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残里》江碎

6、云携秋雨

　　明媚的阳光奏出了柔和的线谱，令他们的心都稍携慰藉。
　　课堂里的读书声很响亮，世界里雾蒙蒙的，显得那光线愈发灰暗。
　　鹤涣章正坐在讲台上看书，不时关注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程羡与。
　　小孩子坐在一张小竹椅上，它已经很旧了，稍微一动，就会嘎吱嘎吱的，发出困苦的嗟叹。
　　昨晚好不容易哄好，今天早上鹤涣章一拉灯起来，小不点儿也跟着起来了。
　　“哥哥，哥哥抱！”李予清坐在床沿上，迷迷瞪瞪的张开双臂，下意识的去寻找李予清。
　　“抱抱抱，爷爷抱。”鹤涣章想着敷衍过去，尽量让孩子再多睡一会儿。
　　程羡与的眼睛突然一下睁开，他揉了揉还有些朦胧的睡眼，没有熟悉的环境，也没有自己完全熟悉的人。早晨的风很凉，程羡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只是睁着眼睛静静的看了这个房间许多遍，然后自己穿好了衣服。
　　他就好像同在家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鹤涣章专门从橱柜最里面，拿了一个白瓷盘出来，用滚水烫过两次后，又洗了一遍。
　　程羡与踩着自己的小老虎拖鞋到木桌边，盘子里放了三个小笼包，一块红糖发糕，外加一个茶叶蛋。
　　豆浆静悄悄的散发着温热。
　　一抬头，对上的是那双布满笑意和慈爱的眼睛。
　　程羡与甜甜的露出了一个微笑，他不哭也不闹，没喊着要找李予清。
　　似乎兴致很高的吃完了早餐。
　　鹤涣章不时看一眼书，不时瞧一眼程羡与，小孩儿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很像一只小仓鼠。
　　教室里的早读依旧嘈杂，小孩儿埋着头，手里抱着自己的那床小被子，把整张脸都藏进了那张被子里。
　　程羡与任何的动作弧度都很小，这个年龄阶段的他，鲜少的安分了下来，他得乖乖听话。
　　泪水很懂事的安静晕开一片水渍，刻画在洁白柔软的布料上。
　　“苏掩，你吃什么？我去买，医生说你最好吃清淡一点，可供选择的应该就比较少。”李予清替苏掩倒了一杯热水。
　　槐树的叶片被摇的轻晃，像是在醉酒摇曳，下课铃响的时候，小孩还是一动不动的趴着，从他面前走过的人影来来往往，嬉闹声不断，他还是埋着，使劲的蹭那布料。
　　苏掩盯着李予清思考了半晌也没个什么结果。
　　“随便来点儿吧，垫垫的了，你今天晚上不是得走吗？你自己正事儿还没办呢，别一会儿时间全浪费在我这儿了。”苏掩打了个哈欠。
　　李予清简单的应了一声，在等红豆粥的空隙里，他拿出手机，估摸着现在是下课。
　　鹤涣章响亮的电话铃声不但吸引了教室里学生们的视线，也让程羡与突然把脑袋抬起来，那双红红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鹤涣章。
　　鹤涣章走出门外，手机里清晰的传来李予清的声音，“鹤老师，我这边临时出了一点事，可能还得过两天才能回来。我桌子下面的塑料箱子里，用透明的夹子理了三套数学卷子，五套英语卷子外加一套物理历史和化学的套卷，听力您不用给他们放，到时候我多出来不在的日子里，您就让他们做卷子，挨着挨着做。”
　　“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吧。”鹤涣章瞧了一边教室里的那群初中生，他们都埋着头，里面挺安静的，有几个上厕所的，倒水的，声音也很轻。
　　说完，电话仍然未被挂断。
　　“这样吧，您再把电话给羡与，我给他说两句，哄哄他。”
　　鹤涣章一笑，他还以为李予清真不挂念呢。
　　他走进教室后门，把电话拿给程羡与，同时，也正好上课了。
　　“咱们羡与乖啊，拿着电话到外面去接，乖啊。”
　　鹤涣章用指尖抹去程羡与将掉落的眼泪，外面起风了，枯叶在地上无力且散碎的磕绊行走。程羡与小小的一团，就那样蹲在地上，也许有些沙落入他的眼睛，也许风有些发凉，也许灰扑扑的云层对那些欢快的雨水即将不堪重负。
　　“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不许哭，你嗓子都哑了。”
　　早餐店里的人很多，声音混杂在一起，程羡与嗓音里的哭腔和沙哑还是根根分明的传到了李予清的耳边。
　　他踌躇了片刻，通话中很安静。
　　但还是有眼泪流出来的声音，掷地无声，太吵了，却有些掷地有声。
　　“宝贝，你听哥哥说好不好？”李予清柔和了语气。
　　“哥哥现在有一个和你一样重要的朋友生病了，他是哥哥最好最好的朋友，他现在需要哥哥陪他，所以我可能会更晚一些才能回来，你知道吗？”
　　程羡与的抽泣声更加明显了。
　　“但是，但是，我很想哥哥怎么办呀。”
　　李予清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但是宝贝，你听哥哥讲，那个人是哥哥的挚友，哥哥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小朋友你也是我很重要的人。”
　　“那个哥哥现在生病了，很严重，哥哥说早点回来但是没有兑现承诺，是哥哥的错。等我回来了小朋友再和我讨债，行吗？”
　　程羡与吸吸自己的鼻子，“那要多久回来呢？”
　　“我的乖乖好懂事啊，我保证，三天之内我就回来，你等我，好不好？”
　　店铺里的蒸笼打开的一瞬，热汽扑在李予清的脸色，“老板，要一碗红豆粥，三个烧卖，一个叉烧包，四个水晶饺，两个小笼包，最后要两杯豆浆。”
　　“我今天也吃了小笼包，那你真的要早点回来，我真的真的超级想你！”
　　李予清凛着早餐，沿人行道往医院一直走，“好，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哥哥知道你很想我，但是你现在和鹤爷爷住在一起，你要乖一点，他已经很老了，你要体谅鹤爷爷，等我回来了，你再任性回来，嗯？”
　　程羡与边抹眼泪边答应。
　　“那哥哥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到时候不回来，我就，我就不要你惹！”
　　李予清失笑，“好，我保证按时回来，当为了我的小朋友，宝贝再见。”
　　李予清率先挂了电话，他突然发觉小孩子真的是感情极其纯粹，但又表达能力太过苍白。
　　因为想他，所以会很仔细的找那些话里的字眼，多和李予清说说话。但就是因为太过思念他，所以很多话中都词语匮乏。
　　刚推开病房的门，对上的就是苏掩幽怨的眼神。
　　“我要饿死了，哥哥～人家要饿死了～”
　　“……”
　　要不还是现在走吧，还能给小孩儿一个惊喜。
　　李予清把粥放在苏掩面前的小桌板上，又夹了一个烧卖和两个水晶饺子。
　　最后在苏掩那种变态的眼神下，李予清又分给了他一个小笼包。
　　“还不走啊？”苏掩咬着豆浆吸管，眼睛似乎是放在了手机屏幕上，他还是那副懒懒的，吊儿郎当的样子，“快拾掇拾掇走吧？被赖着了。”
　　在苏掩的余光里，李予清理理自己的衣服，从沙发上起来。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事儿打电话，别一个人憋着。”
　　李予清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帮他把被子掖了掖。
　　房间门被关上的一瞬间，苏掩才缓缓的把头抬起来，他闭眼了半晌，什么话都没有说。
　　李予清又推门走进去的时候，苏掩的眼睛差些就红了。
　　“我一直都在呢，苏掩，别怕呀，真的。”
　　吃剩下的早餐还放在小桌上，李予清将他们都收拾了，看着苏掩要骂人但又卡在脖子里骂不出口的样子，李予清就有些想笑。
　　“我已经给小孩儿说了，我晚两天回去，怎么说呢，多陪陪你。”
　　“瞧你昨天的那架势，那小孩儿能同意啊？”
　　“我说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需要照顾，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再说了，我养大的孩子，解释清楚了就乖的不行。”
　　李予清又坐到床沿边，拍着苏掩消瘦的脊背，“苏掩，我就算走了，只要你一个电话，一句话，我就会立刻回来，你要相信我，你是我很重要的人，相信我。”
　　“而我说的就算完全不存在，我不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