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枸兹

54、第 54 章

　　苏冷在电梯停稳前忍不住点了一支烟，手还在微微抖着，她踢掉高跟鞋，拿在手里，悄无声息踩着厚软的地毯穿过长廊，打开窗户一角，任由干烈的风将火种吹灭。

　　北方的风，毫无潮意，恨不得刮裂肌肤，比起一进入春天就水雾朦胧的淀城，这里总是沙尘欲来的阴沉灰暗。

　　回到房间把妆卸了，苏冷洗了个澡就一直在看网上的演员招募信息，那些名导的大制作，平台S+的剧作，角色基本都是内部定好的，苏冷主要放眼一些新导演公开面向大众招募演员的网剧。

　　明天电影首映会，苏冷并不知道自己将会收到外界怎样的评价，是好评如潮，还是恶评倾巢，又或者，大家根本记不住男人堆里她只起到修饰作用的镶边女主角，她的名字，会悄无声息淹没在多个形象鲜明的男性角色中。

　　将简历发送给最后一个剧组，苏冷胆战心惊又忍不住点开收件箱。其实她出发来京城前，就已经投了几个剧组，可她能用来介绍自己的，只是一部难以找到资源的短剧。她不想借名导的作品来抬高自己，何况是一部还没有正式公开上映的电影。但今天过后，苏冷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既然她出演了，而且是有公开面试资料证实她是一关关试戏获得的角色，她为什么不能加入自己的演艺经历里。

　　但不管是哪份简历，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信。

　　苏冷忍不住沮丧，下意识又去摸烟，摸空的时候，眼底触到全是烟蒂的烟灰缸，才心惊自己抽得太凶。

　　逼自己放空清理了一番，时隔几个小时后再拿出手机，发现上面有严鑫的一条信息。

　　他们上一次交谈，还是三年前。

　　“有个戏找我，我看了剧本，觉得女二号很适合你，有没有兴趣试试？”

　　也许是她太久没有回复，一小时后那边又发来一条，“你起点也算高了，演女二号的确有点屈才，但女主角……你懂的。”跟了个无奈的表情。

　　苏冷心跳得很快，直愣愣反复确认他发来的文字，没多想就匆匆拨了语音过去。

　　她怕严鑫误会她自命清高，就算要拒绝连个回复都吝啬。

　　严鑫接得还算快，听他们环境挺嘈杂的，苏冷这才慢慢冷静下来，很抱歉：“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刚演完一条，你说。”

　　“我刚没看手机。”苏冷也不确定直接和严鑫说自己在找剧组、投简历是不是正确且合适的。估计不说他也懂她现在处境，所以才会主动提供渠道。

　　严鑫笑笑，“猜就是，那你看看有没有兴趣，如果有空，等这边忙完，你抽个空和导演见一面。”

　　他没有多问，就事论事，无形中减轻了她许多负担，苏冷好像有点能回忆起为什么当年整个剧组她只和他互留了联系方式。

　　“那麻烦你了，感恩。”

　　那边有人在催他开机，苏冷让他先忙，主动挂掉了电话。惦记了许久的事终于有了一线希望，苏冷扔开手机任由自己倒进大床，很久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全身力气好像顷刻之间就被抽掉了，此刻才想起来除了清晨那杯咖啡，一天没进食，手脚跟着胃一起发虚。

　　九点多，她随意裹了一件大衣，戴上帽子口罩，准备出门一趟。

　　和陈弥汇报行程，对方和她交流从不端着刻意避讳什么，笑她无论何时都不忘形象，反正也没人认识，太累。

　　“苏冷就你这么有职业操守到哪里都要注意自己形象的人，迟早会火，捂严实点也好，免得明天之后有人开始污蔑你大半夜不睡觉出去吃宵夜不注重身材管理。”

　　因为陈弥这句话，苏冷一身轻盈走出了酒店。不知道风什么时候静下去的，少了几分白日时的嚣张气焰，时不时作弄一阵，树影婆娑，满街的灯都跟着摇曳。

　　饿的感觉又不怎么强烈了，苏冷寻寻觅觅想买束花，她骨子始终有少女粉色的浪漫，就算没人送，自己也热衷在遇到喜事，或者干脆就是闲来无事没有任何借口的给自己买束花。

　　花店不好找，终于找到一家，苏冷站在门前看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有些抱歉地对陪着她站了许久的老板娘说自己不要了。

　　转身往前走的瞬间，苏冷突然想流泪，不是因为听到了老板压抑的骂声。

　　一定是风沙太干涩了，她想。

　　门口有好多康乃馨和白菊，她有想过等今年冬天，或者不需要再经历一个四季这么久，她能和季见予一人一捧束，一起去看苏南添。

　　苏冷打算去告诉他，自己过得很好，当初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他们正在慢慢变好。

　　可她这次来京城，太匆忙了，她想自己潜意识里在逃避临行前看望苏南添这件事，她在爸爸面前掩饰不住任何情绪，她怕苏南添知道她在闹离婚，知道她正在经历的一切，恨铁不成钢又痛心疼惜。

　　苏冷把帽子扯下来，任由发丝飞舞，眼前的世界模糊到失焦，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捂住了脸。

　　耳朵也被堵上一般，一道脆嫩的童声不断清晰的过程让苏冷有点恍惚今夕是何年，自己为什么会身处其境。

　　“姐姐……姐姐……花送你。”

　　苏冷蹲着，和小朋友一样高，对方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坨红透的脸颊肉，清澈的眼睛纯净无暇。

　　苏冷从口袋摸出两颗糖，莞尔一笑，“小朋友，你家大人在哪里，阿姨现在口袋里只有糖。”她猜测小孩是跟着家长出来卖花的，夜深了，剩下不多，难卖。可爱的小朋友的确是杀手锏，苏冷无法拒绝。

　　“有人给我钱啦！”小朋友吮着一根手指头，嘴角亮晶晶的，渴望盯着苏冷手里的酸梅糖，腼腆低下了头，“可我还是想吃糖。”

　　苏冷正有些茫然，小女孩黑黢黢的眼睛一闪，突然踮起脚尖凑近苏冷，小手也跟着在身后翘起来，呵出阵阵带有奶香的热气，让低迷的黑夜活过来。

　　“姐姐，我悄悄告诉你有个叔叔喜欢你，所以让我给你送了花还不许我告诉你。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能不能把糖给我？”

　　说完，小女孩一脸羞涩又期待站回去，站得笔直，肚子圆滚滚的，看到苏冷怔怔扭头，她也跟着紧张得不行，心虚跟着望了过去。

　　咦，刚才那个叔叔还站在那里呀。他好高，说话也很温柔，这个姐姐也好漂亮，小朋友疑惑极了，想起妈妈不是总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高喊“帅哥美女就应该一起谈恋爱”吗……

　　苏冷才恢复清晰的世界里，季见予在可望不可及的距离，修长秀挺的身姿纹丝不动，四周越黑，一身暗色的男人越显目，冷冷清清却有一抹捉摸不定的忧郁，轮廓分明的五官在月光下一样。

　　这里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冷更加崩溃，觉得自己世界秩序混论不是错觉，她面无表情站起身，视线没离开过不远处，突然一阵真正的北风，她纤薄的身子和手里的花瓣都摇摇欲坠。

　　身边有过路的行人频频回首，以为在拍电视剧，气氛感太足。

　　小朋友的妈妈抱着包和手机匆匆赶过来，一脸满足拉开小朋友，没拿到糖，小孩子耍赖抱住苏冷大腿，弄得大人有些尴尬。

　　苏冷低头，眉眼闪过一丝怔忪，松开掌心把粘在上面的糖果倒在了肉乎乎的手里。

　　小朋友一蹦一跳跟着妈妈走了。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鼻端也能闻到阵阵百合的清香。

　　苏冷一言不发转身继续往前走，想要重新戴上帽子，她满脑子都是明天的首映会，和所有演员一样，知名也好，小透明也罢，谁不希望自己接受审判获得的全是正向的反馈。她还打算今晚回去对镜练习一下表情，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试戏做准备。

　　可身后的男人，穷追不停。

　　两人对视的瞬间，季见予分明看到她眼中的不可置信和茫然，还有丝愤怒，那样证明她对他并不是毫无感觉的，他来，因为她那句“我重新爱你了”，又不止因为这个。

　　但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走了，分明无视他。

　　季见予毫不犹豫跟了上去，心跳得很快，最后小跑起来，但不敢随便碰她。

　　“冷冷，发布会还顺利吗？我看了新闻，你今天很漂亮。”

　　他克制地关心她，想让她知道他始终在关注她，当初说的尊重她支持她一切决定不是随便说说。苏冷不回应也不停下来，季见予始终在她身后半米的距离，让她踩着他的影子，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冷突然把花往他怀里一塞，冷淡又疏离，“你到底偷偷跟了我多久？以为我买不起花吗，施舍给我吗？”

　　季见予知道她误会了，他眉心皱得很深，有痛感，垂下眼眸看她低声说：“对不起，我只是看你很想买花，但是最后又没带走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这束花，也只是我想送给你。”

　　“因为我想起了你。”

　　她的话，让季见予呼吸都忍不住弱下去，猛一抬眼，生怕她的一切，心悸得厉害。

　　“现在看到康乃馨，我就想起你爱上了别人，对方还是我最芥蒂的女孩，你们情窦初开就两情相悦，兜兜转转又在一起，你当年没有告诉我爸我们已经分手了，所以许下了什么诺言，四年后，你捧一束花去看他的时候，是终于无法欺骗下去所以忏悔是吗？你想的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和我有瓜葛了，这一切，不觉得可笑吗？可你为了报复我，违背自己，你太狠了，我永远都玩不过你我认栽。你爱她，你为什么现在不和她结婚不去护她一世平安，总缠着我做什么……”

　　苏冷眼睛红了，碎发不断来去，口罩上的半张脸哀怨又破碎，眸光泠然。

　　季见予心脏被揉得发疼，她泪眼朦胧看着他，让他满心绝望，忍不住抱上去，悔意灭顶，“对不起，冷冷，你可以恨我，我爱你，我现在爱的人只有你。”

　　但他知道，如果她要判他死刑，他也是毫无办法的。在她打算把自己全部交付出去的时候，那组照片包括她早知道的他的过去狠狠击碎了她，是曾经的他伤透了她，所以现在的他失去了所有脆弱又可贵的信任。

　　花在两人中间，被挤坏了，苏冷心火更躁，难受得无法呼吸，怨恨地推开他，宁愿让花掉落在地上。

　　“我不会恨你，如果我恨你，就意味着我们的关系这辈子都无法割舍干净。就像我恨尤眉兰。就当我们两清好吗，你放过我，我们各自重新开始好好生活，或许过去发生过的一切难以忘记，但十年前，我们还不是各自爱上了别人。”

　　季见予宁愿她说恨他，和他厮打到一起，拿烟头烫他也行，就是不要她说什么两清。

　　“是，我们都爱过别人，但最后我们还是相爱。”季见予又是那个充满危险气息偏执万股的样子，他呼出迫切紊乱气息，让人恍惚他也会有兵荒马乱的一天。“我说过，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手。”

　　他替她把捏在手里变得皱巴巴的帽子戴上，轻柔仔细给她整理凌乱的头发，拨开眼前那一片时，指腹湿热滑泞的触感让他心碎。

　　“我送你回酒店？还是你没吃东西，你又瘦了。”他满目眷恋，指尖充满疼惜从她脸颊虚虚拂过。

　　苏冷狠狠瞪他，声音发哑，“你知道我住哪里？”她脑海中无端想起了向星赫，觉得自己像小丑，心是凉的，偏偏泪是滚烫的。“我知道你们都有钱有势，如果我爸还在，我是不是至少能逃过你们这些人可以随时随地掌控我的行踪。”

　　季见予怔了怔，却没多想，只听到她口吻低迷回忆苏南添，心上如同被插了一把刀子，“对不起，你换了号码，微信又不理我，我从淀城跟到B市。”然后又跟来了京城。她知道他有那个本事，知道在淀城无论如何都无法躲过他的，所以出其不意从B市机场出发。季见予从不关心娱乐新闻，破天荒在网上搜集到《归江东》发布会的时间和地点，包括那些影迷蹲守的酒店，猜测苏冷也住在里面。

　　今天发布会，他本来要去的，但文石在郊外发生车祸，文泽凯和文晨皓都不在，家中就闵月观和他那个二婚老婆还有一个小饼，没有男人，季见予刚好人在京城，不得不赶去医院。

　　他的确做贼也足够坦荡，苏冷不可置信怔怔看着他，更觉得悲戚。

　　那为什么他和卢梦如在英国“偶遇”的事情他不能告诉她？

　　苏冷忽然理解为什么文玉对卢梦如恨之入骨。

　　她同样痛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