽童。

　　苏冷笑出声，又翘起红唇咕嘟：谁要他的夸奖，他又不是专业人士。

　　想到他就坐在台下，全程观影，她曾幻想过的场景，苏冷脸莫名热了热，不过片刻又凉下去。笑得太久，北方空气太干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裂了，从昨天后半夜就开始疼，此刻痛感浮现，她脸上所有神情戛然而止，坐在原地出神，直到屏幕自动熄灭，听到严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动静。

　　“你要走了？”

　　话问出口，苏冷才觉得有些多余。严鑫去年一部正剧爆红，连坐收视冠军，这部电影成绩如何于他而言是锦上添花。

　　除了她，谁不是满满的档期，发布会首映会都是连夜从别的城市飞过来参加。

　　“赶回去拍戏，有消息通知你。”

　　徐邵简也早在首映会结束就匆匆离开，两大男主都缺席今晚的庆功宴，不知道谁说了句“孝真姐，今晚是你主场了”。苏冷皱了皱眉，觉得这句话听起来不是那么舒服，她坐回去，等不及了，自己动手卸妆，心里惦记的还是试戏的事，决心今晚怎么都不能喝太多。

　　结果当然不是她能控制的，庆功宴上气氛高涨，大家都热情似火，有人甚至拿话筒对着手机念今天参加了首映会颇有名望的百大博主的影评，最后情绪失控哭出来。三年，多少人日日夜夜的努力，曾经以为全都付之东流了，不管最后票房如何，起码作品没有被扼杀。最后，李中在大家起哄下也走心致辞，一向内敛不善言辞的他也潸然泪下，苏冷在座位上默默鼓掌，深受触动，后半场彻底喝脱，本性暴露般，拿出在上岸的架势，把很多男人都喝趴。

　　星星看得心惊胆战，偷偷溜出去给杨咏打电话，“我看姐指定得醉，她太猛了，原来她私下是这样的啊……”

　　电话外放，杨咏偷偷扭头看了眼后座的一片阴翳，屏息等待。

　　向星赫似笑非笑，“你今晚照顾好她。”说完，眼风一扫，杨咏就把电话挂断了，小心翼翼开口：“老大，还继续等吗？”

　　一时没有回答，向星赫点了支烟，火焰燃起的瞬间烟也跟着渺渺升起，他一个抬眼，隔着防窥车窗看到了旁边缓缓驶过去的一辆奥迪A6，搭配京AG6的牌照。

　　向星赫眯了眯眼，他对官车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以前老爷子和向城热衷开帕萨特、老君越，中控台上装有火球单闪，会觉得这父子俩太招摇，生怕仇人寻不过来。

　　今天在现场，向星赫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鹤立鸡群的男人。

　　季见予的父亲，相当于入赘，季宏风在医疗界地位再高，他整个人也不上文这个姓氏任何的一点一横一撇。听说季见予姓季，是因为他母亲年轻时是个娇蛮小姐，专门和父亲赌气。可谁知道，文家这一代的独子从文做官，给老爷子生出来的两个亲亲嫡孙都不如一个季见予争气。

　　两辆身价不菲的车错身而过之际，两道深邃锋利的目光凿碎黑色屏障一般，竟无端在彼此眼底重合了。

　　*

　　苏冷回到酒店房间，稀里糊涂拨通了季见予的语音电话，自己趴在马桶前呕得天旋地倒，声音骇人，实际上什么都没吐出来。

　　知道她喝醉不是立马会吐的类型，季见予隔着电话恨不得立马到她身边，能再陪她坐在阳台吹一夜冷风的荒唐行径，也是他可望不可求的。

　　等那边安静下来了，季见予才轻轻出声：“还好吗？”

　　苏冷醉得很彻底，奇怪怎么会听到他得声音，东张西望，从浴室趔趄跑出去，却怎么看不到人，委屈哭了。

　　“你人呢？”

　　她撞到很多东西，咣咣当当，每一下都撞到季见予膨胀发紧的心脏，他根本听不到广播里发出的登机提醒。

　　他今晚必须回淀城了，本来想再见她一面，却打听到她们剧组有聚餐，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自私破坏属于她的“庆功宴”，就像当年，她很不愿意他和焦璐一起吃饭但还是主动让他去课题组老师组织的饭局，她不想让他缺席本来就属于他的一场胜利宴会。

　　等到九点，他不得不离开了，安成那边有一堆事等着，焦头烂额，季见予也怕自己再呆下去，会让文玉对苏冷有什么意见。

　　临走前，他给她发了消息，明知道她短时间能不可能看到，就算看到了，也一定会和之前那些信息一样，不做任何回复。

　　可他在机场休息室，不堪疲惫昏昏欲睡之际，竟然听到了《一生中最爱》。

　　很少有人不识趣地和他通语音电话，大家都知道季总是老古板，不喜欢用通讯软件。

　　季见予以为自己已经坠入云端了，一切像梦一样，接通前一秒精神抖擞坐起来捋自己的头发，像年少时出门约会心爱的女孩。也是她。

　　“冷冷。”他压抑声调喊她的名字，却只听到剧烈不止的干呕，失望一阵，最后只剩下无能为力的担忧。

　　“你不是在爸妈还有尤眉兰焦显平还有焦璐面前说在家都是我喝醉了你照顾我吗，你这个骗子，你个大骗子季见予……”苏冷抽噎地控诉把季见予整个人都扒开，心像烂絮，他抓起机票和证件，像阵风从想要过来提醒他登机的工作人员身边跑过。

　　苏冷蹲在地上坐了很久，电话一直没挂，起初时不时响起季见予凄切的低唤，后来她迷迷瞪瞪按到静音，消耗了大半包烟。

　　酒终究是要醒的。

　　苏冷被后知后觉的春寒刺到发抖，在一片死寂中仓皇抬头，发现四周都是陌生，华丽又腐朽的陈设和气息，落地窗熙熙攘攘的繁华里只有一具凋敝的影子。

　　她头痛欲裂，猛地惊醒自己在京城，还是一个人，前尘与现实在时光隧道里来回激荡，那种从体内深处迅速弥漫的巨大空虚感将她冰凉凉的四肢百骸全都填满了。

　　苏冷忽然想到方敏，对方是心理医生，唯一可以让她了无负担去倾诉、排遣这些凋零情绪的人。

　　再次拿到手机，苏冷才看到持续了将近一小时的通话界面，她望着屏幕出神。

　　突然，响起的拍门声把夜惊醒，瞬间将苏冷拉回独居在出租屋的那段过期岁月。

　　心上长满菌毛。

　　“冷冷，开门……”男人急促有力的声音穿透门板，苏冷细细分辨，印象中，季见予少有失态的时刻，他的嗓音一直低醇磁性，调情的时候又如少年倜傥疏朗，对外，永远冰冷淡漠。

　　卢梦如出事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声嘶力竭被惹怒暴走？

　　苏冷陷入一种怪圈，明知道有人故意为之要破坏她的婚姻，如果和季见予拥抱的是商琳或者别的任何一个女人，她也许会冷静下来，就算要离开，也一定会先揪出是哪个贱人躲在暗处拍这种照片来恶心自己。

　　但那个人是卢梦如，扼杀了所有的可能。

　　苏冷发现自己只想逃避，照片撞进眼睛后的每一个瞬间，苏冷都不会去怀疑是谁要破坏她的婚姻，她默认了一切，甚至猜过是季见予故意的。

　　他本身就是最大的阴谋。

　　门是从外面打开的，苏冷从膝盖迟缓抬头，眼睁睁看着那个高大的影子像俯冲过来一般，身后乌泱泱站有一群人。

　　工作人员看呆。几分钟前，这个身形不凡的男人从外面风尘仆仆跑到前台，请求他们开门，里面是他妻子，他怀疑她出事了。前台服务人员面面相觑，因为记录里这个房间被某剧组包下了，具体住的是谁他们也不清楚。可季见予看上去身份不一般，如果真是某演员或者剧组幕后大人物出事，他们酒店难逃其咎。

　　季见予将苏冷紧紧搂在怀里，鼻端全是酒气和浅浅的芬芳，余光触到满地烟头，错觉浓烈尼古丁在自己肺里过了一遍似的发呛，他深深吸了口气，苏冷能明显感受到紧贴着自己的胸廓发涨，几欲顶到她的心脏。未几，季见予又把人松开，握住她不堪一折的肩头，冒火的目光迅速将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探究了一遍。

　　潦草的目光里有彷徨又反复的乞求。

　　等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苏冷像了无生气的木偶，又醉回意识不醒的状态，季见予替她拨开湿透的额发，问她要不要洗澡。

　　英俊如初的一张脸近在眼前，轮廓是清晰的，五却是模糊的，苏冷知道他是季见予，工作人员临走前，她听到他说“我妻子没事，麻烦你们了”。

　　就这样。

　　苏冷睡意朦胧任他抱来抱去，中途，她自己躺在浴缸里，听到外面似远又近的脚步声和开关门声，感觉自己又要被全世界抛弃了。突然很想尖叫，潜意识里羞耻地承认，自己还是信任这个男人。只是这种信任，仅限于身体接触，就好像回到去年那个雪总是下不完的冬天，他们刚结婚，两人间气氛诡异，可她还是会让午夜昏睡在沙发的自己安然容纳入他温暖的怀抱，每一次痛快情.事过后，让他为她洗澡、擦身体乳，他的确算一个合格的男伴，方方面面都让人放心，只用敞开心扉去感受就好。

　　浴缸里，苏冷被满室氤氲熏得睁不开眼，默默转过了头。季见予穿衬衫西裤，蹲在旁边，拿着毛巾湿透的手顿了顿，轻柔抚过她脸颊。

　　“我明早要回淀城了，不过你放心，过几天我还会再来。”

　　他沉沉闷闷像自说自话，话音刚落，眼前一黑，水花和泡沫纷纷扬扬，苏冷恨恨打了他一巴掌，素净的眼睛重新醒过来，折射出两道锋利光线。

　　“你不觉得自己很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