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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呕哑嘲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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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掩,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又隐瞒了什么。”
……这沙发实在太软,让李予清的腰睡的生疼。
吃完早餐后,李予清把还放在冰箱里的蛋糕拿出来,干净的白色奶油上并没有出现变质什么的情况。
“哟,还买了蛋糕啊?新鲜。”
李予清拆开包装盒,“隔夜的,你吃不吃?”
“吃啊,怎么不吃。”苏掩拍拍自己面前的小桌板,示意李予清他已经把桌子收拾干净了。
电视里放着电影,两个人边看边吃蛋糕。
当李予清把蛋糕放下的时候,苏掩看了他一眼,感觉李予清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苏掩,你下个月就要过生日了吧。”李予清虽是问他,但却是陈述的语气。
“是啊。”
苏掩一边吃蛋糕一边回答。
下个月,十一月,是北京可能会下雪的时候。
“要不你这次和我走,到生日过完再回来?”
就那样干巴巴的问苏掩过往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倒不如带着他,劝劝他,好好休息一下。
苏掩舀了蛋糕的勺子悬在半空,随后又落回盘子里,苏掩笑盈盈的,“怎么会突然提这个?你昨天不是去买画具吗?买到了吗?还有小提琴,你是专业的,好好挑选一下吧。”
“买到了啊,去梳云那儿拿的,还有,我说明天咱们一起吃个饭,反正我看你也闲不住。”
“行啊,去哪个餐厅啊?我到时候来订吧。”苏掩又拿起勺子,把蛋糕送进嘴里。
李予清把苏掩的那碟子蛋糕拿走,“医生说你不能吃太多甜的,不准吃了。”
“李予清你有没有人性!我才吃两口!而且医生哪里说了不能吃啊?”
“那行不行?”
苏掩一愣,嘴里咬着勺子,“什么行不行?”
“和我到乡下住小半个月,行不行?”
“哎呀,律所和公司很忙的,马上十一月份十二月了,我一个老板怎么会带薪休假那么长的时间啊?我在这里躺着我都觉得是罪过。”
李予清冷哼一声,又把蛋糕递回去。
“你干嘛那么拼啊?你的律所一挂上就躺着赚钱,要注意身体,嗯?”
“嗯,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
李予清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了两口,还不担心?他都这样了还劝他不要担心?
电影已经趋近尾声,图像里回放着主人公从幼年到迟暮的一生,到最后,山中的坟墓嘶哑成一片呕哑嘲哳的歌。看那平整的墓碑上,无人知晓他们过去的功绩如何。所以人的一生里,是经历和体验。一生的过后,也不过是追思和评价。
春过秋来,那么短的光阴与往昔。
哪怕困于牢笼,也不能飞蛾扑火,作茧自缚。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予清很想让苏掩放下一些执着,但他却说不出口,因为他自己也未曾放下。
也许真的是李予清的要求太过严格,他逛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没有选到一把合适的。
所以,到第二天。
天空中飘着细雨,他回到那个小巷,回到那个上锁的大门前,回到他的家。他与这个故人,他们曾经亲密无间,但现在,也许久没有如此接近过。
李予清打开大门的那一刻,里面的灰尘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吓得四处逃窜。
“我回来了。”
李予清想明确的走上二楼,推开自己的房间,然后垫着他放在床边当床头柜用的木凳,从衣柜的顶柜里拿出自己初学时用的那把小提琴。
但是,当他回去的时候。
一切都脱离了李予清的掌控。
他还是做不到那么决断。
走之前,陈秋颖的画被他用白色的布很仔细的包裹上,现在,灰尘落满了这里的每一件物什。
李予清不敢开灯,他就那样走上二楼,然后把自己的小提琴拿了出来。
二楼转角处干涸的血迹,仍然保留在那里。
李予清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回了头,他看了这里很久,然后撑着伞,锁上门。
雨依旧那么不痛不痒的下,李予清看着自己的这把小提琴,用包里的纸巾轻轻拂去了那层落灰。
三年的时光,那么那么长。
李予清回到苏掩家里。
屋子里很干净,应该是苏掩叫保洁打扫过了的。
他给苏掩拿了两套睡衣,一套常服。
苏掩定的是一家中式餐厅,长长的回廊,苏绣的屏风,漫着水汽的瀑布。
郑梳云的眼神不时放在李予清的行李箱上。
“没想到,我们三个还能这样一聚。”
苏掩尝了一口龙虾肉,顺着郑梳云的话,“是啊,好怀念以前读书的日子,有没有?”
“记得给你辅导数学作业的日子。”
“梳云,你怎么老是拆我台啊?不带这么玩儿的。”
“哦,那我们来聊聊你弹的那手破古筝吧。”
李予清看着他们两个斗嘴,忍不住笑。
他们三个,初中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想着那布满树荫的大道,“梳云,你记不记得之前有一次咱们学校传绯闻的那个事儿?就是他们不是说我和苏掩喜欢你,你喜欢顾应年那个事儿来着?我现在都觉得离谱,当时,老唐还叫我们去办公室来着。”
“我真的服了,她有什么拿下我的资本吗?离谱,太离谱!”
郑梳云的舌头抵抵自己的后槽牙。
“要不是看在你是病患的份儿上,我肯定扇你。”
“你看,这是什么?这简直是泼妇!”
“苏掩!你能不能吃你的菜,你怎么那么烦呢?”
“姐姐怎么骂人家啊?人家好伤心啊!”
李予清在一边笑的花枝招展。
所以走出去的时候,李予清站在他们两个中间,怕他们两个又像小孩儿似的吵起来。
怎么能不怀念呢?他们的青春时期已经逝去。他们那个年纪,烦心事大大小小,但是却又无关痛痒。年少时意气风发的地方,他们也只能以怀念来收场。
直到一辆车停在店门前,苏掩和郑梳云脸上的笑容都有一瞬间的僵硬。
李予清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他朝着他们挥挥手,山高路远,我们下次再见。
“苏掩,梳云,照顾好自己。”
“行,你注意安全,下次带小家伙回来我们见一见。”苏掩扒住车窗,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直到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去,直到车的尾灯都不再能够看清。
苏掩和郑梳云才收回各自的眼神。
“什么小家伙?你说清楚。”
“就是……怎么说呢,反正合法!”
“……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李予清拖着行李箱,朝着那条蜿蜒的小路中走去。
微醺的天空泛着淡淡的粉色,太阳露出一点边框,清新的露水撒娇似的贴在他的衣料上。灿烂的阳光,柔和的投在李予清的眼中。
至此,前路尽是漫漫远,还好,伴有一日灿灿光。
灯火逐一亮起。
程羡与起来的时候,一缕发丝翘着,一晃一晃的。
李予清看见小孩儿习惯性的张开双臂,嘴里嘟囔着什么。
他把程羡与抱进怀里的时候,小家伙明显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呆呆地望着李予清,然后一瘪嘴,眼眶猛的一下红了。
“哎哟,我的小水龙头,怎么了?哥哥回来了呀!不哭啦!嗯?不哭不哭。”李予清抽出纸巾,替程羡与擦去眼泪。
“你终于回来啦,我真的超级超级想你的。”
“好,哥哥知道呀,所以你看回来了嘛,对吧?来,我们去洗脸刷牙,一会儿吃早餐啦,娇气包。”
直到太阳完完全全的升起,
李予清站在讲台上,扫了一眼试卷,“来同学们,把第三套的数学试卷拿出来。”
纸张翻动的声音。
“赵顺慈,你把第三道大题讲一下。”
李予清移到讲台的另一边。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生走到讲台的正中央,她的皮肤算不上白皙,眼睛很亮,脸上隐约有些雀斑。朴素的衣着,但贵在干净。
她拿起粉笔,很熟练的带着同学们把题中的关键词勾画出来。
这是一道二次函数的解析问题。
女孩儿的板书很整齐,字体方正。李予清静静地站在一边,不时扫扫底下坐着的学生是否有不认真,走神的。
程羡与照常坐在最后一排。
小不点儿嘟囔着嘴,明明什么都看不懂,但还是认认真真的听着。
李予清把放在程羡与身上的眼神收回来。
直到赵顺慈把那道题讲完了,她放下粉笔,看了一眼李予清。
李予清露出一个微笑,朝赵顺慈点点头后,示意让她回座位。
“大家也都看到了,二次函数是比较好拿分的题,大家要认真攻克这个知识点,我回头会发一个这个专题下来,大家要认真完成哈。”
“好了,我们来看下一道。”
……
一节课下来,李予清坐在办公室里,桌子上摆着的日历已经有许多天没来得及划去了。
李予清拿起红笔,把过去了的日期都划上了一个斜杠,今天是16号,从19到这个月月末,孩子们都要开始农忙,课程肯定会落下不少。
想到这里,李予清有些烦躁的皱起眉头。
阳光透过玻璃,照得人心里暖暖的。
也许是因为李予清回来,让程羡与有了依靠和安全感。
几个六七岁的孩子和他一起在外面的空地上跑来跑去,孩子们单纯的快乐,与天真的面庞,让李予清的心不由的坚定和震颤。可能真的,他一辈子都会留在这里了。
他想用他这些年来储蓄的力量,帮这群淳朴善良的孩子们,走出这大山。在李予清看来,他们应该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如果这群孩子们现在正身处荆棘丛林,他愿意跋山涉水,高举起希望的火把,带着他们披荆斩棘,走出那封闭灰暗的世界。李予清想告诉他们,哪怕遍体鳞伤,面目全非。他们也要踌躇满志,心怀希望。
烂漫的童年时期。
滚烫的拼搏岁月。
都太过匆匆,还没来得及让李予清看清,就让他时刻咀嚼,想念。
“李老师,我想问一下这个大题。”
赵顺慈把手里的试卷递到李予清的桌上。
李予清扯开笔帽,随后拿出一张草稿纸,“这个函数的和x轴只有一个交点,而题干里面的平方项是(a-1),所以要分类讨论。”
“所以应该讨论哪两种情况呢?”
李予清示意赵顺慈把她想的解题步骤写下来。
“a等于1和不等于1两种情况。”
李予清点点头,“对啊,然后把两种情况用△求解,懂了吗?”
“当然,如果两种情况里求解,如果解出来和前提条件不符的答案就要舍去。”
小姑娘拿着卷子出去之后,一个小小的人影就跑进了办公室。
程羡与扑在李予清怀里。
李予清揉揉程羡与的发丝,“哎呦,我的小祖宗诶,跑的一头的汗。”
“嘿嘿,哥哥!哥哥!我好喜欢你啊!”
“肉麻死了,来自己擦擦汗,好臭。”
“不臭不臭!”
“行行行,快擦汗。”
等到傍晚时,李予清牵着程羡与的手。
坠残里的边上,有人正在洗菜或者淘米。
“呀!羡与!好可爱啊!来嬢嬢拿一个橘子给你!”
“谢谢王嬢嬢!”
小朋友抱着橘子一路蹦蹦跳跳。
推开院门的一刻,正在屋檐下躺着的猫,突然跑到程羡与身边围着他转圈。
小孩子真好啊,好像时时刻刻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李予清打开行李箱,先把地毯拿出来垫在了楼梯上。
他扫了一圈客厅,靠近窗户的那个地方被夕阳笼罩着,窗帘被风吹的轻晃,用来让程羡与拉琴正合适。
“宝贝儿,快进来!”
李予清坐在地板上,拿起小提琴,“来,看看喜不喜欢?”
程羡与定定的看着小提琴,跑到厨房里去洗了个手,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水渍。
“好漂亮啊!喜欢!”
那一刻,似乎有细碎的星光洒满程羡与纯洁的瞳孔。
李予清坐在那里瞧着程羡与费力的拿着琴弓,在弦上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又刺耳。但程羡与毫不在意,也许是从电视里学来的,他打直了脊背,毫无章法的拉动琴弦。
猫一直围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李予清没有说话,默默的笑着,摇晃身体,轻轻鼓掌。
年幼的孩子啊,始终无所畏惧。
这一幕,被倒映在了雪白的墙壁上。
后来的许多年里,常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