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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非奸即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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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顺慈的葬礼一办完,似乎,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对她的感知像是一场虚无缥缈但又脚踏实地的梦。
程羡与的睡衣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小半肩膀。
下午的日头大。
整个小楼里都安了空调,28度不冷不热的,刚刚好。
李予清此时正在二楼睡午觉。
“要不要和我上楼睡觉?”
程羡与调小了电视音量,打了个哈欠,眼睛盯着电视上的海绵宝宝,很坚定的摇摇头。
“那你一会儿要睡觉就上来,懂了吗?”
“好啦,我知道了!”
说着程羡与很自然的亲了一口李予清的下颌。
李予清直起身子,这是在打发他走?
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程羡与迷迷糊糊要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就有人敲响了门。
门把手上被程羡与亲手挂上去的铃铛正透过门板清脆作响。
霜降窜到门边,又回头望向程羡与。
“谁啊?”
“羡与啊?我,林深叔叔。”
那个医生叔叔?就是那天在山上和哥哥走的很近的那个?他为什么来呀?程羡与搬起一张小凳子,透过猫眼往外看,被林深突然凑过来的脸吓得差点没站稳。
程羡与从板凳上,用李予清看见了一定会说他的姿势跳下来,一步步走上二楼。
李予清卧室和书房相通。
冷气开的就更低些。
被子隆起一块,程羡与蹬了拖鞋爬上床。
“哥哥,哥哥,我们门上的小铃铛一直哭。”
铃铛?什么哭了?
李予清只感觉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肩窝边蹭来蹭去,“怎么了,小鬼?”
“那个林叔叔来啦!他就在门口,但是我没给他开门,因为你说不怎么熟的人都不能开门。然后我就想啊,哥哥在睡觉,我和那个林叔叔才见了几面,万一他趁你在睡觉,然后我不注意的时候把你拐跑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就没有哥哥啦!”
李予清连忙抱起程羡与。
边下楼的时候小家伙还在絮絮叨叨。
“而且我们本来就不怎么认识他,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
“实在不好意思啊,您久等了。”
因为太着急,李予清的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整个人睡眼惺忪。抱着的小家伙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外语,林深明显一愣,然后又柔和的笑了起来。
“没关系,突然到访,吓到小朋友没有啊?”
“没事,您先进来,外面热。”
李予清从鞋柜里抽出一双拖鞋。
然后又将程羡与放到了地上,“宝贝儿,去拿杯子倒杯水给林叔叔。”
“你这个屋子倒是装的很不错哈,懂生活。”
李予清讪讪一笑,“您先坐。”
他也不好告诉人家是之前找了个熟悉的设计师随便整的。
“哦,谢谢啊,羡与,小孩儿真乖。”
“那我是不是唐突了?我就是最近朋友送了点石榴,想着反正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就给您送几个来,一会儿也给鹤老师送点儿。”
李予清看着那两袋石榴,“这不太好。”
“没事啊,要不放着放着就坏了,小孩子应该喜欢。”
林深的眼眸看向懒人沙发上窝着的程羡与。
“是啊!谢谢林叔叔!”
“那这太不好意思了,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好给您的。”
“你和我客气什么?诶,不过我倒是有点儿好奇。”
李予清眼皮一跳。
“什么?”
“就是你这个房子,住着太舒服了。”林深打量了屋子一周,“那么羡与的零食啊,还有平时日常的蔬菜水果怎么办呢?”
“这个啊,我是从家里找的渠道,来之前联系了很多朋友。就是大概每隔半个月吧,我会把家里要的日用品,衣物,吃的,都整理下来,直接发送给航空公司和供应源头,然后他们通过物流的方式送到我家里来,反正大概就是这样。”
林深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很诧异。”
“还有震惊。”
程羡与默默的补了一句。
林深的情绪还刻在李予清脑海里,他坐在地板上,一边看海绵宝宝一边剥石榴。
“你不是囔囔着喜欢吗?快点儿剥。”
李予清笑着敲敲程羡与的额头。
程羡与看了一眼口袋,里面还有八个,都很大,软籽,红彤彤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我那是随口说说。”
“其实,林深人还挺好的。”李予清舀了勺玻璃碗里的石榴。
程羡与看了一眼他,像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宝贝儿怎么了?叹什么气?快点儿剥,要吃完了。”
“非奸即盗。”
what's wrong?
李予清听到从程羡与嘴里经过小奶音加工过的非奸即盗是,手差点一抖。
“你上哪儿学的这个词啊?小小年纪的,就非奸即盗。”
程羡与一叉腰,“本来就是啊,有事儿没事就来送东西,非奸即盗,非奸即盗。”
李予清听的血压蹭蹭蹭的往上涨。
非奸?
即盗?
看来,魅力不减当年啊。
南方的秋天不像北方,一片麦田,像海一样铺开来,望不到边。
李予清牵着程羡与的手,稻田里还有人在忙。
风里没有夹杂令人窒息的热气,凉丝丝的。
“张阿姨!晚上好呀!你吃饭了吗?”
“哎呦,羡与!诶!李老师!又出来散步啊?吃了吃了,你呢?吃了吗?”
“我也吃啦,哥哥做的炒面,我超级喜欢。”
李予清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小话痨到处聊天儿。
“好了,乖乖走了,别耽误张阿姨干活。”
“那阿姨再见!”
在程羡与再次牵上李予清的食指,即将离开的时候,田野中佝偻站立的妇女,突然出声叫住了他们。
“李老师!以后张晓园她不来了!”
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吹乱了女人破碎的语言。
“这怎么行呢?张姨,晓园是个聪明孩子,文字类科目好的很。这个成绩上了高中,以后大学出来找个好工作不愁,您都供她读这么多年了,这最后一步,您怎么就又要把孩子拽回去呢?让她去考来试试再说呗?明年,就明年上半年的事儿!”
李予清急忙的抓住了张姨的手,他不想再失去一个赵顺慈。
“不是我不让孩子念,他爸说,家里只能供得起一个了,晓园她姐在高中,拼死拼活的,也很努力。”
“那孩子白天读书,晚上出去在小饭馆里洗盘子,冬天回来手里全是冻疮。”
张婶挣开李予清,说话的音量越来越低,她高高的的扬起镰刀,水稻被一刀割下来。
“您家里缺多少?”
“八千四百二十七块六。”
她数过太多遍,早已经烂熟于心。
“我给。”
张婶脱下自己的草帽,露出光洁的额头与被汗水打湿的碎发。
“您说……您说什么?”
“我说,我借给您两万块,您让晓园念完高中。两个孩子出息了再还我,您可以先回去和叔商量,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李予清带着程羡与走的时候。
张婶站在稻田里,风越吹越大,似乎夕阳余晖都被它吹来碎了满地,变成了零零碎碎的光,还挣扎着守在天边。她的衣衫单薄,整个人像是要被吹走一般。过了良久,她并不顾手上的污渍,很费力的抹了把脸。
“妈!你咋啦?你咋眼眶红了?”
此时,张瓶安从灶屋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油麦菜,“诶呦,你娘这是咋了?那个姓吴的疯婆子又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
“李老师,他说,他说他乐意接济咱们,让两个孩儿都继续念。”
站在屋子里的三人都是一愣。
好像要下雨了。
张瓶安的怀里揣了一张薄薄的纸,手中提着一袋苹果,三人站在挂着灯笼的屋檐下。
抱在张婶臂弯里的鸡不时叫上一声。
他要去敲门的那一刻,又收回自己指甲里全是泥垢的手,要去碰的时候还是再次颤抖着收回,最后他推推张晓园的肩膀,“你敲门儿,你手干净些,我手脏。人家门儿是竹子做滴,我怕给人家整脏了,不好。”
男人的老脸上显出几丝窘迫。
“张叔叔!张阿姨!姐姐!”
李予清正从浴室里出来,整个人就着一身白色睡衣,白的不真实。
“你们来了,快进来吧。”
“别,我们就不进去了,身上没洗澡,脏得很。”
“那个,李老师,这个是我们给您写的欠条,您看看。”
张瓶安从怀里把那张作业纸拿出来,李予清接过的时候还泛着淡淡的余温。
“可以啊,我收下了。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能帮的尽量帮。”
说完,李予清让他们稍等。
他走进厨房里,拿出准备好的一大一小两个牛皮袋子。
在他们不解的眼神中,李予清把大的袋子递给张瓶安,“这个里头,放了两块五花肉,一盒桃酥,一包虾干,还有一盒奶粉,给孩子多补补,您收下吧。”
“这个是你的。”
李予清把小一些的那个袋子递给张晓园,“里头是你和妈妈的必用品,好好收下。”
“不不不,李老师,我们不能收!不能收!”
“张叔,您收好,不收我要生气的。您呢安心拿着,好好供两个孩子。”
“不是啊,那这鸡和苹果,您必须收下,是我们的心意。”
李予清一笑,“苹果我收下了,羡与爱吃。鸡您拿回去,不能给我,我也不要。”
一番推搡下来,李予清站在门边,看向他们离去的背影。
不自觉的挂起笑容。
“哥哥,这是什么呀?”
程羡与指向那张作业纸。
“是欠条。”
夜深人静,家家灯火都渐渐熄灭,隐入时间的漫漫长河。
张晓园偷偷的打开那牛皮纸袋,一共四包日用卫生间整整齐齐的码着,最上面放了两包超长夜用。
【小女孩儿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天天开心——李予清】